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这年的韩寻舟十一岁。
十几年前北京城的国际小学教学遵循中西结合的理念,也可以说是半洋不土。学校一方面重视同学们的素质教育,另一方面对应试教育抓得也很紧,每学期考试的次数比其他小学只多不少。
七月份,五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卷发完,小朋友们迎来了暑假。然而和大部分同学的神采飞扬不同,韩寻舟一双眼睛里憋着一泡泪,偷偷摸摸把数学试卷塞到了书包角落。
她只考了五十六分。
其实韩父韩母对她的成绩要求并不苛刻,韩母在这次期末考试之前格外宽宏大量地对韩寻舟说过,名次无所谓,只要及格就好。
可她偏偏连及格线都没有考到。
过两天有一次返校班会,这卷子得经过家长签名后上交。
韩寻舟觉得她可能会挨一顿揍,妈妈要求是低,但正因为要求低,如果连这么低的要求都没达到,她就会相当生气。
她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韩寻舟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地往班级外头走,班里几个女生嬉闹着从她身边经过,没几个人跟她打招呼。说实话韩寻舟在这个学校里并不怎么受待见,她从小就没接受过精英教育,从一年级开始成绩就在班里垫底;班里的同学们不是钢琴十级就是得过什么儿童歌唱奖项,而她连拿得出手的才艺都没有。
不过韩同学也无所谓,她是个心胸开阔、飒气十足的北京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深知,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班里没有小团体,她一样活得很好。
她虽然不上补习班,但也有很多爱好。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各种各样的旅行纪录片,那个时候国内的旅游博主还很少,韩父韩母专门给她从国外买了很多纪录片碟片。
在韩寻舟小小的脑袋里,这个世界很大,广袤宇宙里有发光发热的太阳和浩瀚繁星;热带雨林里有凶猛的野兽和参天大树;无边大海里有着地球上最原始的基因和最古老而庞大的生物。
而距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生活着肤色和语言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些人,他们有着迥异的文化历史和思想,甚至这世界上有很多地方还经历着战乱,很多比她还小的小朋友没有家,没有吃的。
韩寻舟数学不好,但她觉得自己并不笨。
何况韩寻舟并非没有朋友,在生意场上,韩家和庄家、纪家走得很近,再加上几家的孩子都是同岁,又在一个学校念书,所以来往更加密切。庄孰、纪悠之都是她的朋友,当然也包括她最“喜欢”的贺哥哥。
所以她不觉得成绩不好、不会弹钢琴有什么,可非常莫名其妙的一件事情就是,她偏偏觉得贺哥哥弹钢琴的样子很帅,也觉得他每次都能考一百分很厉害。
十一岁的韩寻舟还没能明白喜欢一个人的含义,但在她的心里,贺铭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比如班上有个同学上学期英语竞赛考了一等奖的时候,韩寻舟心里会小小地羡慕嫉妒恨一下,还会担心爸爸妈妈如果知道了,会因此教育她。
但这个学期,贺铭数学竞赛考了全区第一,她一回家就眉飞色舞地讲给妈妈听,几句话从饭前讲到饭中再叨咕到饭后,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惹得韩母笑她不知羞。
韩寻舟愁眉苦脸地走到二楼走廊尽头,发现庄孰和贺铭正站在楼梯上等她。
从小学三年级之后,韩父韩母很担心女儿成绩太差会不合群,所以每天晚上都让她去贺家跟贺铭一起学习。庄孰和韩寻舟两个是几家孩子里成绩最差的,而贺铭又是学习最优秀的,庄家父母便趁机把庄孰也塞进了贺家跟他们一起“补习”。
这家贵族小学的着装模仿英伦校园风,男孩子们的校服上半身是小西装加衬衫领结,下半身则是及膝的西装短裤;女孩子们是小西装加及膝格子短裙。
韩寻舟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贺铭和庄孰——这两个人都格格不入,但却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贺铭在一群小学鸡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身上的正装、衬衫熨得笔挺,脚上的小皮鞋也一尘不染,他整个人自信又阳光,身高也比寻常五年级的小男孩高上许多。要不是脸庞尚且稚嫩,看起来还真像个小大人。
而他身边的庄孰则幼稚得很,又痞到了极点。满头大汗的男孩子手里抱着个篮球,校服皱皱巴巴地挂在手臂,衬衫上下各开了两个扣子,脚上也没穿皮鞋,而是踩了一双今年最新款的airjordan。
这鞋子对于一个五年级小孩儿来说简直不要太潮。
庄孰也看到了韩寻舟,立刻不耐烦地挠了挠脑袋:“喂,韩乌龟,慢吞吞的干嘛啊,等去贺铭家抄完作业,我还约了几个哥们儿打篮球。”
他说完肩膀上就挨了贺铭一拳头,庄孰吃痛回头:“干嘛,本来就是抄作业啊,要不是我妈非要我去你家,我直接在学校就抄好了,哪有这么麻烦。”
贺铭白他一眼,一板一眼道:“不是这个,不准叫舟舟外号,不礼貌。”
“贺铭你重色轻友!”庄同学愣了一下,笑得两只眼睛眯起来,一边做鬼脸一边跳下楼梯,“我偏要叫,韩乌龟,韩乌龟,韩乌龟,略略略略略!”
简直气得韩寻舟攥着书包带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揍他,一边走一边又因为“重色轻友”四个字脸颊爆红。
等贺家司机把三个小朋友接回家之后,迎接他们的照例是死气沉沉的晚饭。
贺家的规矩实在是多,贺峥认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个家族想要长盛不衰,必定要制定规矩。
一进门,贺铭便被佣人带去换衣服,然后几个小朋友一起净手吃饭。
璀璨的水晶灯下,实木餐桌是欧式长桌。贺峥坐在上首,一边神情严肃地用公筷往碗里夹菜,一边还在看当天的财经报纸。
贺母温顺坐在他的左手边,细心地给每人都夹了一个鸡腿,鸡腿是庄孰最喜欢的食物,可在贺家吃鸡腿实在是太难为他——香喷喷的鸡腿就在碗里,不能抱起来啃,吃的似乎后也不能发出声音,简直是人间酷刑。
三个小朋友一声不吭地巴拉完晚饭,然后乖乖走进书房。自从学习小分队多了个人之后,贺母便给他们布置了一个书房,更宽敞一些。
一进房间,庄孰就把书房门关上,然后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贺铭,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来你们家么?你爸爸简直太可怕了,比我爸还可怕。对了,他打人疼吗?我爸总揍我,但其实一点都不疼,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每天都没吃饱饭。”
贺铭闻言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大人疼不疼。我爸为什么要揍我?我又不像你,每学期都是倒数第一还总惹事。”
庄孰:“……”
“算你狠。”
三个小孩儿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开始写暑假作业。
贺铭是典型的好学生,就是那种明明暑假才开始一两天,他已经利用期末考试前的间隙时间做完了一半的暑假作业的好学生。
现在正儿八经写作业的时间,他反倒看起一些杂书来,庄孰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本法语小说,上面的小蝌蚪们比英语更加难懂。
他丝毫没兴趣地撇撇嘴,然后和韩寻舟瓜分起贺铭的作业来,最后两人经过一番协商,决定让韩寻舟先抄数学,他先抄语文,等都抄完了再交换。
庄孰一边抄,一边拿胳膊肘撞了撞韩寻舟,轻声问她:“喂,韩乌龟,你数学考了几分?”
韩寻舟咬了咬铅笔头,拿眼睛瞄了一眼贺铭,她莫名有点不想让贺铭知道她的成绩。
韩寻舟凑到庄孰耳边,用手捂着嘴巴,悄声对他说:“五十六……你呢?”
“比你低十分。”庄孰眼珠子转了转,也凑到韩寻舟耳朵旁边,贼兮兮地说,“韩乌龟,咱们打个商量?我帮你签名,你帮我签,好不好?”
韩寻舟被他这个脑洞惊吓到,本想摇头拒绝,但脑海里又浮现出妈妈偶尔生气时可怕的样子,于是咬咬牙答应了。
“那这样,你明天把你妈妈以前的签名带给我,我把我妈妈的带给你,我们一起练一练,把笔迹练熟。”
“好,不过我妈妈的名字可难写了……”
于是两个小阴谋家脑袋靠着脑袋,咬起耳朵来,窃窃私语中还夹杂着压抑的笑声。
直到庄孰的后脑勺又挨了一个暴栗,这场阴谋会谈才得以终止。
庄孰回头,发现贺铭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揉着脑袋,十分疑惑地冲他摊了摊手,随即满脸愤慨道:“贺铭你再这样我还手了啊,别以为你借我抄作业就能随意践踏我!”
贺铭凉凉看他一眼,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你可以去打球了。”
庄孰掰过他的手腕看了一眼,骂了句脏话,然后收拾好书包飞奔而出,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韩寻舟:“韩乌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啊。”
韩寻舟认真地点点头,笑着冲他挥手道别。
等庄孰走后,贺铭放下手里的书,把椅子挪得离韩寻舟近了一些,先薅了一把韩寻舟的脑袋。
她的发型一直是两个羊角辫,从幼儿园到现在都没有变过,脑门上冒出了好多毛茸茸的碎发,贺铭感觉自己像是在薅婶婶家那只加菲猫。
“舟舟,你们刚刚说什么约定?”
韩寻舟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
贺铭不再难为她,想了一会儿又问她:“舟舟,你这次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有进步吗,我帮你看看卷子?”
韩寻舟又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她才不能告诉他。
她期中考试的时候答应过贺哥哥,期末要考及格的,但她还是没及格。她因为粗心,算错了好几道题。贺铭要是知道了,肯定觉得她又笨又不努力。
贺铭见她不说,沉默了一会儿后没有再问她。
他打开桌上的台式电脑,输入一个网址。
“我前段时间发现的,这个网站上传了很多纪录片,国内国外都有,你把网址记一下。”
“哇,真的吗?贺哥哥你最好!”
韩寻舟立刻惊喜地把什么数学什么考试统统忘光了,认认真真地把网址抄在手上,然后迫不及待地点开一个动物纪录片,炯炯有神地看起来,一边看一边咧着嘴笑。
看完纪录片之后,韩寻舟被韩家司机接回了家。
和小时候不同,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在贺家留宿过。
“,我把找了很久的网站地址告诉了舟舟,她很开心……但她有一些事情不想告诉我了。老师说最好的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舟舟对我有。”
——贺铭,关于你的日记。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评论少到惊人,我们贺律师和舟舟就不配有排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