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嫌隙就算努力修补,也会有伤痕,何况对之视而不见呢?”
晁灵云看着李怡微微睁开的迷蒙醉眼,犹如隔了一层水雾与他相视,那朦胧而疏离的陌生感,让她的心乱成一团:“我怕就算被你囚在身边,你也会离我越来越远……”
她一边低语,一边伸出手去,想握住李怡的手,哪知这时门扉一响,她下意识地缩回手、转过头,就看见吴青湘已捧着一壶酒走进了书斋。
只见吴青湘笑吟吟地走到桌案边,放下酒壶,落落大方地为晁灵云添了一套酒具:“娘子有孕,不便饮酒,我已吩咐厨下快快送一壶素酒并几道新菜来,光王今晚因为娘子喝了好一通闷酒,娘子等会儿可得自罚三杯。”
吴青湘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又替李怡斟酒,晁灵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微微皱眉道:“光王已经醉了,你适可而止吧。”
吴青湘闻言一怔,侧头仔细瞧了瞧李怡,笑道:“还真是呀,瞧我光顾着说笑。”说着她自斟一杯,望着晁灵云举杯,敬道,“光王与我常在这里小酌几杯,今日我们三个倒是第一次同饮,娘子,我先自饮一杯,敬敬你。”
晁灵云看着吴青湘将酒一饮而尽,又放下杯子,低头浅笑,露出一副肤如羊脂、腮凝新荔的媚态来,心中便油然生出一股烦恶,冷声道:“我闻不得这里的荤腥气,恕不奉陪,你们自便。”
吴青湘安然稳坐,笑着目送晁灵云离开,慢悠悠地道了一声:“娘子慢走。”
随着“嘭”的一声,书斋的门被狠狠关上,吴青湘这才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对准了酩酊大醉的李怡。
就在这一瞬间,她脸上所有佯装的欢笑便悉数消失,从内心深处泉涌出的悲戚,全化成了无比怅然的一声:“殿下……”
既然已经决定孤注一掷,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门外恰在此时传来侍儿通报声,吴青湘斥退想进门送酒菜的侍儿,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凑到李怡身旁,倾身试探着搂住了他。
“十三郎,十三郎……”她开始学着另一个人的口吻,唤出自己从不敢僭越的称呼。
趁今宵阮郎迷醉,设一局李代桃僵。她横下一条心,决定学一个人,便从亲昵的举止,婉转的腔调,乃至脂粉的气味,全都仿得惟妙惟肖。
吴青湘浑身发抖,火烫的面颊紧紧依偎着李怡冰凉的侧脸,手指颤抖着解开他的腰带,顺着衣袍间的缝隙徐徐探入……
“十三郎,”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哽咽,颤声吐出自己真正的心思,“你别恨我……”
李怡在沉醉中不安地挣动了一下,蹙着眉低喃:“不恨……”
吴青湘浑身一颤,紧紧拥住他无法动弹的身躯,满心窃喜、惶恐,又委屈得直掉眼泪:“既然不恨,那就永以为好。”
“好,”李怡昏昏沉沉地呓语,终于在光怪陆离的醉梦里捉住一线头绪,对着心头那道模模糊糊的倩影,吐出自己迟到的答案,“一心一意……永以为好……”
随着耳鬓厮磨,滚烫的热泪滴在了身畔人的眉鬓之间,吴青湘贪婪地盯着李怡看,恨不得透过自己一双泪眼,从此将他完完全全占据。
从相识到如今,他欠了她那么多相思债,却只在今夜,还给她一场大喜大悲的空梦。
一夜无眠,晁灵云搂着薄被静静侧卧着,视线透过轻薄的纱帐,望着糊在窗棂间的窗纸,被大亮的天光映得雪白。
狸奴不知一夜冷落,犹在房中追着飞虫撒欢,才让悄无人声的寝室不显得死寂。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躺在床上一直赖到日上三竿,也不见侍儿前来叫起,心中酸楚的怨怼渐渐变了味,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李怡这是彻彻底底不管她了?
不,不光是李怡,一夕之间,好似什么都变了。
往日繁忙而井然有序的生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她遗忘,连温儿都没哭闹一声。
晁灵云心底一慌,没法再装作若无其事,扯起嗓子叫道:“来人,来人——”
往日机灵乖巧的侍儿这才跑进来,声气不稳地问:“娘子有何吩咐?”
晁灵云听出她声音不对劲,劈头就问:“外头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啊。”
话虽如此,晁灵云却瞧出她目光游移,不由心念一转,改口吩咐:“我想温儿了,你去叫乳母抱他过来。”
“是。”侍儿如蒙大赦,飞快地跑出寝室,须臾,将抱着温儿的乳母领进屋中。
晁灵云屏退侍儿,唤乳母坐到自己床前,接手抱过孩子,温柔呵护的同时,缓缓笑道:“昨日你劝解我的那番话,我虽不曾当面谢你,其实却是一字不漏听进心里去的。你我共同抚养温儿,日积月累,你的好处我都记在心里,而我自己,亦是将你视作姊妹。”
“娘子折煞奴婢了,”乳母慌忙垂首,含笑道,“奴婢万万不敢高攀娘子,只是将‘忠心’二字,时刻谨记于心罢了。”
“你这份忠心,着实难能可贵,”晁灵云夸赞了一句,随手从腕上抹下一枚金钏,塞进她手中,“我记得你说过想供孩子读书成材,将来束脩与文具花费都不小,这个你拿去。”
“奴婢拙陋,当不得娘子的厚赏,然而娘子一番美意,奴婢岂敢推辞?唯有觍颜生受,叩谢娘子。”乳母接过金钏,千恩万谢,跪在地上向晁灵云磕了一个头,这才欢喜地起身归座。
“这一点礼物,不算什么,你肯收下,便是与我一条心了。”晁灵云凝视着乳母,道,“既然是一条心,便无话不可说。你心里可还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吗?”
乳母得了她的示下,有了胆气,便不再隐瞒,立刻将今早传遍了王宅的风言风语,透露给晁灵云:“娘子有所不知,光王昨夜宿在思远斋中,吴娘子一直陪着,今早光王更是同她一起回了房。府中人都在传,吴娘子这是借着娘子孕期不便,趁机夺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