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菊英苦口婆心的一通数落。冯妙无奈扶额:“娘,我还没说啥呢……”
“你还要说啥?”陈菊英狐疑地盯着冯妙,追问道,“冯妙啊,你老实跟娘说,你跟冀南是不是吵架了?到底咋回事?爹娘只希望你们和和睦睦的,你俩作啥呀!”
冯妙扶额,顿了顿赶紧辩白:“娘,我们没吵架,你别瞎操心。”她望着陈菊英担忧的脸色,硬着头皮道,“真没吵架,娘,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这不都好好的吗。”
“那卞家姑娘咋说你们吵架了?”
“……”冯妙无奈道,“她误会了。两口子的事情,旁人也不方便掺和,她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家懂什么呀。”
母女俩磨豆子、滤豆渣,大铁锅烧开豆浆点豆腐,一勺卤水下去,随着勺子搅动,大瓦盆里的豆浆就慢慢凝成了一团团,留一锅吃豆脑,剩下的捞出来,放在筛子里包上屉布压豆腐。
腊月二十八,生产队杀猪,除了分给社员过年,还要留下半盖子肥膘厚实的前排肉,腊月二十九,敲锣打鼓给拥军优属户每家送猪肉、贴春联。
冯家村当年是老区,拥军优属工作一向做得好。照例是前边两人抬着一张摆满一条条猪肉的桌子,后边跟着锣鼓队,打头一面二人抬的大鼓,以及拎着浆糊罐、拿着红纸春联的生产队干部,加上一路跟着看热闹的小孩子们,煞是热闹。
队伍到了冯妙家门口,抬肉的人就去桌子上挑肉,一边挑一边笑道:“嫂子,今年每家一斤半,按理你家三代可都够格,应该给三块呢,队长叔高风亮节,非得让一块就算了。”
陈菊英笑哈哈迎上来道:“有肉大家吃,一家一块正好。”
陈菊英把拴着麻绳的长条肉接过去,便有人过来给大门上刷浆糊、贴上口号响亮的春联。这春联是方冀南写的,这几年都是他写,他被爷爷叫去整整写了大半天。一到年前,时不时也有村民拿了红纸找上门来,叫他帮忙写春联。
于是腊月三十,方冀南就在院里摆了张小桌子,写了大半天春联,一直到太阳西落才收工,搬了桌子回去吃团年饭。
也只有年三十这一天,村庄里家家户户点起油灯,弄得屋里亮堂堂,冯福全还生了火盆,红红火火的。二叔一家,还有矿上的三叔一家也回来了,满满当当一大家子,欢声笑语。
其实冯妙家跟两个叔叔处得也就那样吧。三叔是工人,在城里工作,三婶也是城里人,平常很少回来。二叔一家倒是住在本村,二叔二婶夫妻一心,都觉得爷爷偏心冯妙他们家了,有意见。按照农村风俗,冯福全作为长子,爷爷一直跟长子住,二叔他们就觉得爷爷是村长,有利头,冯妙家占了莫大便宜似的。
然而爷爷这个年纪的人思想传统,可不会同意跟二叔一家住,不合规矩。再说老爷子要真住过去……二叔二婶恐怕也伺候不了。
不过不管平时咋样,大过年的,兄弟妯娌起码表面上和和气气、热热闹闹。
大年除夕,讲究的就是个团圆,人要“齐”,男人们喝酒,就连冯跃进和两个堂弟都上桌了,大子二子也被抱到炕上,呆在爷爷身边玩。
女人们却是不能上桌的,女人们炒菜包饺子,忙前忙后,等菜上齐了,饺子也端上桌了,爷爷便摆摆手笑道:“不用管了,你们妯娌也赶紧吃去。”
陈菊英就跟两个妯娌带着各家的闺女们,在他们住的东屋另坐了一桌,炕桌小一些,盘子里肉菜也少了些,女人们不喝酒,吃菜、吃饺子。
席间爷爷他们喝了不少酒,各种家常,三叔问:“冀南来了有六七年了吧?”
“整整七年了。”方冀南说,“67年,腊月里来的。”
二叔问:“你爹娘都不在了,家里亲戚有没有联系上了的?”
爷爷端着酒盅,看着方冀南笑呵呵道:“他家里哪还有啥亲戚能联系的,大过年你就不能少提这些。”
方冀南点头。七年前孤单一人,大雪天惶惶然来的,如今有了媳妇,还有俩儿子。
乡间风俗一定要守岁的,老长辈们守岁的规矩也特别实在,就是要认认真真守一整夜,不睡觉的,妯娌们在隔壁吃过饭,也回到堂屋,烤着火陪着守岁,公公在场呢,陈菊英她们妯娌都不太说话,看着大子二子俩小孩耍宝闹腾。
“大子,明天给太爷爷磕头,要压岁钱不?”老爷子问。
大子:“要,要啊,要很多。”张开小胳膊比划一大圈。
“唔,”老爷子笑道,“你要那么多钱干啥?你又不会花,攒着给你娶媳妇?”
大子:“行啊。”
一屋人便哄笑起来,老爷子笑眯眯又问:“大子,你娶了媳妇好干啥呀,你能干活挣饭给她吃?”
这个问题难住大子了。小孩抓抓脑袋,为难了一下:“她自己,吃饭。”想了想抬手一指方冀南,“叫爸爸,喂她。”
一屋子人便笑得更欢畅了,三叔继续逗他说:“为啥叫你爸爸喂,那你干啥,你咋不自己喂?”
“我……小。”两岁的小孩表达还有些费劲,奶声奶气地认真解释,“我寄几,吃饭。妈妈,喂,弟弟。”
然而方冀南像是喝高了,陪着说了会儿话,就迷迷糊糊靠着炕桌打盹,看上去傻不愣登的。
“这孩子,平常不咋喝酒的。”爷爷转头吩咐道,“冯妙啊,你扶冀南回屋躺躺,给他打个盹儿,再起来守岁也不迟。”
冯妙答应一声就去扶他,叫不动,拽了一下也拽不动,冯妙索性就随手拧了一下,方冀南哎了一声,这下醒了。
“媳妇儿,”这货迷迷瞪瞪睁开眼,看着冯妙,傻乎乎笑着捉住她的手,嘴里嘀咕道,“媳妇儿,你掐我,掐我你也不心疼。”
三婶没憋住扑哧笑了下,冯妙脸一热,用力把他拽起来,他倒是乖乖站起来走了。
“噫,这是真喝多了?”二婶摇头,“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可真热乎。我们那会儿,别说自由恋爱,结了婚当着外人面都不好意思说话。”
“现在的年轻人。”三婶却接口道,“你看看人家现在的小夫小妻,哪有不恩爱热乎的。”
陈菊英笑眯眯没听见似的,二婶撇撇嘴,看着冯妙把方冀南扶出去。
方冀南人高马大,冯妙扶着他有些吃力,出了堂屋门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好冷。”方冀南嘀咕一句,任由冯妙拽着他回屋。
“姓方的,你不会发酒疯吧。”屋里没点灯,冯妙扶着他,凭感觉摸到炕边,松手一推,把他扔到炕上。
好像,他也不是真姓方。
方冀南沾炕就睡了,很快打起了小呼噜。冯妙撇撇嘴,琢磨着是回堂屋,还是在这屋呆一会儿。然而她要是去,除了烤火听爷爷和她爹他们忆苦思甜聊大天,也没别的事可干。
冯妙转身关上屋门,决定就在这屋歇会儿,反正借口照顾方冀南,堂屋也没人管她。
忙年忙年,张罗着一大家子人过年,年前冯妙陪着她娘各种忙,加上带孩子,冯妙这两天累得够呛。她也没点灯,随手抄起棉被给方冀南盖上,自己蹬掉棉鞋也爬上炕,垫了个枕头,围着棉被和衣而卧。晚间做饭烧火多,炕上热乎乎的,热得人酸酸懒懒,冯妙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被某种动作弄醒了,睁开眼屋里一团漆黑,某个本应该睡死的人正死搂着她,一边热烘烘地亲,一边熟练地剥她棉袄。这货也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睡足了精神,那么急切,冯妙挣扎着推他,然而炕上这种力量悬殊的地方,他强壮的身体覆上来,她那点力气压根奈何不了他。
冯妙在残存的睡意中踢了一脚,却被他就势捉住,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反而刺激了他似的,莫名兴奋。
“媳妇儿,媳妇儿……”方冀南只是不停地叫她,一遍一遍地叫她,也许因为酒精作祟,也许因为难得一次,两个娃都不在炕上,兴奋又急切。冯妙用力又踢了一脚,方冀南含混不清地嘀咕,“乖,听话,憋死我了……”
“死开,你别碰我!”
方冀南却越发用力搂过来,好心情地压根没当回事,他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小媳妇脸皮薄,他又正当需索无度的年龄,哪次她不是忸忸怩怩的。
“放心吧,有套。”方冀南稍稍停顿,伸手去枕头下摸索,“不会怀上的。”
冯妙磨牙,这只是怀不怀上的事情吗?
再说万一,万一呢?想想自己“短命前妻”的狗血宿命,冯妙趁着他一手还在淅淅索索找东西,一抬头,张嘴就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方冀南嘶了一声,轻而易举压制她:“我的乖,你属狗的呀?”
“你能不能学会尊重我!”冯妙恨声道,“方冀南,你要是再这样,我是真心不想跟你过了。”
方冀南动作一滞,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薄怒质问:“冯妙,你说这什么屁话,你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清楚?”
“怎么叫不想跟我过了?”方冀南声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你是我名正言顺娶的媳妇,孩子都两个了,从你十四岁我来到你家,结婚三年也和睦恩爱吧,你这会儿说这个什么意思?是我哪里不好了,还是你有别的什么心思了?”
那口气越说越委屈控诉,简直有几分怨妇妻子质问丈夫“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的味道。
冯妙窒了窒,好一会儿,索性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明明说过,两口子你也应该尊重我。”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方冀南,“两口子上炕滚被窝,我是不是还得先打个申请报告,先问问媳妇我今晚能不能睡你?”
冯妙:……一口老血!
“冯妙,这话你不是头一回说了,你这阵子,动不动阴阳怪调,整天不冷不热的,我是你男人,有一个月了吧,你说不要,我就得忍着,这会儿莫名其妙又跟我生气。你去问问,谁家男人这么窝囊,谁家女人敢这么作的?”
他说着说着,稍不留意音量就高了,自己闭嘴停住,伸手粗鲁地一推,压住她,看样子打算就地正法,立刻再行使一次夫权。
身下的人不再反抗,任由他,静静地沉默,然后,黑暗中静静的一声抽噎。
那抽噎声轻轻细细地传到耳中,方冀南立刻就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