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日光入窗,拂过头顶,谢玉升拥被而坐,融金般的阳光在面颊上游走,衬得他肌肤更加雪白,三分病态,像冬日里快要融化的一捧雪。
方才外面的吵闹声二人也听见了,谢玉升让秦瑶别轻易出去。
这里穷乡僻壤,明智不开,地痞无赖不受管教,蛮横刁蛮。
秦瑶和谢玉升两个外来者,若与他们正面对上,只怕要吃亏。
尤其是如今谢玉升病了,在外人看来,秦瑶一个小姑娘没有丈夫依仗,便有了可乘之机,她又长得这样一幅容貌,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
谢玉升叮嘱她道:“不要出去乱晃,等傍晚我们便走。”
秦瑶答应了,可现在到傍晚还有一段时日,她怎能坐在这里看谢玉升发热?
她走下木床,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就去问问阿姆,有没有治风寒的药。”
她推门出了屋子,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廊下的陈阿姆。
陈阿姆抬头,看到秦瑶,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
秦瑶忽然想起了刚刚两个男子对着阿姆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心尖一颤,蹲下身,双手握住了陈阿姆的手。
“阿姆别伤心,那两个男人就是无赖,欺负良民,早晚会有官府的人来收拾他们。”
陈阿姆道了一句“无事的”,低下头继续剥蒜,像是对此事早已习以为常。
秦瑶又问:“阿姆欠了他们多少钱?”
她昨夜烦扰了这位老妪那么久,心中有愧,想补偿老妪,摸了摸左手腕,取下一只银手环,双手递了过去。
她安慰道:“阿姆,这手镯你收下吧,应该能抵你家欠下来的债。”
皇后娘娘自幼娇宠长大,对穿戴的首饰没什么太大的概念。
殊不知,她递出去的这一只雕镂凤鸟的镶玉的银手镯,放在外面,足够一家五口小老百姓一辈子的用度了。
陈阿姆虽没见过什么宝物,可第一眼,就看见手镯上泛着的亮光,知道这必定不是凡物,推脱不愿收。
秦瑶哪管陈阿姆愿意不愿意,想着为阿姆一家好,非要将银手镯递过去。
“阿姆不是有一个儿子吗,听说腿脚不太好?阿姆为了他着想,也要收下这个镯子,来日才能他寻药问医。”
陈阿姆听到这话,面有松动,秦瑶赶紧的,就把镯子塞到阿姆袖子里。
陈阿姆无奈只好收下,还非要给秦瑶磕头。
秦瑶好一番劝阻,老人才颤颤地从地上爬起来。
老人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道:“娘子出手这样大方,想必家里是做大官。”
秦瑶脸上扬起一丝浅笑,给自己编了个身世,道:“也不是做官的,普通商贾之家罢了。”
陈阿姆低头看了一会地,瘦削的面庞划过几分犹豫,问道:“姑娘和里头的那位郎君,真的是夫妻吗?”
秦瑶一怔,弄不清楚陈阿姆为何这么问,难道她和谢玉升表现得不像吗?
陈阿姆确实是心有怀疑。
这一对夫妻这样年轻,相貌生得这般好,却莫名其妙来到这处偏僻的小岛,她心想这二人莫不是那私相授受,从家里家里私奔出来小男女?
不管怎么样,陈阿姆提醒道:“小娘子和那郎君是夫妻就好,这几日,小娘子就宿在我家,不要随意出门,这岛上有几个男人,成日游手好闲,不安好心。娘子这样的容貌,被他们瞧见,必定会被占便宜的。”
听听这话,秦瑶都可以想象那几个男人平素是怎么欺辱岛上女子了。
秦瑶长吸一口气,准备回去后,就派官府的人来好好惩治那几人。
她轻声道:“阿姆不用担心,我和我夫君傍晚就准备走了。”
“傍晚?”陈阿姆摇头,“傍晚你们走不了的。”
秦瑶睁大眼:“为何?”
“这小岛偏僻,每四天才有一艘接送的渔舟,娘子若是要走,下一次出岛的渔船,还等到四天之后。”
听到这话,秦瑶眉心一蹙,心想四天也太长了。
若她和谢玉升待在这个小岛上四天,没有消息传出去,在外人看来,就是帝后下落不明整整四天,等他们回去后,外面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呢。
秦瑶和陈阿姆又聊了几句,跑回了屋里,把这事说给谢玉升听。
谢玉升坐在日光下,听了后,神情平淡,没什么变化,道:“四天便四天吧。”
秦瑶心生惊叹,走到木床边坐下,问:“你难道不担心吗?”
谢玉升是真的病了,神情恹恹的,懒洋洋地看秦瑶一眼,不想说话。
秦瑶转念一想,以谢玉升缜密的心思,恐怕早就有所准备。
京城中那些部署,应该能做到即便皇帝不在,也照样有条不紊。
这般想着,秦瑶心里的焦急舒缓了大半。
秦瑶打了一盆水来,将巾帕在水里洗了洗,沾水后放到谢玉升额头上,扶着他卧下。
秦瑶靠过来,替他整理被子,道:“我去问过了,陈阿姆家没有治风寒的药,他们这里的人染风寒,都是靠卧病自愈的。但阿姆说她下午会去村里问问郎中,看能不能找到治风寒的草药。”
“这几天你就卧在床上,好好养病,我在旁边照顾你。”
谢玉升卧在榻上,轻轻嗯了一声。
这样简单的一个字节,好似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将头无力垂到一侧,慢慢阖上了双目。
小姑娘眸光晃动,心里各种情绪交织,害怕他这样卧下去,会出毛病。
可眼下没有旁的办法,只能期盼陈阿姆会带药回来。
秦瑶坐在木床边,照顾着谢玉升。
一直到下午,陈阿姆都没有回来,秦瑶发困,头倒在木床边,睡着了,又醒来,如此繁复好几次。
当院子外传来敲门声,秦瑶才彻底清醒,意识到陈阿姆回来了。
秦瑶抬起手,将谢玉升额头上的潮巾拿下,换洗了一下,随后往院子里走去。
一拉开门,却见柴门外立着的不是陈阿姆,而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
男人其貌不扬,嘴角蓄着络绎胡须,没穿上衣,打着赤膊,露出肥硕的肚子。
他抬起头,见到陈阿姆家出现了这样一个妙龄女子时,愣了一愣,眼底兴起玩味,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在陈阿姆家中?以前从来没见过。”
秦瑶想起陈阿姆的叮嘱,不愿和陌生男子说太多话,将柴门推了推,道:“陈阿姆不在,有事晚上来找她。”
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抵住了秦瑶关门的动作。
秦瑶重重压门,她那点力气,相比于常年劳作的中年魁梧男子,无异于蜉蝣撼大树,很快门就被男人拍开。
柴门推开,秦瑶后退一步。
中年男子抚了抚肚子,道:“和你说几句话,你急什么急?我是来陈阿姆家借镰刀的,我家镰刀坏了。”
男子说着去拿镰刀,目光却黏在秦瑶身上没移开过。
他就是方才在陈阿姆家门口骂骂咧咧的男子之一,名叫陈荣。
这陈荣从小就是个流氓,喜欢钻女子裙子,长大了更是小流氓长成老流氓,见到女人就迈不开道了,这些年,村里他被他揩油过的女人不知道多少。
陈荣做过最阴损的事,就是黑灯瞎火地去村里路上蹲着,看到有女子经过,不由分说扑上去。
久而久之,村里女人没人敢走夜路。
陈荣是老地痞无赖了,背后有人罩着,所以村里根本没人敢动他。大都数人遇到这种情况,只能默默忍下。
陈荣胆子一大,这会目光直勾勾盯着秦瑶心口上那一处地方,来回巡睃,眼神简直可以用垂涎三尺来说了。
秦瑶今日穿的一身布裙,不太合身,心胸的地方有些紧,布料贴着,勾了出娇媚的形状,布料上简单绣着花纹。
陈荣看着那花纹,抬起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丈量了一下大小。
秦瑶愣了半刻,看出来陈荣那猥.琐动作是何意味了,觉得一阵恶寒。
她冷着脸道:“我夫君就在屋内。”
陈荣一听这话,脸上笑容冷了一半,亏他还以为这是个没嫁人的雏儿呢,谁知道已经嫁人了。
不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在面前,陈荣可没打算放过,准备上前摸一把,过过手瘾。
他上前迈开步子,一把拉住秦瑶的手,却见秦瑶身后一扇门打开,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随着那道影子从阴影里走出来,日光将男人容貌被一寸寸照亮。
谢玉升长眉压着冷意,声线冷淡,仿佛从云顶传来:“这是在做什么?”
陈荣心叹好大气场和架势,这人光站在那里,气势就让他喘不上气了,他手上力道一松,秦瑶趁势从他手腕中抽出手,躲到谢玉升身后。
这动作让谢玉升眼睛眯了下,垂下眼,目光落在秦瑶手腕上。
那里有男人粗粝手腕碰留下的脏灰,与她白嫩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玉升眸光锐利,冷冷地朝陈荣看来。
陈荣惊讶于谢玉升的气度,只觉和这个男人说话,腰都要不自觉地往前躬下三寸,迫于那份威压,道:“误会了,我来陈阿姆家借镰刀,凑巧是想和这位娘子打声招呼。”
常年在底层摸爬,陈荣也不是傻的,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摸起地上了镰刀,赶紧往外走去。
等陈荣走后,谢玉升转身走进屋内,映入眼帘的就是秦瑶委屈的面庞。
谢玉升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咳嗽声,哑着声音问:“他对你做什么了?”
秦瑶将手腕给他看,声音发颤道:“他摸我,手都没洗,上面有灰,脏死了。”
谢玉升淡淡地垂眸,握住小姑娘的手腕,转了转,见她果然从手腕到手背全脏了。
谢玉升将她的手,放入一旁桌上的水盆里,舀了捧水,浇到她手腕上。
他洗得极认真,动作轻柔而缓慢,二人手指在水中交缠,丝丝水珠沁入肌肤。
过了会,他松开她的手,轻声道:“好了。”
黄昏钻入木窗,金色的阳光浮动在二人周身,秦瑶收回手,垂下身边,仰头看他,眼底还是有委屈。
谢玉升逆光,脸色苍白,眼睫上有金光跳跃,流光溢彩,他声音柔柔地响起,夹着几分无力与虚弱,问:“他还碰哪儿了?”
这副样子,与刚刚面对陈荣那副气势如催的样子,判如两人。
秦瑶想到他生病了还撑着起来,眼中一酸,眼里掉了几滴清泪,哽咽道:“那个无赖,偷瞄我胸口,对我做手势,差点让他得逞。”
谢玉升听在心里,眼尾微微下垂,身上呈现一种哀艳的脆弱感,看着十分可欺。
他孱弱道:“别哭了,人已经赶走了。”
秦瑶眼睛里犹如水洗,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有小脾气,可从小到大没遇到过那般粗鄙的男人,泪珠还是忍不住一颗一颗地掉落。
谢玉升捧着她的脸,指间微凉的温度,传递到秦瑶面颊上。
他问:“怎么才能不哭?”
秦瑶红着眼睛看他,一抽一泣,心潮难平。
谢玉升无奈,去吻她的脸颊,吮干净她脸上泪珠,耐心地哄她:“别哭了,好不好?”
秦瑶点点头,面上答应,泪水却一滴一滴从眼睫上掉落。
谢玉升没办法了,将身后门关上,“砰”轻轻的一声,将她完全揽入怀中,压在门上,重重地亲吻起来。
秦瑶从不知道,一个人生病了,还能吻得这般,像疾风骤雨一般攻城略地,瞬间她呼吸里便全是他的气息了,偏偏她顾忌他生病了,不敢手上用力,将他推开。
像一条乖乖待宰的鱼儿,任由他亲吻着,偶尔才能透出水,喘息几口,很快又溺进水中。
木门轻轻晃动,发出窸窣动静,黄昏隐藏进黑暗里。
作者有话要说: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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