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一场冲突在殷飞的调节下化于无形,可经了这么一闹,众人也都有些无趣,各自闷着头吃喝,魏风扬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憋闷一会儿觉得受不了,正说寻个什么话题聊聊,却见方才那官员再次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城主大人到!请肃立!”
‘哄啦’一阵响动,在场所有宾客无论高低贵贱,纷纷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用自觉最恭谨的姿势,最欣喜的神情,来迎接这位在城中名气甚大的城主。
殷飞也很好奇,尽管他没什么恭敬之心,但还是对这位上任几年来励精图治,而且成效颇大的城主感兴趣。他在城中日子也已经不短,没少听身边的老人们谈论如今和过去的不同。上一任城主在的时候,吴越郡城尽管也是繁华,却很纷乱,不但空中经常有修士相撞,导致群殴的事情发生,出海也没有如今安全。
如今虽说远海的海贼依然存在,但近海内已经基本肃清,可以踏踏实实的行船,即便是在远方的东海上,海贼们对城中出来的商船也客气了很多,从前可是没有只劫财不杀人的规矩在,还不是怕杀人多了惹怒城主,这才有了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出来,常年在外跑船的对城主更是感激的五体投地。
殷飞正在回忆那些船主脸上好不作伪的感激之色,和他们那些发自肺腑的话,对面的城主却是已经从大门中走了出来,此人年纪看起来五十左右,眉宇间略有些书卷气,但那把络腮大胡子却很好的将这种典雅与彪悍结合起来,融汇成一种允文允武的特殊气质,配上那身英气勃发的朱红色袍服,让人一见忘俗,心中好感顿生。
在场众人除了学生之外,大多不是第一次见城主,可依然为他的风度所倾倒,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更是有些女修绯红了脸庞,不时与身旁的女伴调笑,商议着要什么时候来个偶遇,说不定就可以嫁给这位风度出众的城主,浑然忘记了之前城主夫人还派了飞剑女官出来表演的事情。
“到底是锦绣之地的大城之主,气度果真不凡。”周眠在人群中低声嘀咕道:“我前几年远远见过咱们苍山城的城主,也是气势十足,却少了几份温婉的灵秀之气,尽是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迈,苍山城中的武勇是够了,却没有几分文治功夫,也不知究竟是城池改变了城主,还是城主改变了城池。”
“你这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基本不存在答案。”魏风扬在他身旁无所谓的说道:“我就知道这人很威风,将来我也要做到他这个位置,迟早统帅一座城池,那时候就能知道是城池改变我,还是我改变城池了!”
殷飞和赵祥则一直保持沉默,两人一个是在思考着此人治理城池的手段,另一个则干脆就是看傻了,燕子山中自然没有这般气度的人物,即便是冲天馆之内,尽管夫子们身份尊贵,但接触多了也能适应。但眼前此人却是正经的身份贵重,在城中更是一言九鼎,即便是平易近人,等闲人物见了依然会有膜拜之感,倒也无可厚非。
那城主出场,先是惊起一滩鸥鹭,待广场上的惊叹和嘈杂稍稍平复,这才微笑着虚按双手,场中杂音立即平息,除了两声咳嗽之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兄弟何宇龙,给诸位见礼了!”城主上前几步,双手抱拳,身子笔直的向下躬去,与那文人气质较重、喜爱团团作揖的夫子们不同,这拱手为例却是十足的武夫气概,只是由他做出来,更添了几分尊贵厚重之气,场中众人也忙还礼。
行过了礼,城主从侍从手中端过杯酒,朗声笑道:“今日乃本城良辰吉日,众多宾朋汇聚一堂,兄弟能够为诸位祝酒,自是深感荣幸。来,诸位,先满饮此杯,恭祝我浮云界道法绵长,千秋不灭!”
这等吉利话虽是平常,但从城主口中说出来,自是要拔高一个层次,在场众人纷纷端起杯子,向周围团团划过,又向城主方向笑笑致意,便将一杯美酒倒入口中。
待众人喝完,城主也将酒杯交给侍从,先是很客气的让众人落座,随后便开始了今天讲话的主题。
这个主题其实很多人都已经想到了,这位城主到任以来励精图治,实事没少干,可空话却没有怎么说过,尽管有这么一位实干型的城主,乃是城中众人的福气,但这一点规矩都不讲,大伙儿还当真有些不适应了,好在这位爷也不算糊涂,今日借这么个机会补上,而且还是在已经将事情做出成绩的情况下再讲,听起来更是格外有的说服力。
城主的讲话很明显是经过侍从官或师爷文吏润色过的,颇具江南文人的清雅风格风格,却与他之前那番雄赳赳的做派不符,好在众人也就是听一个热闹,没人对此提出什么异议。
这番讲话从上任伊始,讲到肃清城内偷盗,平定城外山贼劫匪,扫荡内海海盗,以及那个让人褒贬不一,却无人敢于触犯的禁飞令,顺便讲了讲城中各个阶层这几年显著提高的收入和生活水平,让大伙儿似乎做了一场梦般,随着城主那高亢又富有磁性的嗓音,将这几年的日子重新过了一遍。
大伙儿忽然发现,远远短短几年的时间,吴越郡城竟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想想从前觉得无所谓的那些日子,竟是决计不能忍受了。
“当真是润物细无声啊!”坐在殷飞这桌不远处的一位老学究感叹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今日算是见到实例了。”
殷飞读书不多,但这句话却能够理解,他想起在白山剑门当中,同样有这么两种人,一种是整日将宏图大志挂在嘴边,过些日子再看,却依旧一事无成。还有一种则是每日里嘻嘻哈哈,似乎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可当你回过头来看时,却发现很多东西都和那人脱不了联系,罗永无疑就是第二种人的代表,只是和这城主不同,一个是玩世不恭,另一个则限于身份和性格,展现出堂皇贵气,但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做实务的人,也是殷飞最为佩服的那种人。
撰稿的文吏很有水准,这篇讲稿将这几年发生的所有大事全部讲述清楚,并做出总结,但却又并不太长,不至于让那些小年轻的生出烦闷的感觉,一通话讲过之后,广场上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在这之后,就是本次晚宴的第二个环节,给这几年配合城主施政的有功人员颁奖,这些有功人员身份繁杂,有本城的官吏衙役,也有积极响应的大户们,甚至一些贩夫走卒都名列其中。这些人之前已经得到了授奖的通知,但却都以为是等晚宴结束,在城主府中私下进行,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公开场合,在万人瞩目之下为他们授奖。
大户和官吏们还好,那些衙役和贩夫走卒平日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这时更是激动地难以自抑,哆哆嗦嗦的跟在队伍后面,走上了城主府前的高台上,享受着万人瞩目的感觉。
低下看热闹的人也都很配合,无论身份高低,此时都报以热烈的欢呼声,让这些登上领奖台的人更是热血澎湃,纷纷鞠躬向台下致意。城主拿着特制勋章,按照种类和贡献程度的不同,分别戴在他们左边胸口处,并温言勉励几句,让领奖者更是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情。
颁过了奖,城主当即宣布正式开宴,殷飞这才恍悟到,原来之前宴席并没有正式开始,桌上只有凉菜和点心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好在他胃口日渐增大,尽管已经吃了不少,却还能微笑着迎接种类繁多的热炒,并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
广场上的众人尽情吃喝,城主则带着手下官吏端着酒杯四处巡游,不时与人打声招呼,敬上杯酒,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殷飞这一桌,见到喝酒如长江流水,吃饭如风卷残云一般的殷飞,顿时大感兴趣,微笑着走了过去。
那边殷飞正吃的来劲,冷不防身边的周眠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头也不抬道:“那边还有一盘肉呢,别跟我抢。”跟着便是几筷子下去,将盘中的犀牛肉夹起,囫囵的放入口中咽下,毫不犹豫的扑向临近的大盘鸡。
“城主。”周眠小声说道,语气非常之惶急。
“城主怎么了?城主挺好啊,管吃管喝的。”殷飞继续没心没肺的吃着,直到被一块大肉卡住嗓子,抬起头来找酒的时候,才发现刚刚还在远方与人敬酒的城主大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咳,咳!城,咳!”殷飞赶忙抢了壶酒过来,几口咚咚灌下,总算将那块肉顶进肚里,有些尴尬道:“城主大人,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您这儿的厨子实在不错,晚辈吃的有些忘形了,还请您老人家见谅。周眠你也不说打个招呼,真是的。”
“我打的招呼还少吗……”周眠欲哭无泪。
“无妨无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此中正见少年人的真性情,我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又怎么会见怪呢。”城主拿过酒壶,给自家倒了一杯,又给殷飞的酒盅满上,跟着举杯笑道:“可是炼器馆的魁首殷飞?先满饮此杯再说!”
“满饮满饮!”殷飞虽说不至于不惧权贵,但多少也有几分傲骨,等闲人物若是跟他来横的,那肯定是会崩掉几颗门牙,可这种硬性子的人,却都有一个毛病,怕人家跟他客气,尤其是真心实意的客气,最是让他们手忙脚乱。
这城主地位不可谓不高,此时折节下交,又是点出他得意露脸之事,只把个殷大官人臊得满脸通红,嘴里除了那几句车轱辘来回转似的谦逊之词外,再也说不出别的。
城主似乎也对这等事见得多了,愈发的亲切诚恳,不时的问起殷飞履历等等,好在他反应机敏,对答虽说不尽详实,倒也还算工整,总算是没给白山剑门丢了面子。
不知是因为馆主的推荐,还是自己名声太大的原因,城主竟然在这边和他聊了好一会儿工夫,让人受宠若惊之余,又有些疑惑不解,直到城主说出他和自家的缘分时,殷飞方才释然。原来这城主和白山剑门的掌门人公孙敬乃是同窗,全部毕业于冲天馆中原总馆,二人交情也是非常不错,只不过这几年一个在门中励精图治,一个在吴越郡城锐意改进,这联系才逐渐少了。而且城主来这边时间不长,白山剑门大部分弟子都没有听说过他与掌门的关系,殷飞这成为内门弟子没多久的自然更不知道,乍闻此事,不禁有世界真小的感觉。
问过殷飞之后,城主又和周眠等人聊上几句,便从这边离去,转向下一桌继续敬酒,殷飞等人总算是长出一口大气,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低着头偷笑。
周眠第一个止住了笑,喘口气道:“殷兄弟,到底是你面子大,你看城主和谁聊过那么长时间?”
“怎么叫我面子大呢,那是我家掌门面子大。”殷飞笑道:“没听他说,他俩人当年是同窗,就跟咱俩这关系似的,你说将来我要是做了掌门,你到哪里做了城主,见到我门中的后辈弟子,能不过来多说几句吗?”
周眠一拍大腿,满脸坏笑道:“那是,那是,将来咱们若真的能有那么一天,我见了你的后辈,一定好生聊聊你今日的糗事。”
此言一出,顿时便是哄堂大笑,邻桌的客人们也纷纷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见是之前与城主亲切交谈的殷飞,几个脑子活泛大户不禁动了心思,要不要在今后的日子里,对这位似乎很有前途的小伙子多加关照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