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太安城的那场金色甘霖已经过去了三日,在这三日的光景中又有不少武夫因此寻得的破境的契机,最终再登一重楼。
不过最令人不解的是在那场“天降甘霖”的破境的武夫在推开那扇楼门时,都在恍惚间见到一道修长如玉树的背影。
无论何境,皆是如此。
只有李画扇认出那背影分明与自己梦境中的那道身姿“不谋而合”。
三日过后,秦王府门外来了一位青衫男子。
早就等候在府门前的秦鸾看着消失许久的隋便,心湖上高悬的那颗石头终于落地。
虽然在此之前青云先生已经同他打包票隋便绝对不会有事,但秦鸾一天没有亲眼验证就一天不会放心。
并非是他信不过青云先生,实在是他对隋便太过担心。
当然担心隋便并非只有自己。
一念至此秦鸾悠悠叹了口气,这几天公主殿下都清瘦了不少。
“总算把你等到了。”秦鸾一边收敛心神一边迎向隋便。
“破境不是小事,虽然之前就准备妥当但还是花费了不少的功夫。”隋便笑着说道。
“听你这意思是成功了。”秦鸾上下打量隋便一番后,说道。
他可以察觉到此时隋便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机确实要比之前强横的多。
隋便闻言点点头,说道:“若是不成功怎么好意思回来见秦大哥。”
“你小子...”秦鸾听到这番打趣言语后朗声笑道。
“看样子我得提前恭喜秦大哥你了。”隋便感受到秦鸾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气机后,说道。
秦鸾揉了揉下巴,毫不避讳地说道:“之前青云先生的一场黄粱大梦让我寻到了破境的契机,然后紧接着在那场金色甘霖的“洗礼”之下我推开了那半扇楼门,所以现在距离那金刚境大概只有半门之隔了。”
说到这,他对着隋便抱拳道:“多谢了。”
他知道那场金色甘霖是从何而来,又知道是谁拱手相让。
“秦大哥这么说可就见外了。”隋便正色道。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没有再同隋便客气下去的秦鸾话锋一转,说道:“公主殿下也破境了。”
“哪个公主殿下?”隋便狐疑问道。
秦鸾闻言瞥了他一眼,反问道:“咱们大梁还有哪位公主殿下?”
“李画扇?”
秦鸾点点头,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丫头从小就爱舞刀弄剑,然后平日又与我们走得极近,所以对于这淬体修行也略知一二。”
“原先她就是半步通气一层的武夫,这次因为你的缘故所以顺利破境,终于踏足通气境。”
隋便听到这个消息后眨了眨眼,自己原本只是打算为了那只凉秋膏蟹向她赔礼道歉所以才有了那场天降金霖的盛况异象,但没想到误打误撞却让李画扇破境登楼。
“也好,这次自己是真不欠她的了。”隋便腹诽道。
一只凉秋膏蟹换个半个通气境,自己这生意亏大了。
看着隋便脸上的莫名神色,秦鸾心生狐疑,这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走吧,公主殿下还在等你。”秦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
“等我干什么,不去。”隋便直接拒绝道。
“你真的不是在跟我装傻?”秦鸾皱着眉头问道。
“我同秦大哥装什么傻。”隋便讪讪笑道。
看着隋便脸上的神情真做不得假,秦鸾揉了揉眉心,他原本以为房玄策就够一窍不通的了,没想到这还有比他更厉害的。
难怪这俩人能够凑到一起去。
“那没事了。”秦鸾叹了口气,改口道:“既然你不愿意去见公主殿下那就去见见二殿下吧,他有事要同你商量。”
盯着莫名其妙的秦鸾看了会,隋便摇摇头。
隋便并非是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不然他怎么能说出“请任姑娘暂住一段时日”之语,但对于李画扇他确实是没往那方面想。
秦鸾走在前头将隋便领进秦王府,隋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看着府中上下忙碌的下人,隋便突兀间询问道:“秦大哥,后日是不是就是中秋佳节了?”
“是。”秦鸾应道。
“对了,自从认识你之后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家中可还有亲人?可以将他们接到京城中来,若是暂无落脚之处我可以同殿下说一声,让他们暂时住在府里。”秦鸾转头说道。
隋便摇摇头,“秦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老人家并不喜欢热闹,而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他可能会觉得习惯。”
“这样啊。”秦鸾挠了挠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注意到秦鸾的异样神色,隋便长眸半眯,没有再吭声。
依旧是那座梧桐院落,之前隋便在吕成玄的引领下同房玄策一起到过这,这次又换成了秦鸾带自己过来。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秦鸾没有停在院外,而是带着隋便走进梧桐院落后轻轻敲了敲房门,在得到回应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隋便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书房。
书房之中李济民正对着一副残局眉头苦皱,让隋便感到意外的是房玄策竟然也在这里。
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房玄策听到响动后睁开双眸,朝隋便这边看来,没有出声,只是冲他眨了眨眼。
“来了?”李济民闻声抬起头来,看向秦鸾与隋便,面带笑意地问道。
“玄策给我摆出一道千古残局,还跟我说至今为止能够破局的超不出双手之数,我不信邪,便同他赌了一次。”李济民将事情缘由同隋便详细解释道。
隋便闻言好奇问道:“既然如此那赌注是什么?”
李济民刚想开口,但却被房玄策率先开口道:“没有辅助,是我单纯的想同秦王殿下出道题。”
隋便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站在隋便身旁的秦鸾环顾左右眉头微皱,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房间中的气氛有些古怪。
“都坐吧。”李济民淡淡说道。
等到隋便坐下来后,李济民终于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子,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破境了?”
隋便抿了抿薄唇,反问道:“不知道殿下是听谁说的?”
“这个不重要。”李济民将盒中的棋子轻轻抓起又轻轻放下,淡淡说道。
“那不知道在殿下心里重要的是什么?”隋便神色平静地问道。
一时之间书房之中只听到窸窸窣窣的棋子声响,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李济民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猛然间看向隋便,眼神晦暗不明地说道:“重要的是你怎么会认识天霜山之人?天霜山为何找上了你但又没对你出手?你跟那个叫做青云的道人究竟有何关系?如今他又在哪?”
听到这些话后,隋便看了秦鸾一眼,后者承认道:“确实是我同殿下说的,只是...”
“只是没想到二殿下会这般在意此事对吧?”隋便替他回答道。
“你应该知道天霜山与我大哥的关系,所以容不得我不在意。”李济民不想隋便因此事责怪隋便,便解释道。
“所以先前秦大哥同我说把家中亲近之人接到京城来住其实是你的主意?”隋便面无波澜地问道。
秦鸾闻言满脸诧异地看向隋便,自己只是简单提了一句,他竟然就能够想到是秦王殿下授意。
房玄策同样将这句话听在耳中,然后他便不动声色地看向棋盘边的李济民。
只是几息的功夫他便明白了这位秦王殿下的意思。
若隋便真将远在西洲的亲人接来京城,那李济民便可以以此来牵制住隋便,让他不敢生出异心。
如今的隋便在京城中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像自己,最起码自己心中仍有为房家平冤昭雪的这个执念,那隋便有什么?自己同他相处这些时日看得出他根本就是毫无所求。
所以在李济民看来这是最可怕的,没有欲求且孤家寡人的隋便可以朝秦暮楚,没有半点牵制可言。
所以前几日他同天霜山的人有来往便是极为危险的信号。
他既然同天霜山之人有交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在私底下见过太子了?
李济民点点头,“是我的意思。”
“我是不是可以当做这是殿下你信不过我?”?隋便双眸微眯,眼底深处闪过一缕寒芒,问道。
李济民站起身来,直视隋便,负手说道:“我没有信不过你的意思,只是想你给我一个交代,你同天霜山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这件事二殿下就没有问过青云?”隋便看向秦鸾,冷笑问道。
“自从你消失后我当然找过他,但无论怎样寻找哪怕是挖地三尺也没有发现他半点踪迹,仿佛太安城从未出现过这个人。”李济民面无表情地说道。
青云愈是神秘,他对隋便就愈加不放心。
此时的秦鸾低头默不作声,面对隋便的质问他无言以对。
他没想到今日等待隋便的竟然是一场“鸿门宴”,更没想到是他亲自把他带了进来。
“我与天霜山之间没有半点关系。”隋便淡淡说道:“而且我与青云之间的事也不能同二殿下说。”
李济民长眸半眯,负在身后的双手已经紧攥成拳,“哦?是吗?”
房玄策看到剑拔弩张的局势,神色复杂。
“殿下,还请三思后行。”房玄策同样站起身来,沉声提醒道。
若他真与隋便反目成仇,势必会横生出诸多变故。
李济民可能不清楚隋便的手段,但他却深知后者的心思与城府。
隋便能够在短短几日内让李雍和捉襟见肘同样也可以让李济民束手无策。
李济民伸出三根手指,冷声说道:“三日,我已经想过整整三日,玄策你是觉得我没有深思熟虑过?”
房玄策闻言眉头紧锁,默不作声。
随后他将目光看向隋便,希冀他这边可以稍稍松口,或者说可以稍微让让步。
但他又何尝不清楚隋便的脾气,若他真的可以选择让步,就不会同太子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我想问殿下,若是我执意不说,是不是今日我就走不出这座梧桐院落了?”隋便不顾房玄策的希冀目光,神色平静地问道。
“殿下!”秦鸾闻声猛然出声阻止道。
房玄策也神情焦急地喊道:“殿下慎言!”
李济民沉吟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将秦鸾他们二人之声放置身后,淡淡吐出一个字,“是!”
不管他平日里如何平易近人善待部下,但他不会允许一个怀有异心之人待在自己身边。
“即便殿下这般说,我也不会开口。”隋便站起身来,毫不退让地说道。
“哪怕今日你走不出梧桐院落?”李济眼民眼神冰冷地威胁道。
“随便。”隋便毫不在意地说道。
李济民紧盯着那张俊逸面孔,眼神晦暗不明。
就在前不久就在这间书房,自己还要以国士待他,而如今才过多久,自己与他之间竟然就要刀戟相向。
现在只要他开口,哪怕同自己只是简单地说一句与青云没有半点关系,他也愿意相信。
可如今...
“殿下,绝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房玄策提醒道。
“亲者?仇者?”李济民扭头看向房玄策,脸色铁青地问道:“那玄策你说如今他是亲是仇?”
被这么一问,房玄策没有半点迟疑,道:“我觉得隋便不会做出有负殿下之事。”
“那只是玄策你觉得。”李济民神色漠然地说道。
秦鸾闻声神色复杂地看着隋便,难道自己接下来真要对他出手?
明明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有帮自己登楼之情。
为何局面会走到如此地步!秦鸾暗恨道。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说自己同青云没有半点关系,望云楼以及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李济民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
隋便摇摇头,没有出声。
看到隋便这副模样,李济民深点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很好。”
旋即他右手高高举起,一句“来人”就要脱口而出。
若他真将这句话说出口,那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但就在他将要对外喊出那两字时,书房的房门被人从外猛然推开。
“二哥!”一道身影未经通传便从门外闯了进来,出声喊道。
李济民听到那声音后,本就铁青的脸色更是阴沉如水。
那道声音自己再熟悉不过了,而自己也是最不希望把她牵扯进来的。
秦鸾与房玄策闻声望向闯进书房的李画扇,神色各异。
而隋便背对着房门,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身。
“你来干什么?”李济民眉眼阴翳地问道。
李画扇看着那道背影,问道:“二哥你是不是打算对隋便动手?!”
刚才自己进院时候在远门外的那群精兵暗卫自己都瞧见了。
“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李济民冷声呵斥道。
“但我不答应!”李画扇反驳道。
紧接着她朝隋便走去,走到他的面前,背对着他,将他护在身后。
“你为了他竟然要违背我这个哥哥的意思?!”李济民面如寒霜,一字一句问道。
“二哥要对他动手,就要先过我这关。”李画扇神色坚毅地说道。
旋即她以武夫聚音成线的手段同隋便说道:“院外已经被我二哥用铁甲精卫围得水泄不通,你逃不掉的。待会儿你就将我挟持从府院后门离开,我已经安排好了,出了后门就立马出城,永远不要再回太安城了。事后我再替你向二哥求情...”
隋便听着回响在耳畔边的言语,苦笑一声。
自己刚觉得与她两清了没想到现在还要再欠她份人情,真是造化弄人啊。
“殿下觉得今天能够留下我?”隋便将李画扇拉到一旁,问道。
“你真打算与我为敌?”李济民沉声说道。
隋便没有再出声,而是向前迈出一步。
霎那间书房中风起云涌。
李济民眯起双眸。
秦鸾见到这一幕后牙关一咬,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踏出一步,挡在了隋便面前。
“对不起。”秦鸾望着隋便,神情愧疚地说道。
虽然自己欠他一条命,但职责所在自己绝不能让秦王殿下出半点意外。
但隋便若真因自己死在了这,那自己在这之后便陪他一同赶赴黄泉,等到那时再任他责骂。
隋便微微摇头,他明白秦鸾的苦衷,自古忠义两难全,特别是当臣子的,逃不掉。
“隋便!你想清楚,你真的要在这里动手?”房玄策低喝道。
“我不会连累你的。”隋便神色平静地说道。
房玄策闻言眉头紧锁,沉声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若隋便真要与李济民刀戟相向,那整座太安城势必便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不但如此,他还得罪了李雍和与李景凉,只要隋便下了李济民这艘大船,届时整个大梁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房玄策绝不能看到隋便陷入举国皆敌的死境。
“怎么这么热闹?”就在书房中局势一触即发之时,一道戏谑声音突兀间响起。
隋便面不改色,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青云,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再不来不就打起来了吗。”青云没好气地说道。
隋便闻言缄默不语。
因为他知道青云说的是事实。
一旦说出青云与自己的关系势必会牵扯出自己的身世,等到身份泄露就真没有挽回余地了,所以这才是他不开口的缘由所在。
明白隋便苦衷的青云叹了口气,说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这副残局也只有我能解了。”
“你就是青云?”李济民紧盯着那件道袍身姿,凝声问道。
他并不奇怪他为何能够出现在梧桐院落,若后者连这点手段都没有那出身天霜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如假包换。”青云笑眯眯地说道。
对于这位秦王他在来太安城的路上便有所耳闻,赞美之言颇多。
那时他还心想着若是大梁的皇位真由他来坐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没想到,今日竟然真与这位手握重兵的秦王面面相见。
“你与隋便之间究竟有何渊源?”李济民问道。
青云摇摇头,否认道:“殿下错了,你该问我同你之间有何关系。”
李济民神色不解地看向青云,“什么意思?”
“我之所以接触到隋便,是因为他是站在秦王你这边的。”青云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而我自始至终想要见的只是秦王你。”
“你是代表天霜山?”李济民问道。
青云依旧是摇摇头,说道:“我只代表自己。”
听到这个回答后,李济民的神色缓和许多,他伸手示意道:“青云先生,请坐。”
随着青云的到来,书房内凝重的氛围明显缓和了许多。
但只要李济民没有摆手让院外的铁甲精卫散去,局面就始终如箭搭在弦,一触即发。
“青云先生说只代表自己,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天霜山依旧站在我大哥那边?”李济民看向棋局上的那盘残局,问道。
青云点点头,说道:“没错。”
“那不知道青云先生来我府上有何贵干?”李济民继续问道。
“难道秦王就不想坐上那张龙椅?”青云问道。
听青云说到这,李济民这才反应过来李画扇还在这,所以刚才的话后者也理所当然地听到了。
李济民迅速看向自己妹妹,但后者神色依旧,仿佛将那些话当做了耳边风。
他苦笑一声,刚要说什么却被李画扇及时打断道:“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二哥你不用再把我当做小孩子了。”
李济民抿了抿薄唇,点点头。
“我可以帮助殿下登基大宝。”青云信誓旦旦地说道。
“前提呢?”李济民问道。
他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米饭。
“很简单,今日之事翻篇揭过。”青云沉声说道。
“为何?”
青云指向隋便,面带笑意,回道:“因为想要扳倒李雍和,我们还需要他。”
“不知道你如何保证,或者说让我如何信得过你?”李济民没有绕圈子,而是简单直白地问道。
“就凭我来自天霜山。”青云眼眸微睁,露出那尽是白色的眸子,一道沉重的灵压弥漫整间书房,他睥睨道:“这个理由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