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昨日赵沛、赵漭得知了清流教反贼预谋攻击王府别墅的消息,果然连夜于王府各处缴获了不少硫磺、引信等物,又捉住了两个细作。兄弟二人商定暂且按兵不动,只将计就计,引那伙人上钩,以一举剿灭。于是今日便命王康护送沈白提早上路,到附近清河县再与他们会合。
沈白一路昏昏沉沉的到了清河县,直到午后骤然下起雨来,亏得天雷滚滚,才把沈白自黑甜乡里头唤了出来。见头顶一方素帐,周遭摆设已是不同,沈白方想起已离了桃花坞。又见外头雨雾激蒙,雷声大作,心中不免略有惊惧,忍不住咳嗽几声。
菀菊听见了声响,忙进了来,笑道:“公子这一觉倒是睡得沉,必是路途劳累了。”说着,伺候沈白漱了口,又命青蕖去准备热水。
沈白舒展了身子,觉得闷闷的,只对着梅花几上的珐琅花开富贵双耳瓶发愣。
菀菊又笑道:“怎么呆呆的,莫不是做了什么梦给吓住了?”
沈白偎依到菀菊怀里,道:“菀菊哥哥,你说子珏会不会……”
菀菊摸摸沈白的头,笑道:“我的傻公子,往日楼主出去办事还没见你这等焦急的!王爷天纵英才,吉人天相,怎会有一丝闪失!”说着,倒了温着的清炖金钩翅来,服侍着沈白用了,又伺候他更衣起身。
沈白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雨势渐渐收了,只余一片黛色涌动,因问是何时。菀菊替沈白戴上和田玉并蒂青房长生缕,笑回道:“差一刻便到酉时了。”
沈白心中不免焦急起来,暗自嘀咕道:“都六个时辰了,怎的还没回来!”
菀菊正要说,却听门外一声大笑,道:“雪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看却是赵沛身后跟着两个亲随进了来,竟不见赵漭人影,沈白便急急问了赵漭行踪。
赵沛佯作委屈,道:“雪童,你这可是厚此薄彼了!虽说这是三弟的好计谋,但总须小王调兵遣将,方成大事。何况,还给雪童带了好东西!”
沈白无奈,只好询问是何物。
只见赵沛手里握着一根短笛,通体翠绿,竟是翠玉所制。那短笛挂着个鸑鷟流云纹金坠子,上有个“韫”的篆字,想必是前主人的名姓。
沈白玩赏了片刻,不住暗赞,道:“果真小巧可玩,雪童多谢王爷了!”
赵沛面有苦色,含愧道:“雪童休再提起这个‘谢’字!小王往日多有得罪,经犯下禽兽不如的事,还请雪童多多包涵!”言语间,竟是懊悔不已,恶己欲死。
沈白听了,却不由一惊,一时无言以对。纵然涉世未深,却也知那事儿难以启齿,便躲了赵沛也算完了,却不想时隔一月,赵沛竟亲来请罪,实在是令人手足无措。
菀菊最是个有眼色的,立来解围,笑道:“王爷哪里的话,何来‘得罪’一说?且不论我家公子饮食起居样样妥帖,就连旧病也快大痊了,可不多亏了王爷命太医诊治。只是近些日子王爷忙着民生大计,无暇走动也是有的。王爷这样说,倒让我家公子心里过不去了!”
沈白心神领会,亦正色道:“一路上多谢杞王照拂了。”说着,要起身行礼。
赵沛见了,忙扶了沈白,又急又怒的道:“雪童闹什么虚礼!莫不是真因为那事与子珅生分了?”
沈白眼波一动,解颐笑道:“这才好,子珅一口一个小王,雪童也止不住分出个尊卑远近来了!”赵沛见沈白不再冷落自己,自然喜不自胜。
菀菊特特奉了敬亭绿雪给赵沛,又摆了几样茶果。
赵沛瞥了菀菊一眼,含笑道:“也多亏了菀菊哥哥拿来的药散,才将那毒解得干干净净,翠微谷果真人才济济!”菀菊连说不敢,便退下了。
赵沛又说了几句,不过是如何请君入瓮、智勇擒贼之类。
沈白只觉十分新鲜,听得津津有味,心中钦佩不已,道:“安邦护国,灭罪锄奸,血性男儿当如是!”
赵沛大为受用,又道:“原本三弟是与我同归的,只是半路觉察遗落了什么又回了去,如此便耽搁了。”沈白一听,也算暂安了心。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赵漭便大步流星的进了院子,笑道:“快!把你们的好茶倒碗我吃!”
沈白面上一亮,对菀菊吩咐道:“快泡云山梅梗来!”又吩咐下去准备开饭。
赵沛亦起来迎接,朗笑道:“三弟你可来了!教我们好等!”
菀菊端了小茶盘出来,赵漭一股脑儿将茶喝了,果真又讨饭吃。
须臾饭毕,三人于院外坐了一处,赏月纳凉,吃茶闲谈。待到亥时一刻,便各回各屋不提。
却说入了夜,菀菊刚服侍沈白睡下,长乐竟过了来,说是赵漭传他过去一趟。长乐引菀菊进了屋,便掩门而出。赵漭一身玄衣,负手而立,悬腕习字,仿佛并不知有人进了来。室内只余菀菊与赵漭二人。
因是临时置办的居所,固内室摆设十分简朴清寒,只一副《璇玑图》挂在案边,花团锦绣,文彩精华,倒是添了几丝富贵之气。窗含疏影,屋中极静,更兼赵漭面沉如水,运笔如舞。连绵不绝,纵横捭阖之间,竟是出云入海,气势逼人。
不过须臾,菀菊已大觉不详,只抢定了心神,依旧施了礼,便恭恭敬敬的立着,不言一语。
赵漭下笔如神,沉默了片刻,方弃了笔,沉声道:“本王今日请你过来,只不过是想奉劝一句,忠心护主不错,只是切莫自恃绝技,反伤了少主。”
菀菊心里一沉,霍然警觉,面上却如常笑说道:“王爷说笑了,菀菊驽钝,并不晓得王爷指的是什么。”
赵漭一笑,漫步上前,低低道:“你且看看罢。”说着,只见袖风一动,银光落地,赫然是那枚银针。
见那青碧寒光,菀菊只觉双膝一寒,继而释然,遂揽衣屈膝,说道:“多谢王爷替菀菊遮掩。菀菊一人做事一人当,愿听从王爷发落。只是还请王爷切莫食言,定要护我家公子周全。”言语间竟有慷慨赴死之意,指教闻者心惊。
语毕,菀菊郑重拜倒,忽的手掌翻飞,一星幽光忽闪,蓄力便向颈间刺去。赵漭何等警醒,速速弹身而起,一记折梅手已先发制人。
见双手已僵麻无用,菀菊颓然跪地,正色道:“王爷好功夫。只是菀菊残喘至今,拖累公子,本应自裁,王爷不该相救。”
见他守口如此,赵漭不觉眉宇含了厉色,眸中幽若暗火,蓦然喝道:“那刺客又与你是什么关系?莫非清流教与翠微谷烟雨楼同气连枝,危于社稷?抑或是华彤窝藏前朝余孽,密谋造反!”
这些话不啻平地惊雷,晴天霹雳,菀菊顿时心底一慌,又忙镇定辩白道:“菀菊不敢!菀菊并不认识行刺之人,该刺客更非属烟雨楼。至于谋逆一事,菀菊人微言轻,只是恳请王爷明察秋毫,勿使烟雨楼上下一人蒙冤!”说着,连连磕头,咚咚作响。
赵漭冷笑道:“果真是华彤身边的好徒儿!平日我竟只当你因雪童受辱而铤而走险,以致犯下大错,没想到却是心系旧主,忠心不二!也罢,我且送你一送,只可怜了雪童!”话未完,已手化为掌,连击菀菊胸腹几处**。
菀菊闭目受死,面若金纸,忽的喉头一苦,再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黑血。须臾间,却觉气血滞涩之感涣然消弭,运功一探竟是寒气尽消,方用袖口擦了,道:“王爷与杞王不同,菀菊没有错看。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语罢,垂头一拜。
赵漭负手而立,隐忍不发,只道:“今日看在雪童面上,且饶你一回。至于你投毒一事,也永不再提。只是杞王睚眦必报,你若再惹他,便不是中毒这般便宜了。”
菀菊再拜谢恩,又将那日沈白亲随如何被一一支开,王康如何迷晕众人,自己如何迫于无奈施以暗器,赵沛又如何折辱沈白说了一通。说到各中万箭诛心,皮骨痛尽之处,也不禁声泪俱下。
赵漭听了,颇有恻隐动容之意,低叹一声,道:“也罢,你若能知晓这腰牌的来历,也算将功补过了。”说着,自袖中取了一块手掌大小的鎏金腰牌来。
只见腰牌老旧磨损,只依稀辨出四周仿佛嵌流云纹,并四角凤凰衔珠而舞,正中模模糊糊写着篆书三字,曰:舞雩宫。
菀菊瞳孔紧缩,心里猛地一滞,又速回道:“回王爷的话,这仿佛是皇宫里的通行腰牌,至于别的,实在不知。”
赵漭点了点头,只收了腰牌,道:“好生照顾你家公子,切不可鲁莽行事了。”
菀菊恭恭敬敬地应了。赵漭又赐了药,便打发了菀菊。不在话下。
转眼期限已至,一行人也出了松州,在金阳县的一家客栈里落了脚。
用罢中饭,赵漭便亲奉了百幅《璇玑图》探访沈白。却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菀菊从书房走了出来,说道:“王爷来得不巧了,公子正睡中觉呢。”
赵漭便在堂里径自坐了,因问道:“雪童的病可好全了?”
菀菊拿了滚滚的水来,泡了赵漭素喜的云山梅梗,用小茶盘奉了,正要回话,却听内室里沈白梦中一声惊叫,又喊道:“你是谁?且留步,这一曲尚未完呢!”
不知沈白何梦如此,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