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晁灵云问起这个,张大郎的脸瞬间变得沉郁:“前阵子京兆尹杨大人找上我,要我协助他破一个案子。说是从去年到现在,京城失踪了好些三岁小儿。杨大人研究了过往卷宗,发现丢孩子的案子,从更早的时候就时有发生,只是近一年才更加频繁。杨大人调动了数百衙役,明察暗访,最后在三王子身上发现了线索。”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瞥了绛真一眼,目光甚是自得:“三王子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一身蛮力,京兆府的衙役没人能降得住他,杨大人听说我曾和他交过手,便派人请了我过去。既然受京兆尹之托,我也少不得出份力。”
晁灵云身为人母,自然关心案情,忙问:“三王子有没有交代失踪孩子的去向?”
“听说还没招供,杨大人正在给他上大刑呢!”张大郎唾弃道,“这么硬的骨头,偏偏不走正道,简直死有余辜。”
“但愿能查到孩子的下落……否则多少人要家破人亡,”晁灵云喃喃道,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沉重,“大郎你先好好养伤,这案子若是有新消息,你可得告诉我一声。”
“放心吧,有消息我肯定让你知道,”张大郎满口答应,笑道,“反正绛真与你常见面,她随时能帮我捎话。”
晁灵云看了一眼绛真,心里多少有点尴尬。自从巢县公薨逝后,她与绛真姊其实已经很少碰面,有限的几次相见也是在教坊中偶遇。那时候绛真不是跟随着郑中丞,就是在师父宅中做客,这让晁灵云一方面觉得别扭,一方面又因为自己的别扭而感到羞愧。
她知道自己决意退出之后,被绛真取代位置是理所当然的事,理智告诉她,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反感绛真的所作所为。然而她心里就是被一根暗刺时刻扎着,酸楚中混着隐隐的忧惧。
教坊里安插的是自己还是绛真,很多事都会不一样,她很清楚这一点,才会心神不安。
晁灵云怔忡着,就听绛真道:“杨大人那里已经用不到你,有消息也不会让你知道,求你安安生生地养伤吧。”说罢她看了晁灵云一眼,轻声笑道,“这大男人住的屋子连倒个茶都不方便,妹妹,我们还是去外间说话。”
晁灵云心中一凛,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连忙应了一声,辞别张大郎,跟随绛真走出寝室,到张家的小客堂里说话。
二人落座后,绛真敛去笑容,严肃地问晁灵云:“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晁灵云一愣,迟疑地回答:“光王带我去慈恩寺看牡丹,怎么了,阿姊你找过我?”
“对。”绛真双眉紧蹙,脸上难得失去了冷静,“你在慈恩寺里玩赏牡丹的时候,王璠上奏天子,揭破了秋妃与大人的关系!”
绛真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晁灵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直到神智渐渐回笼,她的心才开始剧烈地狂跳。
“阿姊,你是说……圣上已经全知道了?”她吞吞吐吐地问,“大人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大人的处境非常糟。阉党一直想将大人排挤出京,大人从去年抗争到如今,眼看着就要成功,没想到王守澄一党骤然发难,直接就触动了圣上的逆鳞。”绛真望着晁灵云,冷冷道,“我考虑到大人对你的知遇之恩,觉得这事应该让你知道,可惜没想到,你已经是彻底置身事外了。”
“不,我没有,”晁灵云陷入忘恩负义的罪名危机,就像溺水的人急于爬上岸,满面涨红地解释,“这事我完全不知情,朝堂上的事,光王一点都没告诉我!我若知道大人出了事还有心赏花,就让我瞎掉两只眼睛!阿姊,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何必说那么重的话。”绛真依旧态度冷淡,并没有被晁灵云的激动感染,“如今天子震怒,事态已无可挽回,大人轻则被贬出京城,重则……就是下一个宋申锡。灵云,你实话告诉我,光王这个时候带你出府赏花,真的是无心之举吗?”
绛真的问题看似不着边际,却问得尖锐而沉重,晁灵云一瞬间有点懵,随即意识到绛真远比自己敏锐:“阿姊,这应该只是巧合。”
她战战兢兢地回答完,才发现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没法信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从绛真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只是情绪变化转瞬即逝,绛真已经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大郎帮着京兆尹降服三王子,自然也就得罪了三王子背后的郑注,是我要求他借着养伤让食肆歇业,最要紧的是先避过这阵风头。京兆尹杨虞卿是李宗闵的党羽,让他和郑注斗一斗,多少会对大人有利。”绛真对晁灵云说出自己的打算,叮嘱她,“宝珞是颍王身边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郎的事你别对她细说。她要的樱桃毕罗,让店里的伙计为她做一盒,也就差不多了。”
“谢谢阿姊,”晁灵云暗暗松了一口气,倒有些替宝珞不好意思,“我也是没想到,宝珞会对樱桃毕罗痴迷到这种地步,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必客气,这点上,她倒真是大郎的知音。”绛真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我一直对大郎隐瞒身份,只愿他一辈子风平浪静,没想到他竟主动惹上麻烦。他不知道三王子背后的深浅,我却不得不替他操心,偏又赶上大人被弹劾,你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的,简直是焦头烂额。”
“阿姊往好了想,他这也是惩恶扬善,很有英雄气概,足以证明阿姊当初没有看错人。”
绛真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望着晁灵云,意味深长道:“当初我相中大郎,除了看重他的人品,也是为了求一份省心。人情世故这方面,我自问比你收放自如,都不敢与朝堂上的人深交,灵云,你可得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