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美人谋(10)(1 / 1)

联想之前他说美色皆是虚幻,皮囊终会化为枯朽,难道他话语中所说死而腐烂的人,生前极是美丽……

云意姿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无比震惊地看着肖珏,而肖珏,则慢慢地敛起了唇角。

尖刺再次回来,只要脆弱暴露,就会将自己完全地武装,仿佛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弱点。

云意姿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神情面对,难道还能是小病秧子跟她交流杀人以后的心得么?按理说真相应该就是这般,可他脸色如此苍白,还有眸底隐藏的痛苦……

这是不能对任何人说出口的事。

可是他却对她说了出来。他心里如同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无数次要将他压垮,再也站不起来。这个秘密本该永远埋藏于地狱,此时重见天日,他却不觉得一丝一毫的轻松。

可这未免也太荒唐太不可思议,堂堂燮国公子,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经历?

“怎么,觉得很恶心?很害怕?”

他轻轻笑了。

他的笑有一种旁人读不懂的悲凉和无奈,声音轻得像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你我都会的,云娘。”

“从挣扎,到断绝呼吸,再到慢慢腐烂,”他慢慢侧转脸来,垂目看她,“人在刚刚断气的时候,并不会立刻死去,而是抽搐,它的瞳孔,会变得像晶石一般澄澈……”

他根本没有发现面前女子的脸色微变,非常平静地说了下去,“接下来,就会出现浮肿,浑身慢慢冒出淡绿色的斑点,再然后,会有带着血液的泡沫,从嘴和鼻子中流淌而出,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腐.败……所有人,都会如此。”

“云娘,”肖珏微微仰脸,看着天边淡月,“你可见过人死之后?”

虽是问她,却仿佛徘徊在未知的世界,一片漠然。

前世那位使君看待自己,恐怕就像看待越嘉怜那样吧,云意姿心下讽刺,可算知道为何总是一张厌恶憎恨、宛若刨了他家祖坟的晚娘脸了,按他所说,一看见她,满肚子便怀揣着“画瓮盛粪”的想法,能和善友爱才怪了!

是她看错了么,他竟然在笑——

云意姿只觉一股惊悚之意慢慢攀上脚踝,沿着脊柱一路爬上,后脑发凉,反应过来已经退无可退,脚后抵住了树根。

而肖珏的这番话,不像是他特意观察后得到的结论,他的眼神分明是一种陷入回忆不可自拔的状态,所说的就好像他……曾经一直与一具尸体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才会了解腐烂的过程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看着他的眼神是怎样的,必定是失却了所有平静与淡然,因为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

云意姿虽是去过一次鬼门关的人,可那剧烈的疼痛不过一瞬,意识全部停在了那个时候,更不知死后如何,一睁眼,便是重临人世。

此时月亮的光芒从云层透出,打在他的五官之上,鼻尖凝聚着釉一般的玉色,唇色殷红。

少年的脸颊比之月光还要惨白几分,他说起这样阴森沉重、世人避之不及的话题,却有一种近乎恐怖的虔诚。

反而更加的窒闷,几乎喘不过气,在这种濒临绝望的心境之中,他的嘴角偏偏牵起了浓浓的笑意:

“你害怕了么,云娘?”

你害怕这样的我了么?

这样一个,有着黑暗过去的我。

这样病了的我。

肖珏盯着云意姿。他的眸光逐渐失控,仿佛陷入一种狂乱与痴怔,泪痣红如滴血,绀蓝色在瞳仁中晃动。

他离得极近,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云意姿迫不得已将后背紧紧贴住树干,试着挣脱他的手却如铁钳一般。

少年人骨架纤细,然他最近身量拔高,笼住她完全不成问题。

云意姿被他不留一丝空间地困住,夜色深沉中与他两眼相对,肖珏垂着眼,手中无意识缓缓摩挲着指节。

云意姿突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这般动作,乃是动了杀心的表现。

心里翻江倒海,飞快思索着对策。他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正常。

别是因为她知晓了他的秘密,想要杀人灭口了吧?可,瞧着他的模样,云意姿猛地想到了一种鱼类。

她不再试着挣脱他,放松下来,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不知公子见没见过,刺鲀?”

肖珏一顿。

云意姿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地说:

“我曾经在周宫侍奉的那位旧主,很喜欢听些奇闻异事,一次将搜罗的异人召集在一处。其中有一位云游四海的先生见识极广,说起在极西之海,有这么一种鱼,叫做刺鲀。”

肖珏拧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它凫水的能力不好,遇到威胁时就会吸进海水,使腹部膨胀,整个身体胀成原来的数倍,用以吓跑敌人。原本贴在皮肤上的硬刺,都会根根竖起,仿佛刺猬一般——如此这般,虚张声势,便是它自卫的表现。”

肖珏顺着她的话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猛地前倾,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离她有多么近,两只漂亮的眼睛瞪大,几乎有点斗鸡眼:

“你骂我?”

虚张声势,不就是骂他?

云意姿眸子含笑,不语。脸色委婉,心里却觉得,他跟那种鱼一模一样。一旦流露半点脆弱,下一刻就会全副武装,唯恐叫人看轻了半点。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果你敢碰上一下,定会扎手,非常扎手。

不过呢,既然她都已经伸出手来了,那就断没有再往回缩的道理。

云意姿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她是懂的。于是在激怒得他脸色涨红的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展开双臂。

拥抱了他。

要他把那些尖刺全收回去,抚平成柔软温顺。

这是一个正面对面,紧紧相贴的拥抱。

馨软的香气完全笼罩,云意姿拥抱着冰凉的少年,手臂紧紧环上他的背。将脸埋到他的肩膀,感觉到这具清瘦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温度冰凉仿佛不是一个活人。

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肖珏整个人一动不动。脑袋已经锈住了,没有办法运转。

他的身体还在微颤,云意姿轻轻拍打他的背脊,悄声对他说道:

“我并不害怕的,公子。我从来就不曾害怕过。不论是过去的你,现在的你,还是将来的你,我都不会因恐惧,而放开公子。”

他的双手垂着,无力而又颓然。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可听着她的声音,觉得从此以后,心海不可平。

见到这样的他,她不知害怕不知退后不知远远地躲起来,却是直接来到他的面前拥抱他,还要将他留住。

她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

肖珏牙齿打颤,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不能骗我。”

他阖上双眸,近乎恳求地叹息:

“云娘,你一定不能骗我。”

半晌,云意姿柔声回他:

“不骗你。”

车辙声声,那辆马车已经驶出宫门。

唯独一人留在原地眺望,黑眸中情绪万千。越嘉怜以羽扇打了个手势,四名惊鹊卫便出现在她身边,背上负着弓箭。

季瀚清眼中一瞬带上寒意与了然,堂堂大宗姬怎么可能孤身前来?

恐怕方才只要他作拒绝,掩藏在暗处的弓箭手,便会当场将马车中人射杀。

越嘉怜悠悠道,“你们还不快将季校尉请到府上,这可是本宗姬的贵客,怠慢不得。”

两名惊鹊卫垂下脑袋走向季瀚清,也觉荒唐难言,却也无可奈何,不说越嘉怜,便是越嘉梦的手段,阖宫人都是知道的,只得冲季瀚清抱拳道:

“还请校尉体谅弟兄们的难处。”

季瀚清漠然不语,惊鹊卫便紧随在他身后作看管之状。此时一辆华美辇轿伴着香风行来,越嘉怜莲步轻移,季瀚清在她身后问道:

“宗姬娘娘,敢问你是如何得知,我今夜会在菁华门。”

越嘉怜回眸,似笑非笑道:“自然是有人告知与我了。”她掩口一笑,“倒是没有想到,堂堂离雍季氏的季校尉,竟与周国的媵人……啧啧。”

季瀚清明显按捺着脾气,听到这话却是忍无可忍,额头上青筋暴起,冷硬道:

“我与聂氏之间清清白白,并无任何苟且。她旧时与我有恩,季某今夜所为,不过投桃报李。还请宗姬慎言!”

越嘉怜不以为意娇笑几声。真相如何,谁在意呢?目的达成不就好了。

她原本不过好奇。那云氏缘何会带着周昙君的绛璧来要人,又答应那种事如此爽快?这姓聂的小娼.妇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叫人暗中勘探一番,谁想竟有意外收获。

有情人?呵,卑贱如泥,也配“有情”二字?岂不见攀上王司徒那般嘴脸,转头便又狐媚到天子座前。

如此之女也想姻缘美满,也配觅得良人?

她偏不要他们如愿,偏要拆散这对“苦尽甘来”的小情人!

殊不知这世间——她越嘉怜最恶四字:

终、成、眷、属。

“好啊,只是校尉您,可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越嘉怜笑得愈发媚,踩着侍内的脊背上了轿辇,额心花钿妖娆惑人,懒懒抬手,人抬轿起。

裙裳摇曳,扬长而去,只留一抹香风盘旋。

作者有话要说:撩病娇还是需要巨大心理承受能力…

越嘉怜:拆cp狂魔

云意姿这么一想,连带着对眼前这人都生出了莫大的不满,刚想反唇相讥几句,却发现少年的状态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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