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秩一惊,道:“刘姨,你开什么玩笑,你就是低血糖而已。”
刘姨道:“别安慰我了,我第一次晕倒的时候就知道了。”
李秩沉默。
刘姨笑了笑:“我早就看开了,不要担心我。”
李秩道:“林锦言,她知道吗?”
刘姨摇头:“她不知道,我怕她知道了就不读书了。”
李秩道:“你还能瞒多久?这样终究不是个办法。”
刘姨笑了笑:“能瞒一天是一天,她晚知道一天,就能多快乐一天。”
李秩道:“我觉得还是让她知道的好,要不然她会后悔一辈子。”
刘姨沉默了,半晌才点头道:“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李秩看了看刘姨,道:“医生说,最多半年。”
刘姨端杯子的手一颤,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我好舍不得我的女儿……”
李秩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姨像是陷入了回忆,喃喃道:“这孩子命太苦了。她父亲是个酒鬼,喝醉酒就打我,我受不了了就跟他离婚。结果离了婚他也不消停,没钱了就上门来要,不给就堵门骂街。可怜小言才那么一点,吓得整天不敢回家……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爸在她十岁那年出车祸死了,我们的日子才算消停下来。可是小言终究还是有了阴影,不敢跟别的同学交往,直到高中毕业我都没见她提起过她的朋友……”
她顿了顿,又道:“说来也怪我,我整天忙着摆摊,根本没时间去管她。现在想来,我宁愿不去摆摊,也要好好陪她……”
李秩叹了口气,怪不得林锦言看上去这么冷冰冰的,原来她竟然有这么不幸的童年。
刘姨擦了擦眼泪:“可是小言她真的很懂事,小时候每天都帮我穿肉串,高中开始就去做家教,就这样,她还能每年拿到二中第一名,奖学金也是次次不落,这样家里才宽裕了一点。就连高考,她为了拿到状元的奖励,放弃了保送的机会,可惜差了一点。为此,她难过了很久……”
李秩突然脸有点红。
这时,李秩的电话响起,林锦言说她已经到了机场,正在赶回来。
刘姨此时已恢复了些气力,她挣扎着起身:“小秩,你忙活了这么久,一定也饿了,刘姨给你做点吃的,等待会儿小言回来,我们一起吃。”
李秩怎么拦也不管用,刘姨很坚决。于是李秩只好给她打打下手,做了简单的四菜一汤。
菜一上桌,刘姨已有些疲惫,她笑道:“也不知小秩你爱吃什么,随便做了点,等我身子好些,我一定让你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就在这时,门锁响动,林锦言推门而入:“妈,我回来了!”
刘姨满面笑容:“小言回来了!”
她一起身,却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在地,还好旁边的李秩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
林锦言大惊,急忙冲上前:“妈,你怎么样?”
刘姨摆摆手:“血糖低而已,没什么事。”
林锦言这才放心,转过头对李秩道:“谢谢。”
李秩望向刘姨,刘姨对他轻轻地摇头。
三人寒暄了几句,李秩便想借机离开,但刘姨态度坚决,不让他走:“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吃完再走,行吗?”
李秩心中一软,便点头留了下来。
三人坐在一桌前,一开始显然有些不习惯,都没怎么说话,直到李秩聊起大学生活,气氛这才活跃起来。今天林锦言可能是回家的缘故,话也比平时多起来,甚至李秩都看到她笑了好几次。刘姨大多时候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望着他们两个,嘴角时不时地浮出微笑。
一顿饭吃完,李秩提出要回去,林锦言主动要去送送他。刘姨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露出了欣慰地微笑。
两人走到楼下,林锦言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李秩,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流下来:“李秩,请你实话告诉我,我妈刚才对你摇头,是不是让你瞒住我?她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
李秩一惊,脸色有些不自然:“这……”
林锦言道:“不用瞒我,你知道我有很多办法去了解的。”
李秩心中像是被石头压住了一样,压得他很疼:“刘姨她……她肺癌脑转移,可能……”
林锦言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晃,清澈的双眼中,泪水如泉涌。她拼命地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神中的绝望无助,却让李秩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罪人一般。
半晌,林锦言擦了擦眼泪,闷声道:“陪我走走好么?我不想让邻居看到我的样子。”
李秩点点头,二人顺着小路走到了一片小树林,林锦言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掩面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林锦言哭声渐停,道:“算上这次,我妈这半年来,已经晕倒了三次。第一次她没告诉我,我也没敢告诉她其实我知道。第二次我想回来,可惜我的家教费被拖欠……”
李秩这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要家教费用会采取那么决绝的方式。
林锦言又道:“可是,这些只不过是应付外人的理由罢了。我自己明明可以早回来,只是心中抱着侥幸罢了。要是我早点回来,结果可能不一样……”
李秩道:“这怎么能怪你?而且,刘姨自己早就知道了,她要是想让你知道,她早就叫你回来了。”
林锦言抬起头,眼中犹有泪滴:“什么?我妈早就知道了?”
李秩点点头:“她第一次晕倒的时候就知道了。”
林锦言悲呼:“妈!你怎么这么傻?”
李秩默然无语。
林锦言哭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子,道:“我妈……还有多久?”
李秩道:“医生说,最多……半年。”
林锦言像是被抽干了灵魂,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她回过神来,倔强地擦干眼泪,道:“我要回去了,我妈还需要照顾。谢谢你今天照顾我妈。”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水果糖,依旧是苹果味的:“上次你帮我要工资,我当着别人面不方便给你,这次一并补上。”
李秩接过糖果,剥开一块,吃到嘴里,满是苦涩。
接下来的几天,李秩要么在家里收拾卫生,要么就被洛清歌叫出去逛街买过年衣服,倒也算是过了几天轻松的寒假生活。
米股最近走势趋于平稳,账户市值倒也稳定在了4500万左右。李秩跟谭谦谭亦父子俩吃了顿饭,对近况进行了交流。谭亦这次期末考试已经进入了年级前五名,看来冲击京城大学非常有望。
不过李秩也没忘了看了看谭亦的潜在疾病风险。果不其然,他的潜在疾病风险也高达60。
当然,李秩也没忘了每天跟林锦言通电话,询问刘姨的情况。林锦言一般都只会说,还好,放心,谢谢。李秩每次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匆匆挂断电话。
程广智这货竟然到现在还没回来,看来他对于自己的中介事业还是非常上心的,李秩倒也为他感到高兴。当然,李秩后来才知道,这货留在京城的主要原因,是想追一个妹子……
寒假过了几天,就到春节了,父子二人置办了许多年货,做了一桌子的菜。
二人看着春晚,吃着年夜饭,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晚上十二点。
李秩去了阳台,拨通了洛清歌的电话:“清歌,新年快乐。”
洛清歌格格一笑,道:“我的李秩,新年快乐!”
李秩打完电话回来,发现老李也偷偷摸摸地放下手机。
两父子互相尴尬地一笑。
李秩问候老李新年快乐,老李包了一个大红包。
李秩举杯:“希望我们家明年不再是两个人!”
老李笑骂一句,也端起了酒杯。
随着难忘今宵的歌声响起,春晚结束,父子二人已有些微醺,于是二人纷纷回房间睡觉,准备第二天起床去拜年。
洛清歌腊月二十八那天跟着父母回了老家,这几天都不在山海市。据说她出身于一个大家族,每次过年都是一个很大的场合,所以她最少要初五才能回来。
所以李秩大年初一早上去拜了年,然后就无所事事起来。他想起来要给刘姨拜个年,于是拨通了林锦言的电话。
林锦言那边无人接听。
李秩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他顾不得想别的,连忙赶去林锦言的家。赶到她家之后,他敲门,也是无人应答。邻居听见敲门声,探出头来:“别敲了,昨晚上救护车来了,把刘大姐拉走了,她家闺女也跟着去医院了。”
李秩心中一沉:“请问,她们去了哪个医院?是第一人民医院吗?”
邻居挠了挠头:“应该是吧,我不敢确定。”
李秩道了声谢,马上打车去了第一人民医院。
来到医院,李秩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林锦言。
林锦言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刘姨早已经被送到了太平间。
李秩脚步顿住,心中的悲伤不可抑制地翻涌上来。他远远看着林锦言,此刻的她如同一只被遗弃的木偶,悲伤却又毫无生气。她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却马上要面对整个世界的刀霜剑雨,孤苦无依。
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林锦言,请节哀。”
林锦言转头看到了他,默默地点点头,站起身来:“谢谢。”
二人于是陷入了沉默。
林锦言和刘姨没有亲属,葬礼显然成了大问题。李秩打电话给程广智,只说了一句,刘姨去世了,过来帮忙吧。
半个小时后,程广智就来到了第一人民医院。他爹人脉甚广,帮忙找了最专业的白事团队,帮林锦言处理一应事务。
林锦言很多事都插不上手,只能不住地说谢谢。她最多的时候是陪在刘姨身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程广智大手一挥,说一切都按最高规格去弄,费用不用担心。但林锦言却摇摇头,说母亲的遗愿就是一切从简,生来默默无闻,何必死后声动四方。
李秩叹了口气。
众人忙活到夜里,一切才算布置完成。讲好了守夜的注意事项后,一众人等便离开了林锦言的家。
李秩和程广智忙活了一天,也的确有点饿,于是找了个还营业的餐厅,简单地吃了一点。吃完饭,李秩让餐厅打包了些饭菜,打算给林锦言送去。
告别了程广智,李秩往林锦言家里走去。此时时间已近十点,当他走到她家楼下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