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意风流(4)(1 / 1)

随着一声劈砍在硬物之上的厉响,她蓦然回过神来,当务之急可不是跟他在这执手相望,该是阻止那二人打下去才是。否则不论哪一方受伤,都将很难收场。王炀之接收到她的诉求,很是爽快将手一松,恰巧正在这时,肖珏往这儿看来。

云意姿与他目光相接,竟莫名有了一丝心虚之感,又觉得这心虚来得莫名其妙。

王炀之倒是毫无异色,负手在身后,看向场内沉吟着说道:

实则,她并未太多关注这位年轻司徒的动向,只隐约记得,那场宫变以后,王炀之似乎是惹恼了新王,被贬谪到了偏远之地。

云意姿暗想,也许在外人看来是贬谪,对他来说,大约就是无事一身轻,游山玩水去了。

“公子的身手,倒是令人意外。格外轻盈利落之余,又不失力道,最重要的是,颇懂得运用优势先发制人。假以时日,怕是比他那位兄长还要出色几分。”他微微赞叹。

叫王炀之都称赞的功夫,云意姿凝目,只见少年的身形翩若惊鸿,快到令人眼花,鹅黄色的帛带随他乌发扬起,又轻巧落下。

“这世上百花纷呈,确能叫人眼花缭乱。可我心匪石不可转,非席不可卷也,女郎又岂知,吾非独爱一朵,此生不渝?

所以,先别急着拒绝。女郎可以好好想过以后,再作决定。”

云意姿瞧着他,却是想起前世此人的境遇。

云意姿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开个玩笑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听到后面,才隐约有了不妙预感。云意姿有点无可奈何,想了想,郑重道:

“大人如此心意待我,我心中十分感动,无以言表。意姿不过是一小小宫人,何德何能,竟让大人这般抬爱。只是在这世上,不仅有黄英紫蕊,飞扬神采;亦有青烟翠雾,点染斑斓。更有丽影娉婷,英姿窈窕,”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定定看着云意姿,神色无比真挚:“请女郎真心地答吾一句,若吾三书六聘,以正室之礼相迎,女郎可愿与吾,缔结良缘?”

语气温和,偏偏握着她的力道又是不容抗拒的强硬。仍旧是君子温润、眉目如画,却又隐隐有了一丝不同。

那边打得不可开交,听着众人的喝彩声也知精彩澎湃,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血溅三尺,分明就不是个适合谈论风月的背景。

两个疯了也就算了,哪里想到王炀之也疯了,猝不及防与她说这些?云意姿一时有些愣住,不知如何回应。

云意姿震惊地看着他。

“您……要不您先放手吧。”

她摇了摇头,缓声道:“感君千金意,只无倾城色,意姿实在惭愧……”所以,您可否另觅芳草呢?

云意姿略有迟疑,王炀之便立刻说道:

云意姿眨了眨眼。

王炀之也眨了眨眼,“女郎有了心仪之人?是公子珏么?”

倒是王炀之颇为自然,一派光风霁月,连眉毛都不曾抖一下,继续诚挚说道:

“吾家世清白,郊外有良田百顷,别庄数座。唯府中少一执掌中馈之人,实为一桩遗憾……吾洁身自好,唯专伏案,少应酬,未有恶习陋癖在身,家中父母也俱随和慈爱。无有弟兄,只得一幼妹尚在牙牙学语。”

她知道梁怀坤身手不错,只是他有痨病很少用武,对上肖珏竟然能打成平手?不,他甚至隐隐被那冷艳锯压制住了,渐渐有些寸步难行,只能作防守姿态。

而肖珏频频挥动重刀,到底也花费了太多力气,场面一时僵持住,二人谁也不服输地对峙起来。

云意姿忽然想到王炀之提起的肖珏兄长,那个被五马分尸的世子肖渊。

以她如今对肖珏的了解,公子珏,真的会因记恨而那样做么?还是其中有什么隐情?云意姿不由得隐约生出好奇,渐渐往场上靠拢,此时肖珏因力道稍虚,刀刃微偏,被梁怀坤抓住破绽,稍占上风,剑刃斜挑而来,却不作分毫停滞,直往他的胸口刺去!

王炀之大惊,以为不过寻常比试,点到为止,谁知道竟是冲取人性命而去?!

肖珏躲过致命一剑,眸光一冷,清楚意识到了梁怀坤的杀心,他的报复心更如野草疯长,刀柄一转,一阵断玉分金之声猛地传来,“铿——”梁怀坤的剑竟被他从中劈断!

连退几步,梁怀坤手腕颤动。

刀刃却来势汹汹,高高举起,就要往他肩膀斩去。

这一刀落下来,梁国公的肩膀便要齐齐断了,陈御史倒抽一口凉气,围观人亦是惊惧得大气都不敢出。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抬起手臂,竟是一身黑衣的宛须!他袖中藏有箭弩,敞露出来,毫不犹豫对着肖珏的脊背扣下,射出锋利的一箭。

此箭若是射入肖珏后背,使他握刀的力度卸去,梁怀坤定会抓住机会反击,届时局势逆转,公子珏,非伤即死!

王炀之刚刚挪步,身边人便没了影子,他顿时大惊——

肖珏感到背后一股凛冽杀气,立刻脚步一错,堪堪斜转身来,将刀刃钉入地面,便见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箭尖“噗呲”刺入肩头,云意姿缓缓地滑落在地,就在即将落在地面的那一瞬间,身体被一双手臂接住,少年低哑的声音传来:“云娘!”

云意姿微昂脖颈,越过他的肩头,强忍疼痛对那人咬牙颤声:

“你要杀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肖珏重重一震。

他在短暂的怔愣以后,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本以为,感受不到云意姿对他的情意,现在方知大错特错。

他错的多离谱!抱着她在怀里,肖珏满头乌发垂落,眼中映入她肩上血流如注,还有因疼痛而拧紧的眉头,双手忍不住发颤,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剜去一块。

“你竟然为了他……你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庶子!”梁怀坤死死咬牙,以断剑指向云意姿,挥之不去的阴鸷沉痛。

云意姿知道梁怀坤对她有情,那是她隐忍十年换得的,对此毫不意外,只是漠然回望。

“快传医官!”王炀之高喝一声。

肖珏就像猛地反应过来,抱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云意姿忽然感到一股温热浸湿了她的颈窝,惊讶,他……竟是哭了?

云意姿生出几分无奈,低低道:

“伤的是肩上,死不了的。”

“公子,你别哭啊。”

“云娘……”肖珏却语不成句,抖着手,捂住她流血不止的肩头。浑身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鼻尖凄红,脸色苍白至极。

他睫毛扑簌,不停地落下泪,他将云意姿一把打横抱起,泪水一滴一滴不受控制,砸落在云意姿的脸颊上,脸色却沉静无比: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

离去时,云意姿最后看了梁怀坤一眼。

我会亲眼看着他登上那个位置,看着他再一次将梁国踏为平地。看着你,再一次一无所有,沦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你休想阻止这一切。

梁怀坤看懂了她的眼神,心底涌起疯狂的恐慌与杀意,看着少年抱着云意姿一步一步地走远,逐渐离开视线,脸色阴郁得可怕。

豁出性命去救另一个男子,还是与他有着泼天仇恨的人,这一刻梁怀坤清楚无比地知道:

他的云姬就要离他而去了。

他更是无比想知道,她到底是心存不甘以此报复,还是真的对他再无情意。

斗笠早已在打斗中被风掀走,梁怀坤的面容早已不复俊秀斯文,而是隐隐狰狞,他双目怒红,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咆哮,宛如某种兽类。他从齿间挤出嘶哑一声:

“宛须。”

“属下知错。”宛须将袖弩解下,匍匐在地,平静地接受主公的怒火。

犹如一个没有感情的偶人。

梁怀坤走了过去,重重一脚将他踹倒。宛须爬起,再次恭敬跪在地上。梁怀坤的靴子踩上宛须的指骨,靴底在他的五根手指之上狠狠地碾压,直到血肉模糊。

宛须浑身因疼痛而颤抖不止,却一声不吭,甚至不将手缩回去。

他只是一遍一遍重复道:

“主公息怒。”

王炀之刚刚上前一步,梁怀坤隐含暴戾的眼神便投来:

“寡人教训寡人的奴才,司徒大人也要插手么?”

陈御史叹了口气,嘀咕:

“大人您定是百国有史以来,第一好管闲事的司徒了。”

王炀之苦笑。

夕阳余晖的光芒中,他的眉毛被染成橘黄之色,按着她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在颈侧喷洒。

“像这样沉着肩,肘部抬高。对,站定,看准你的目标。”

“嗖”的一声,长箭离弦而出,射落树上一枚红果。

她放下弓,似在走神,他瞧她一眼,不悦了起来。

凉飕飕唤一声:“云娘娘。”

“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云意姿最讨厌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因为说完必然跟上一句:还是让小的去扫茅厕吧。

她才不会发落他呢,他可是唯一一个能跟她说话的人了。望舒台实在太安静,原本有一个疯掉的女人住在隔壁,不过不久前她死了。

他双手笼在袖中,头上的小帽乌黑油亮。“我说,你定然出身一个极好的家族,有这么好的箭法,还有那么漂亮的一手字,怎么会进了宫来呢?”云意姿转身坐到了秋千架上,偏着头瞧他。

“小的……”他说了什么,却含糊不清,慢慢吹散在了风中。负手而立,白皙清瘦,像一个悠闲的公子哥儿。他的脸在夕阳下朦胧不清。

云意姿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场梦境。他是前世那个侍内。叫什么来着?

灵光一闪,好似是,金暮。

“大人,您……”是不是被夺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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