神弃之地,白银城。
天空中的闪电又频繁起来,在城中居民们的观念里,这就是新的一天了。
“太阳”戴里克·伯格走出家门的时候,习惯性地拍了拍门口高大的“灯柱”——那根“蘑菇灯”的菌杆,上面绑着一圈用粗糙线头串起的石叶子,都是黑面草叶的形状,对太阳城来说就是对“丰收”与“希望”的祈愿。
戴里克提着自己那把“雷神的怒吼”,已经做好去训练场,开始进行新一天锻炼的准备。
街道上,散发出柔和光亮的蘑菇随处可见,精通培育和照看植物的“耕种者”安排好的位置上,现在已经全部立着小树般的蘑菇。
光芒整齐地排列成行,分布在道路两侧,成了白银城里不会熄灭的路灯,形成隔绝可怕黑暗的保护伞。
在几度研究过这种能在神弃之地存活的新物种后,戴里克没有向首席隐瞒,而是坦率地把这种东西来自“愚者”的事情,告诉了已经向“愚者”祈祷,并成功制作过符咒的首席。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
经过检查,这种特殊的蘑菇并不能用作食物来源,因为它本身蕴含的营养,已经统统被那种光芒给抽干,但是灯笼菇的光亮,却比普通的灯火还要稳定,这使得它迅速被白银城的居民们所接受。
更重要的是,这些蘑菇,似乎天然就有对抗黑暗与污染、与阴影达成平衡的能力,这才是六人议会最终同意,将这些发光蘑菇种满整个白银城的原因。
现在几乎所有外出探险的队员,都会带一些灯笼菇的果实在身上。
它们有着很实用的额外用途——当周围的污染过于强烈,或者遇到那些游走的疯狂怪物时,灯笼般的果实便会开始闪烁甚至直接熄灭,替持有者先一步进行预警。
这让小队成员能更快地进行防备调整,有效地减少了外出狩猎时队伍的伤亡。
现在,靠近家家户户门口的位置,必然会立着一颗或者两颗十分高大的蘑菇灯,有些人甚至会在上面挂上布条、涂上其余颜色的汁液,做些微不足道的装饰。
一点点的光落下,再从土里拔高,撑起了荫蔽生命的光伞。
戴里克甚至看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红色蝴蝶结,看得出绑上布条的人并不擅长打绳结,但还是努力将喜悦分享了出来。
戴里克稍微放缓脚步,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布列维家刚刚诞生了一个孩子,戴里克不算是个八卦的人,也没有太广泛的交际圈,他甚至都没有打听过,那到底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但这不妨碍他为此感到高兴,即使戴里克跟布列维家并不熟悉,只是知道那对夫妇都在黑面草的处理工坊工作,但是这样纯粹迎来新生命的喜悦,在白银城,是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的,共同的喜悦感。
正因为每个生命都来之不易,想要活下去也困难重重,他们才对这一切如此看重。
戴里克握紧了手上的武器,昂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
七月份的迪西海湾,温度比贝克兰德要炎热,即使是临海的码头城市,也不见得凉快多少,在日晒过久的下午,甚至能接近三十摄氏度的气温。
这样的天气,可不适合穿燕尾服啊。
“恶魔”,巴那贝·查拉图在心里抱怨着,用力拉扯两下领口,解掉衬衫最上端的纽扣,将男式圆顶礼帽拿在手上。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是绝对不会换别的衣服的。
这身重新订做的燕尾服内侧,有着大量适合“魔术师”隐藏小道具的口袋,他的零碎物件基本都装在里面,包括烟与火柴。不过贴紧腰线又带内衬的剪裁,完全不适合现在的季节,也不适合在迪西海湾走动。
到这时候,巴那贝反而有些羡慕自己身旁的秘偶了,至少秘偶没有体感温度这一说。
他的行李箱拎在穿着灰色风衣的“保镖”手里,这位绝对忠心的仆人,也是非凡者。
在离开因蒂斯前,被那位不知几代老祖宗的安排了一番,巴那贝不得不跟随第八局小队,与永恒烈阳教会的裁判所合作,进行了一次联手搜捕恶魔家族后代的行动。
这个秘偶就是巴那贝行动中最大的收获,说起来巴那贝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位序列六的非凡者,是一位真正的“恶魔”,倒是与他自己的代号相同。
前几天的塔罗会上,巴那贝就已经找上“倒吊人”,请求他帮自己准备假身份证明。在拿到身份证明后,他才打算光明正大从迪西海湾搭上蒸汽列车,以一位“前佣兵”的身份,拜访贝克兰德。
此时的巴那贝,已经完全改变了自己的外貌,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沧桑中又带着狡黠的中年男人,蓄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柔顺八字胡,卷曲的褐色短发贴在头上,肤色相较北大陆人显得深了点,更接近群岛人。
跟人说话,巴那贝一定会先露出一排洁白牙齿的笑容,看上去很是热情,但是那灵动游走的眼神,却又在无形间透露出狡诈,让人觉得他很可能心怀不轨。
简单来说,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也让巴那贝遭遇小偷小摸的概率直线下降,一路上几乎没有人会找他攀谈,更别提他身边有个面色苍白、满脸阴沉的“保镖”,秘偶的脸上还有一条从额角延伸到脸颊长疤——很新的疤痕,是在两人战斗的时候,被巴那贝的纸牌飞刀划出来的。
这倒给“海外佣兵”的身份提供了不少说服力。
因为刚刚已经去见过中间人,拿到了“倒吊人”答应帮忙准备的身份证明,巴那贝今晚打算换一个旅店,最好离蒸汽列车车站更近,方便明天他一早就出发。
他唯一不用担心的就是钱的问题。
虽然真正的玛格丽塔女士在巴那贝离开时,再三提醒过他,“节俭是美德,这是出自罗塞尔的名言”。但是巴那贝,曾经见过罗塞尔展的黄金马桶,于是他对玛格丽塔的话点了点头,并觉得自己“有必要效仿罗塞尔大帝的节俭风格”。
反正都是密修会出钱,抱着这样乐呵的念头,巴那贝跟街边的售卖纪念品的小贩打听两句,便选定一家条件最为舒适的旅店。
巴那贝走向这家名为“榭寄生”的旅店大门时,一位容貌儒雅、穿着双排扣长风衣的鲁恩绅士,恰好带着两个仆人从前门走出,他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黑发里夹杂着少许银色,姿态优雅从容,很明显经受过贵族礼仪的训练。
一只小巧而羽毛柔亮的云雀蹲在那位绅士肩头,巴那贝的目光被它吸引,养猫和养狗的人很多,因为骑士传统遗留下来的风气,不少贵族还会在家中饲养马匹。
养鸟的虽然也有,但似乎很少有这么乖巧的,它的爪子上甚至没有拴着绳子。
忽然间,灵性直觉有所触动,阻止了巴那贝下意识想要开启灵视的举动。
会有麻烦。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巴那贝的呼吸有所迟滞,但是当那位绅士也将目光转过来时,巴那贝便呲着牙,露出一个相比友善,更接近挑衅的微笑,冲对方点点头。
那位鲁恩绅士则抬了一下半高丝绸礼帽的帽檐,漫不经心地颔首回礼,如夜晚湖泊般的蓝眼睛深不见底,他脸上温和客气的微笑,很好地遮掩住背后的任何情绪。
巴那贝知道,这里不能住了,他装作路过的样子,领着自己的秘偶继续走向街角,没有在那所旅馆门口多停留。
但是很快,巴那贝就感受到隐约有种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身后。
掏出幸运金币弹至空中,巴那贝看着那朵代表着背面图案的鸢尾花,对这个“他是否会伤害我”的结果有所怀疑。
这样的占卜结果可能因为很多因素出现,很容易就会被对方的反占卜手段所干预,而最倒霉的一种,那就是对方“比自己序列更高”。
巴那贝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
他不断猜测着对方的身份或者非凡途径,脚步却没有停,而是带着秘偶穿过店家与小巷,试图摆脱那隐藏在暗处的追踪者。
不知道为什么,那位“追踪者”似乎并不知道隐藏自己的存在感,巴那贝能感觉到有直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可是当他环顾周围,又没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人。
难道对方也是“无面人”,或者拥有能改变自身外貌的能力?可是他既然知道尽量改变外貌、以免引起我的注意,为什么完全没有隐藏自身的意识?
这样内在很是矛盾的行为,让巴那贝显得很困惑,又或者这是对方故意的,仗着自己序列更高,所做出的暗中警告?
巴那贝思考着,走向了附近的一辆出租马车。
马车穿街而行,十几分钟后,在某条街的拐弯处停了下来,走下来一位穿着长风衣,手上拎着行李箱,面色苍白而带疤的男人。
马车继续前进了几十米,但是没走太远,在隔壁的街口就停下了。
穿着燕尾服、戴着圆顶礼帽的人付过车费,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一点微小而难以被察觉的影子,从空中掠过,它扇动翅膀,俯瞰着那个戴圆顶礼帽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