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闻言,脸色微变,念善的衣裳也从她手中滑落。
皇后娘娘对五姑娘是极重要的人。前几日见娘娘病重,五姑娘情绪激动之下就险些小产,更何况骤然听到娘娘薨逝的消息,怕是姑娘的身子受不住。
若姑娘腹中的皇嗣出了意外,姑娘的日子就更难了。
既是皇上把她和映月派到了五姑娘身边,她们也就跟五姑娘的身家绑到了一处,两人自然也希望念善过得好。
“先不要告诉五姑娘。”映雪沉吟片刻道:“去请个太医回来,就说……”
她的话音未落,来人道:“皇上特派了李太医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皇上竟想的如此周全,连五姑娘的情绪都照顾到了。
映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往念善的屋子走去。
在院子里映雪远远望见映月正陪着念善顺着回廊散步,只见五姑娘虽是有了身孕,穿着宽大的披风,却愈发显得身形纤细消瘦。
前些天才有小产的征兆,若此时直说了……
映雪不由停下了脚步,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恰巧她们转过回廊,念善看到了映雪,也没有错过她眼中的踟蹰。
念善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既是已经被念善看到,映雪索性直接走了过去。
“姑娘,您出来一会儿了罢?”映雪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不同,恭声道:“您也别累着,奴婢带了些果脯蜜饯来。”
念善才出来不过一刻钟,她一句都没有多问,跟着映雪回去了。
“是宫里来消息了罢?”等到了房中坐下,念善神色平静的问道。“是小姑姑吗?”
此时从宫中送来的消息,一定是噩耗。
映月担忧的看向念善。
“姑娘,您千万保重身子。”映雪咬牙道:“皇后娘娘,薨了。”
念善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映月忙上前扶住了她,生怕她摔倒。
过了好一会儿,念善有些茫然的睁大了眼睛,仿佛听不懂她话的意思。
映雪不忍再说一次,只能红着眼看向她。
当念善回过神来,终于听懂这话的含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小姑姑不在了……
她恍惚得厉害,明明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心里却怎么都不肯接受。
“小姑姑,不在了?”念善无意识的重复了一次,眼神空洞。
两人想过念善才得到这个消息时,不知要怎么样伤心难过,哭得撕心裂肺。李太医就等在院外,若有什么情况随时都会进来。
“姑娘,您先坐下。”映雪也上前扶住了念善,让她在软榻上坐下。
她们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念善的脸色,预备着随时请李太医进来。
然而念善在最初的恍惚后,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空茫茫的沉寂,不再说话,甚至连泪都没有落一滴。
“姑娘,若是您难受别憋在心里。”映月低声劝道:“您哭出来罢,哭出来就好了。”
念善终于动了,她轻轻摇头。
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挖空了一大块,却也并不想哭。
虽说宋骁发了话不许意溪和银星近身服侍,但今日情况特殊,念善跟她们情同姐妹,或许陪着好一些。这样想着,映雪去把两人都叫了来。
见到自家姑娘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意溪和银星都心疼极了,她们恨不得替姑娘大哭一场。
“姑娘。”意溪在念善身边蹲下,她仰头看着念善空茫无处落的眼神,仿佛回到了那日清晨,雨夜之后姑娘从外面回来,也是一样的无助和绝望。
“你们不必担心。”念善像是才回过神来,牵了牵唇角道:“我真的没事,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她过于平静的表现让四人都很不安,却听念善喃喃道:“小姑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我不会再哭,不会让她担心了。”
明明是最平静无波的语调,她们却听出痛彻心扉的悲伤。
末了,念善还是主动提出让太医给她诊脉,好让大家都安心。
李太医听说里面叫他,还以为是念善动了胎气,想着要怎么保胎。等他进去时,发现念善正安静的坐着,也并无哭过的痕迹。
“胎儿一切都好,姑娘放心。”李太医也觉得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还照旧吃先前的安胎丸就好。”
待到李太医回去复命,念善对意溪道:“去找出几件素净的衣裳来,我也该更衣了。”
不能去给小姑姑守灵,她总要做些什么。
那些祈福的经书还没抄完,念善让映月取来了往生咒。
念善换了身素色的衣裙,这套是今年才做的。因是夏天的衣裳,料子是极轻薄的,又是窄身的新式样,念善换上后总觉得小腹已经隆起。
幸而琳琅院暂时不会有外人来,在离府前,她万不能让家里人发现。
见念善的手搭在小腹上皱着眉,映雪忙道:“姑娘,奴婢已经吩咐人去赶制衣裳了,您不必担心。”
念善点点头,道了谢。
用过午膳,念善照例去午睡。
帐子放下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摸了摸自己眼角,似是有些湿润。
“善善,不哭。”她模仿着江皇后的声音,徐徐道。
念善轻轻牵动唇角,一滴冰凉的水滴滑落至鬓角。
小姑姑,我没有哭。
江皇后是死在赵老夫人怀中的。
赵老夫人哭得伤心欲绝,罗氏带着侯府的姑娘们哭得同样伤心。
江皇后是她们最大的靠山,侯府正因为出了这么一位恩宠不衰的皇后,才一跃进入京中的顶级世家。
人在人情在。
江皇后薨逝后,皇上对靖安侯府的恩宠也会渐渐淡了罢?
罗氏甚是有些后悔,不该纵着女儿只盯着霍治臻不放,应该趁着最后机会寻个门当户对的。
宋骁接到消息赶来时,江皇后已经咽了气。
纵然再伤心,侯府的女眷们也只能暂且避开。很快后妃们全都来了,在凤仪宫中跪了一地。
宋骁看着唇角隐约还透着一丝笑容的发妻,神色哀恸。
他最后一次抚摸了她的脸庞——他已经不记得,多久之前他们曾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张贵妃、慧妃、柔妃三人自是泪流不止,受江皇后庇护多的低品阶宫妃们哭得更真情实感。
她们将要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仁慈大度的元后薨逝,继后的人选,将决定她们会过怎样的日子。
眼下看,这个人选怎么看都是张贵妃。
这不张贵妃哭得快背过气去,幸而身边两个大宫女素绢和香莞扶着才没倒下。
慧妃也哭得伤心,柔妃在默默的落泪,看起来都伤心极了。
宋骁听见她们的哭声,只觉得心烦意乱。
“皇后的丧仪,后宫这里还需要你主事。”宋骁对张贵妃淡淡的道。
张贵妃立刻擦干了眼泪,红着眼我见犹怜的应了一声。
宋骁还有许多事要去办,先前礼部已经来请示过,大致的章程已经商量好,他要给皇后本朝来最盛大的哀荣。
至于靖安侯府的女眷——不仅为了江皇后还是为了替江念善遮掩,他都必须要格外优容。
“老夫人节哀。”卫吉胜亲自去传话,他低声道:“皇上特许女眷们留下在凤仪宫,替皇后娘娘守灵举哀。”
皇后没留下一儿半女,宫中也并无皇子公主,若是有家人陪着这最后一程,江皇后或许能稍稍安慰些。
这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恩典了。
赵老夫人哭得几乎站不住,还是没忘了忍着泪谢了恩。
若是女儿还活着该有多好!一时她竟先离自己去了——如果当时不逼着她嫁进定王府,或许她早已是膝下儿女双全,与丈夫恩爱……
张贵妃亲自过来关怀,赵老夫人忍痛回话。
往后这宫中就要变天,江家皇后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皇后薨逝,不仅是宫中的内命妇,还有外命妇们都要进宫来,文武百官也要素服来行礼……这桩桩件件的身后事,要快速的办起来,哪一件都轻忽不得。
张贵妃和慧妃,连同柔妃都不得不担起了部分事务。
大家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百忙中想起了有哪里不对,前来哭丧守灵的竟然没有皇后最疼爱的侄女江念善。
听说她摔伤了腿时,众人也感慨起她的命苦来。
皇后薨逝,她再也不是那个最受人羡慕的江五姑娘了。
宫中连同宫外的丧仪总共二十七日,侯府的女眷们从宫中出来后又去了皇陵。
期间只派人来取衣物,连同江念容和郑氏在,女眷们竟都没人回府。
念善得以在琳琅院中安静的度过。
眼下她已有了近四个月身孕,隆起的小腹再也藏不住。她换上了素衣,卸下了钗环,日日抄往生咒替江皇后祈祷念诵。
这期间宋骁始终没有传话让她离开侯府,念善隐隐有些不安。
若是等到祖母她们回来后,她该要如何遮掩?
这日念善照旧在早饭后抄经,映月前来回话。“姑娘,皇上让您准备,明日离府。”
该来的总要来的,念善点点头,吩咐意溪和银星帮她准备东西。
“您不必带太多东西,行宫里一应都是全的。”映月道:“您只需带自己惯用的就好。”
行宫?
见念善目露疑惑之色,映月解释道:“您要去的京郊行宫,虽是自皇上登基后,还未曾携后妃驾临过,里面早都收拾妥当了。”
念善本以为宋骁会送自己去更掩人耳目的偏僻地方,没想到竟是行宫。
行宫离京中不远,一日足以赶到。且行宫离演武场不远,宋骁自从起了对边关用兵的心思,倒是时常去。
这样来看,宋骁还是把自己放到了他眼皮底下。
无论自己表现得如此安分乖巧,他都不肯再相信。
念善轻轻应了一声。
琳琅院忙碌了起来,念善成了最闲的那个。她看着银星等人收拾箱笼,又看到镜中自己的隆起的小腹,忍不住皱眉。
就这样从侯府出去,保不住会被有心人瞧见。
娘亲和妹妹还要留在侯府中,她要确保不会有任何不好的流言传出去。
念善借口先去休息,自己回了房里。
因方才正收拾东西,里面有些乱,念善轻易的找到了一条柔软的布巾。
她试着缠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虽是没敢很用力,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接着又穿上了斗篷,念善转了个身,从外头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只要从侯府出门这一阵不被人发现就好,念善安慰着自己,等到了行宫就立刻解下。
念善适应了一会儿,并没有觉得不舒服,便悄悄藏起了这段布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