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长林被姚志华怼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便打算走人。
背着手抬脚要走,却又心有不甘地发泄道:“人呀,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能遇上个什么事儿,我是不走运,落魄叫人低看啦。”
“哎,马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姚志华立刻反问道,“结亲不成就叫低看你了?马秋吾小伙子好样的,我一直挺欣赏呢,说句不客气的,我看马老师您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这一双儿女。可这跟我闺女找男朋友是两码事吧。”
姚志华心里说,不是这一双好儿女,你马长林这晚年还不知道多凄惨呢。顿了顿反问道:“你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赶明儿马秋汝的婚事都你说了算?”
“我可没这意思,我是说你姚主任时运好。”马长林一声长叹,摇头晃脑道,“不像我啊,时运不济,想当初我马长林也是有几分才名能力的,奈何命不好,一辈子不会投机钻营,不懂潮流时务,也不会巴结人家领导,快退休了连个职称都解决不了。”
这话姚志华一听就明白了。他考入沪大当学生时,马长林就已经在沪大任教了,虽然没教过他吧,可从马长林的角度看来,姚志华大概就是学生晚辈了。
结果这学生一路顺风,爬到他头顶当了他领导。而马长林半生荒唐,恃才傲物,动不动这不屑那不屑,浑浑噩噩至今仍是个副教授。
马长林问过系里,想在退休前解决教授职称,这样他的退休金还能提高一大截。可是高校的职称问题一向敏感,僧多粥少,又不是谁个人说了算,一百双眼睛盯着,总要拿学术成就说话的吧。
马长林有没有才?还是有的。可这些年你问问他,潜心搞过什么学术,出过什么成果专著了?
而实际上,高校的学术职称很侧重资历,马长林要不是太不着调,论资排辈也早该把他排上了。
“马老师,你这职称问题,学校也不是没讨论过,这也不是我一张嘴说了算。”姚志华顿了顿,无奈道,“就算我想帮你,可是你好歹也花点心思整整资料吧,您都是不屑于竞争,不屑于申报的,我有什么办法直接把那职称给您要来?”
这位的恃才傲物,是可以自己摆出一副清高姿态,不屑于竞争职评名额,却还要明里暗里嘲讽别人是“狗抢骨头”的。
既然如此,何必还在意职称呢。
果然,马长林一听,立刻来了一句:“你们那些职称真能代表一个人的学术水平了?我马长林还不至于为二斤猪肉钱汲汲营营。”
“……”姚志华半天无语,干脆直截了当怼道,“要的也是你,不屑的也是你,既然瞧不上,那您就好好高风亮节呗。”
马长林:“哎,我还真瞧不上,我就是看不惯如今这些风气。我儿子如今能挣钱,单凭这么点死工资,我还真不当回事。”
然后话题一转,莫名其妙就开始攻击姚志华了,“当然啦,跟你还是不能比,谁不说姚主任摊上个做生意有钱的老婆,开轿车住别墅,风光着呢。”
“换句话说我吃软饭呗。”姚志华从容接过来,笑道,“这话要认真论起来,老婆有钱,我靠老婆,那也是我的本事。我有本事娶个好老婆,我还有本事留住她夫妻和睦。”
马长林这一下被怼到了痛处,气得面皮变色,背着手拎着他那豆浆油条,气哼哼走了。
姚志华看着他出门上楼的背影,也没好气地呵呵一声,随手关上门,信步走回小红楼家里吃饭。
江满快手快脚煮了个萝卜肉圆汤,畅畅买来的烧饼和小笼包,一碗汤几个包子,姚志华满足地摸着肚皮,跟江满唠叨刚才的事儿。
“你说马长林现在怎么这副德行。”姚志华摇头叹道,“都说文人相轻吧,可也没有他这样的,越活越不长进,越来越活得嘴尖毛长腹中空了。”
“你别理他啊。”江满递给他半块苹果,笑道,“你跟他理会,你看看现在家属院谁还跟他处了?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然后离远点儿。”停了停感慨道,“马长林其实很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知识分子那种自负,说得高级一点不适应社会。以前杨娟在时,杨娟把这些人情俗务都张罗去了,他只管清高只管恃才傲物,自从他几番离婚结婚,越来越不着调了。”
“我倒是想理他呢。”姚志华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看在马秋吾兄妹俩的面上,你说就他这样的,我收拾不了他?”
“难得你这种小心眼还能给他留点情面,冲着马家俩孩子的面子算是照顾他了,可是就马长林那个人,他还未必领你的情呢。”
“不会领情的,我要他领情有个屁用。”姚志华说,“老马这辈子,反正也就这样了。你说他早些年荒唐就荒唐吧,他要是能痛定思痛,潜下心来上课教学搞学术,从教一辈子必然还是受人敬重的,哪至于弄成这样啊。”
外头人说姚教授君子风范,江满则老说他小心眼。
姚志华怎么小心眼啊,新一期《丰收》杂志出来,发表了姚志华一篇短篇《饕餮》。
一发表,外界评论如潮,说这篇作品如何如何有深度,如何如何有现实意义,如何如何切中时弊……反正就是跟他以前的作品风格很不同。
姚志华的,大概都是风格清隽温润,擅长细腻的描绘,深入刻画人性。而且近年公务和学术繁忙,作品出产不多,这几年除了出版一部长篇,他已经好久没有短篇问世了。
忽然发了个短篇,本来就够引起关注的了。《饕餮》写什么呀,写了几个贪得无厌的“评画家”,嘴脸丑恶,戴着艺术鉴赏家的高帽子,如何如何颠黑倒白,无良炒作,贪钱无耻,打压新人,把个好好的绘画界搞得乌烟瘴气。
而且他那种笔触,姚教授完全放开了,插科打诨,讽刺挖苦,一边揭黑幕一边尽情丑化,却又不带一个脏字,不让人觉得他在骂人,你看人家是作家,人家那明明是高超的艺术加工描写。
风格突变,大有文学史上三大短篇讽刺之王一起附体的嫌疑。
以至于一时之间,有文学评论家讨论断言,远征老师这是在寻求个人风格突破了,也许将成为他前后期作品的分水岭云云。
关键这篇里那种设定,很容易让人对号入座,就差指名道姓了,可你认真起来又没法证明什么,被阴的人哑巴吃黄连,还只能避风头躲着,谁那么傻冒跳出来,说姚教授你是在骂我呀。
畅畅拿到样刊的时候,一边看一边憋不住直笑,心说她爸这淫|威也是够了,貌似他暑假里写的,这才刚开学,编辑居然就把这么一篇东西原样发表出来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作家远征的影响力。他振臂一呼,再加上他自己就有心授意煽风点火,意有所指,当初在拍卖会上给畅畅挖坑的相关人等可就倒霉了。
其实艺术圈有些黑幕,圈内人很多心知肚明,可被坑的却偏偏是画家和真正的买家。炒作出来的作品,很多作品在此之前就已经被买断,画家本人往往也是吃亏受害者。尤其曾经被打压的那些新人,谁不恨呀,如今有人登高一呼,刀锋所指,而且还具备足够的影响力,都不用姚志华再费劲,自然就有人冲上去开撕了。
不光圈内一片声讨,就连报纸和新兴的网络媒体上也一片叫骂。
紧接着就有被炒作坑了的买家直接举报告状,说有作弊炒作嫌疑,买亏了,亏死了,退货。相关“鉴赏家”的名声一落千丈。
然后更多人纷纷站起来,揭露其中各种暗箱操作,就连当时李邱蓓的画炒作拍卖的事情也被揭露出来。
李邱蓓被曝光出来也就罢了,年纪轻,吃个苦头给她个教训,教教她怎么做人,未必是坏事,当然也直接导致她父母焦头烂额生意受损失。而更惨的是主导挖坑的几位“鉴赏家”,名声坏了,信用坏了,再怎么也挽不回悠悠众口,想要在艺术界东山再起怕是不可能了。
姚教授说了,就是要挤兑得这种人光屁股退圈滚蛋。
可怜的“鉴赏家”,临了都还不知道怎么惹上的这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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