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雷重新关上门,给宋文意的杯子里添了点水。
“来一支吗?”
陈牧雷掏出烟盒递过去,宋文意迟疑了一下,拿了一支烟。
陈牧雷给他点了火,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水放在他面前。宋文意默然地抽着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昨晚简绎带宋文意离开后,陈牧雷在他画室的小角落发现一摞藏起来的画,大多是随手的速写,画中人虽神态各异,却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女人。
对于江小溪,宋文意是真的在意过,哪怕得知一切都是一场阴谋和计划,他对她居然也没有半字指责和谩骂。
这个人,和几年前只身去找金润打架的那个宋文意一样,对于爱情,有一颗天真到可笑可悲的心。
宋文意把烟头丢进纸杯里:“谢谢你,陈先生。”
他眼里依旧黯淡无光,一脸平静地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陈牧雷:“关于宋文意——”
“是,没有什么所谓的出国读书,我倒希望这是真的。”
因为之前狠狠地发泄过,所以这会儿宋文意的脸上是一种麻木又淡然的表情,“是赵令宇,久诚会所的老板,赵令宇,我弟弟的死和他有关。”宋文意道,“我们家,藏着他的一个秘密,就在——昆灵区游乐场。”
果然,宋氏对于赵令宇所做的那些事并不是不知情的。
“我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宋文意又喝了一口茶,似乎在回想过去,“几年前赵令宇就来找过我爸,我是后来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他是来拉我爸入伙的。他那个久诚会所不干净,里面有事。”
“是什么事?”
“就是那些,你们应该知道的,黄、赌、毒,不该沾的,他们都沾了。我爸本来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因为当时我姐姐宋文秋和金曼刚分手没多久——”
“宋文秋和金曼因为什么事分手?”
“他们已经订了婚期,我姐才知道金曼心里还有别人,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人。我姐右脚有轻微的残疾,她从小敏感、自卑又骄傲。和金曼交往是她最开心的事,她说金曼很尊重她,也不在意她这一点儿小瑕疵,所以在得知金曼还有真正喜欢的人之后,她接受不了被这样欺骗和愚弄,于是一走了之。我爸因为这个事很恼火,呵,我们全家都很恼火,尤其是文霖。为了不让我姐觉得难堪,我们没让文霖把事情闹大,就只对外声称他们是因为性格不合才分了手。
“金家老头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总觉得是我有残疾的姐姐甩了他完美又优秀的儿子,一直忿忿不平。那个时候宋氏的情况也不太好,处处被金晖打压。赵令宇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帮助宋氏拿了几个很大的项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总之每次都是金晖由于一些小问题错失良机而宋氏中标了,这其中就包括了昆灵区游乐场那个项目。”
“这或许就是宋氏噩梦的开始……”宋文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爸得知他要拿游乐场来做什么的时候是有反对过的,但是已经上了贼船,又没禁得住他的许下的利益诱、惑……”
宋文意手握着茶杯,感受着那热烫的温度,试图把温度传递几分去自己的心里。
“没过多久,游乐场建成了。其中一项设施——鬼城,总是出现设计问题,致使几名游客受伤,于是数次关闭维修,宋氏花钱私了才没让这件事曝光。”他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微微抽动了几下眼角,“至少我本以为是这样,直到我爸妈要闹离婚,我才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不止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女孩,还是未成年的女孩。在我的逼问下,我爸才告诉我那些女孩是赵令宇送给他的,他腻了一个,赵令宇就会再给他换一个。他还不小心让女孩怀了孕,小孩当然不可能生下来。当然,这些事也不用他操心,赵令宇都给他操持好了,让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碰了未成年的孩子是犯法的,这事成了一个把柄,赵令宇拿着这个把柄,肆无忌惮地把昆灵游乐场当成他的‘废物处理站’。”
“你说清楚一些,什么叫做废物处理站。”陈牧雷面无表情地问,即便不问,他也很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宋文意沉默俄顷:“就是坟场。我爸说,赵令宇的会所看起来和别的娱乐场所差不多,其实做得都是有钱人的生意。他们也是会员制,只要交了高昂的会费,就会有资格来到久诚的一个叫‘后台’的地方。别看这称呼这么普通,在那里他们可以根据缴纳的会费金额不同而享受不同级别的会员权利。”
“什么样子的权利?”
“他们选择了喜欢的女孩后,只是把她们当成是发泄性、欲的工具,这是初级会员的权利。而高级会员则是可以对她们做任何事,只要不闹出人命,只要孩子们还有一口气,都不算你违规。一开始的客人也不太放得开手脚,久而久之,后台就变成了某些人的天堂,那些心理扭曲的人,有暴力倾向虐待倾向的人,在那里彻底失去了法律和人性的束缚,他们越发沉溺其中,对待孩子们的手段越发残忍,因为不用负任何责任,所以也毫无任何底线。在那里,他们就是主宰,甚至可以掌握他人的生死。而那些被虐待致死的孩子们的尸体,就被赵令宇秘密运送到了游乐场的鬼城。”
宋文意手里的杯子,已经逐渐地凉掉了。他木讷地喝了口茶水:“陈先生,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说过人们如果在生前做了坏事,死后是要下地狱的这样的民间传说?”
“听说过。”
“鬼城里的地下一层,就是无间地狱的主题……那些尸体就埋在那里。”
“……”
陈牧雷顿时呼吸一滞,宋文意似乎不意外他的反应。“没想到,是吧?因为鬼城几乎常年设施维修,即便对外开放,里面光线昏暗,温度极低,这种地方谁会长时间停留?所以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一个坟场。”
陈牧雷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因为巨大的愤怒,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爆裂。
不止审讯室,就连隔壁的监控室,气氛都已经降到了冰点。
小警员双目赤红,握紧的拳头猛地凿向桌面。
简绎在他肩头按了按,喉结上下滑动,努力克制着自己。就连吴有利都气得嘴唇发紫,从怀里倒了几粒降压药吞了下去。
宋文意闭着眼,微微仰着头。“你给我听那些东西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在我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当然不可能再让我爸继续为他做事,什么断绝父子关系,以性命相要挟,这些我都做了。可是已经太晚了……赵令宇知道我们有动摇甚至退出的念头,他答应考虑一下。几个月后,我就认识了江小溪,再然后,文霖就出事了……他是一个容易冲动的性格,他不知道我们和赵令宇的关系,他去久诚玩,在那里和人发生了争执。那些人其实是金润的人。当时我和小溪的事被他知道了,他来我工作室闹过几次,被金曼教育过——应该说,现在我知道了其实是小溪找了赵令宇去摆平了金润。虽然金润不再找我们麻烦了,但是他是个非常睚眦必报的人,他虽然答应了金曼不再和我起冲突,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文霖。于是他让手底下的人把文霖又约了过去,然后……然后你也知道了。警方鉴定文霖吸毒过量致死,他‘咎由自取’,不用有人为此负责。我去报过警,可是有什么用呢?”
宋文意耸耸肩,“我不知道赵令宇收买了多少你们的人。总之,他借金润的手害死文霖,简单的就像碾死个小虫子。他用实际行动警告我爸,如果他退出,以后都没人给他养老送终了。我爸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他不能再失去我了。文霖的事,我们都瞒着我姐,不想她回国,不想她也卷进来。我妈受得刺、激太大,因为不敢把这事透露出去,我爸没让她住院治疗,只请了医生在家里看着她。
“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回过家,我恨我爸,恨他一开始没有经受得住赵令宇的花言巧语,一步一步被他拿捏,利用,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也……没办法面对那个家了,那家里到处都是文霖生活过的影子。我也恨我自己,我太软弱,明明那么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选择沉默。
“陈先生,你说如果我没有和江小溪在一起,是不是不会发生这些事了?文霖兴许能逃过一劫。我爸当初有反对过我们在一起,我没听,我们那个时候关系很差……”
宋文意说到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陈牧雷又给了他点了一支烟。
“逃不掉。”
“……”
“即便没有江小溪,也还会有别人,即便不是用女人激化你和金润的积怨,也还会发生别的事。你和宋文霖之间也只能留下一个,这是赵令宇的计划,他就没想让你们都好好地活着。”
宋文意狠狠地吸了口烟,低垂着眼睛:“你这个人……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说话太直了,太残忍了。”
宋文意抹了下眼角流出来的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抹那眼泪就流得越凶。
……
作者有话要说:宋文意:你不会说人话?
陈牧雷:我就没那个技能。
陈琰、锦妹:我证明。
——
怎么说,赵令宇不死一万次天理难容。
如果站在上帝视角,应该骂一骂宋爸爸,可是你们想一想陈牧雷最后的那番话……赵令宇那么恶的人,总会让他找到宋家的弱点的。就算没有弱点,也要制造弱点……
关于那个久诚的“后台”,写的时候我都觉得很难受。
人们一旦得到了绝对权利,失去了法律和道德的约束,人性中的恶就会被无线放大,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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