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的街道上热闹异常。
有小孩子在打雪仗,偶有零星的雪花飘了过来,冯芷仪目色柔和,看着那些被裹成团子似的小孩嘴角扬起了微微的笑意。
苏诗沁嫌那些孩子们吵闹,拿眼睛瞪了他们两眼。
小孩子们倒也不在意,一拥而散朝着远处跑去了。
这些日子在小院里待习惯了,再加上上次白氏要替她说亲一事,冯芷仪是不大愿意回去的,她怕回家后又是一顿吵闹,弄到最后会将家人间最后一点情感都消耗殆尽了。
苏诗沁看起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心却细。
“我瞧着姐姐似乎很喜欢小孩呢。”
冯芷仪望了望在雪地里玩耍的孩童,眼底有着丝丝的落寞。为了孩子一事,余则成没少打骂她,醉酒后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彼时的她只以为是自己错了,所以拼了命的想要弥补。
他打她时她默默受着,他骂她时她低头忍着,当时身处其中,她总也看不明白,为了能怀孕,她喝了多少苦药,吃了多少亏,几乎要将她的身子给拖垮了,可却一直未能有孕。
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
余则成一味的吃喝嫖赌,许是他的身子有问题也未可知呢?
快要到布庄门口的时候,苏诗沁止住了步子,“姐姐,我...我便不进去了......”
冯芷仪见她面上泛红,便知她害了羞。毕竟是女孩儿家的,进出旁人家的确也不方便。
“哥哥现下在家里温书,你真的不随我一道进去?”
苏诗沁咬着红唇,一时两难。末了还是摇了摇头,“总听你说你母亲是个厉害的,我有些害怕。”
冯芷仪笑着道。
“想不到你也有怕的时候呢。”
冯芷仪先是去铺子里同父亲说了话,跟着便回了后院,她原想直接去白氏那儿的,可路过冯效的房间时便先去了他那儿。
男人的房间简单而雅致。
屋中有着淡淡的墨香,果不其然冯效正在温书,如玉般的容貌显得有些严肃。冯芷仪咳了一声,轻声道:“哥哥成日里就知道躲在家里看书,仔细熬坏了眼睛,不能参加开春后的科考。”
学院里放了假,冯效也是昨儿才回来的。
他瞧着冯芷仪面上有了笑容,也跟着笑了笑,“母亲就是那样的性子,你别将她的话放在心里。”
冯芷仪道了是。
“我知道母亲是一番好意,只是我......暂时还不想找人家。”
她垂下眼眸,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一张冷肃的脸来。
她的心没来由的快跳了几分,忙慌张的道:“苏姑娘还在外头闲逛着呢,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我着实也有些不放心,哥哥替我去瞧瞧吧。”
冯效张口要拒绝,可一想到冯芷仪鲜少开口同他要些什么,便应下了。
冯芷仪看着哥哥去了院门,这才去了白氏那儿。
屋中烧着炭盆,空气有些污浊。
白氏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见着她来了,立刻就红了眼圈。
“你这丫头,我还只当你还在生为娘的气,至死都不肯再来看我一眼呢。”
冯芷仪听她如此说,也掉了泪。
“娘,你快别这样说,都是女儿的错,让您担心了。”
白氏握着女儿的手,“芷仪啊,娘...娘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娘只是怕你一个寡妇受人欺负,平白受人嘲笑奚落,所以才急急的替你找了人家。后来你爹好好的说了我一顿,我也晓得我错了。”
她坐直了身子,“这不前些日子我特意去了解了一下那人的人品样貌,皆是不错的。”
冯芷仪面色一冷。
“娘,此事不必再说了,女儿不想嫁人。”
她说的决绝,白氏见状愣了一下,跟着便直接翻滚下了床,跪在了冯芷仪的跟前,哭道:“芷仪啊,你就当帮帮娘吧,你若是不嫁过去,那人便要送我去官府的。”
冯芷仪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忙将人给扶了起来。
“娘,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
白氏哭的眼泪鼻涕一把,“先头我觉着这是一门好亲事,便收了那个姓马的五百两的礼钱,后来...后来我摸牌输了,可又不敢同你父亲说,他要是知道了定会休了我的。”
冯芷仪如遭雷噬,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该为自己悲哀,还是为白氏悲哀。就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母亲就这样把她给卖了?
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只五百两而已,等我凑齐了还他就是。”
白氏却不依,死死的拉着她的手。
“可...可他说了不要银子,就要人!”
冯效寻出来的时候,苏诗沁正跟一帮孩童们围着在卖冰糖葫芦的老叟身边,她今儿穿的是百蝶穿花的大红袄子,在雪地里格外的醒目,犹如一株开的正烈的红梅一般。
他走了过去,掏了银钱将冰糖葫芦都买了下来,分给了孩子们后,将最后一根递给了苏诗沁。
苏诗沁羞的满脸通红,接过后轻声的道了谢。
“我...我是陪芷仪姐姐过来的,冯公子要是忙的话,可以先回去,我一个人逛逛也不妨事的。”
冯效见着女人如此模样,心中连叹了两声。
她与妹妹冯芷仪交好,所以先前她送些小东西碍着妹妹的面子他也收下了,可他既不能允诺她什么,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越陷越深。
街道上很是热闹。
两人对面而立,良久之后冯效才道:“你若是愿意的话,往后可以同芷仪一样叫我一声哥哥。”
苏诗沁茫然的抬头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衫,面如冠玉,只表情却似是数九寒冬的北风一般。
她是个聪慧灵透的姑娘,岂有不明白他话里意思的。
“哦!”
她仰着圆圆的小脸,想要说当兄妹也是挺好的,她想挤出一抹笑来,末了实在笑不出来,忙偏过头去。
“多谢兄长给我买的糖葫芦,今儿时候也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人就迫不及待的跑开了。
冯效看着那一抹明艳如火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然后摇着头回了家中。
人生约莫就是这般,多有求之不得吧。
大慈恩寺。
上次相见还是在太子的生辰宴上,宝鸢同秦婉只简单的闲聊了几句,后来就被太子中毒一事给打断了,再后来她随着姜行舟去了江南赈灾,这一去又是小半年。
姜行舟不信神佛,在里头略站了站便出去了。
几案上摆着贡品,香炉里的烟气袅袅娜娜,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宝鸢看了看跪在一旁闭目祈祷的秦婉,女人的眉眼间有着一股子疏离清冷的味道,手指纤长好看,圆润的指甲上并未染色,透着淡淡的粉。
待她睁开眼睛后,宝鸢还是提醒了一句。
“小心冯佩芸。”
秦婉眸色平静的看向她,点了点头后道:“没有冯佩芸,也会有李佩芸,周佩芸,我防得了一个两个,可防不了余下的千万个。再者我当初嫁给姜郁的时候就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宝鸢有些诧异,她没想到秦婉会如此的通透。
前世她一心的想要嫁给姜郁,可从未想过太孙妃会是这般的大度。
上辈子她若是有秦婉的这份超然的心胸,也不至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秦婉偏头打量着她,女人的容貌出挑,眼角眉梢透着些微的娇媚之态,约莫是得了情爱的滋润才会有这样不经意间露出的宛若小女儿般娇羞的姿态。
“我记得你说过此生所求不过是想过的舒心自在些,可如今你跟了他,只怕是没安生日子的。”
她这话直接,可也点到了要害。
皇上若是驾崩便是太子即位,到时候姜郁就是下一任的储君,为求江山稳固,他们父子二人定不会放过姜行舟的。
而对于姜行舟来说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奋起反抗。
可这两条路都很艰难。
宝鸢心绪有些浮动,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抬头看了看悲天悯人的佛像,莞尔一笑。
“走一步算一步吧。连你这样大家出来的尚且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更何况我这小小的商户之女呢。”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却传来了吵闹声。
姜行舟甫一从大雄宝殿出来,就看到了立在风雪里的聂忱,那小子站在马车旁,脸上挂着笑,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聂忱也看向了他。
两人就这么遥遥望着,少倾就见聂忱像是发了疯一般朝着姜行舟扑了过来,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聂忱被踢翻在地后,抓了一把雪,又趁着现下无人注意,将姜郁交给他的毒|药并那个雪团一起塞进了姜行舟的衣服内。
冰雪触碰到身体的温度即刻化作了雪水,湿湿的,凉凉的很不舒服。
姜行舟神色阴沉如水,正欲要动手教训聂忱,谁知这个时候宝鸢从殿中跑了出来,一把抱紧了他的腰。
“王爷息怒,忱儿只是与您玩闹,并无其他意思。”
聂忱冲着他拱了拱手,“堂堂王爷不会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吧?”态度嚣张,丝毫不见道歉的诚意。
宝鸢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即将要暴走的姜行舟。
情急之下忙拉住了男人的手,急声道:“王爷身上的衣裳脏了,奴婢去厢房里伺候王爷更衣吧!”
姜行舟收回了目光,看了看近前的女人。
女人的眼角泛着红,双眸里有着乞求的神色。
他将女人的手握进了掌心里,朝着后院的厢房走去。
这头秦婉立在廊下,她着实有些看不懂了,正疑惑着,就见聂忱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大步走了过来。
“早就想替姐姐出一口恶气了!”
男人的脸上伤了好几处,可面上却带着愉悦,仿若伤的不是他似的。
秦婉看了看他,半晌才从姐弟两人有些相像的样貌上看出了些端倪。
“你是宝鸢的弟弟?”
聂忱点头,“如假包换的亲姐弟。只那人最是讨厌,仗着自己个王爷的身份就可以如此欺负我姐姐,今儿打他一顿算是轻的了,若是有机会我定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闻言,秦婉沉了脸。
“不许闹事!”
说完便在聂忱不甘的眼神里回了后院。待回到厢房后,她对着晚凉道:“我记得来的时候带了上好的膏药,回头你给聂护卫送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