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鱼那头如霜雪般的白发刺得隋便睁不开眼睛。
晕晕欲睡的绿荷听到身后的动静后慌忙转身,见到了一道瘦削且浑身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人影堵在自己面前时,绿荷刚想开口喊人,却面露惊恐之色。
因为她的目光越过那道身影,见到了正转过身来朝门口这边望来的红鱼姑娘。
红衣白发的红鱼姑娘!
她瞪大了那双惹人怜爱的杏眼,或许感觉是出现了幻觉,她还使劲揉了揉,但眼帘中还是那三千青丝变白发。
“红鱼姑娘!”绿荷咽了口口水,满脸震惊地喊道:“怎么会是这样?!”
为何只是短短一晚的时间,小姐就满头生华发?!
红鱼看向绿荷,冲着她摇摇头,吩咐道:“这件事不要惊动任何人,你先出去。”
绿荷从震惊缓过神来,默默地点点头,临关门前她看了眼一直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男子,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满城被通缉的前朝太子隋便了。
听到身后的房门被绿荷轻轻带上,隋便这才缓缓开口道:“对不起。”
自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猜到她是母后留给自己的算不上死士的死士。
代号为卯,卯兔的卯。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了两人初次见面时那番古怪对话。
红鱼听到这声道歉后慢慢站起身来,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殿下你又不欠我什么,又何来对不起一说。”
隋便看向那盏灯芯灼灼的青灯,走上前去,然后用双指将其捻灭。
红鱼见到这一幕时原本想阻拦,但为时已晚,缕缕白烟已经从灯盏中升腾而起,灯芯甚至都被其搓起。
索性她就站在原地,静静站在那。
“我欠你一条命。”隋便如实说道。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盏青灯当年母后也想为父皇点燃,不过却被有所觉察的父皇拒绝。
没想到时过境迁,十二年后的今夜竟然会有人给自己点燃这盏“换命”青灯。
红鱼闻言摇摇头,否认道:“当年若是没有小姐,也就没有现在的红鱼,所以红鱼这条命本就是小姐给的,如今我点燃这盏青灯,也无非是再将这条命还回罢了。”
她看着眉眼间像极了自家小姐的隋便,笑道:“既然殿下是小姐所生,体内流淌着的是小姐的血脉,那还给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隋便听到这番解释后没有吭声,只是缓缓坐下身来,然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嘴唇。
过了半晌,只见他才悠悠开口道:“这天底下有很多种理所当然,但你说得这种恰恰不在这里面。”
她欠母后一条性命是她与母后之间的事,至于要不要还,又打算怎么还是她自己的事,但若是为了自己才点燃那盏“换命”青灯,那她有没有问过自己同不同意,答不答应?
红鱼同样轻敛裙摆坐了下来,然后也再没有在这件事上同他辩解。
既然他还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
隋便转动着温热的杯盏,向上升腾而起的氤氲雾气似乎是打湿了他的眼眶。
“周修福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以后还不知道又有谁也会是这样...”隋便呢喃道:“你们觉得为了我这个所谓的隋朝太子舍弃了性命就能够同九泉之下的父皇母后交代了,就觉得无愧于自己大隋遗臣的身份了,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在我知道这件事后心境又是如何?有没有想到过我会为了周修福那个混蛋,为了你,又或者为了某个素未蒙面却甘心为我死的人而心生自责愧疚?!”
红鱼听到隋便的这些碎碎念后神情明显一怔,她从未考虑过这些。
而且她觉得像这种事也不该是他考虑的事。
难道不该是“可怜臣子多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等到雾气散尽,隋便的神情也恢复如常。
他抬眸看向一身红衣的红鱼,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红鱼的身份尚未暴露,但经过自己今夜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楼找过她,太子李雍和那边肯定就交代不过去。
况且...隋便看着满头霜雪华发的红鱼,这副模样的她已经不能够再待在红袖招了。
见到红鱼迟迟没有开口,隋便便替她回道:“跟我离开太安城。”
“然后呢?”红鱼问道。
然后去哪里?哪里又容得下她?
“我会让人带你回西洲,虽然不能够允诺你大富大贵锦衣玉食的生活,但绝对可以保证你衣食无忧。”隋便郑重其事地说道。
红鱼神色平静地看向隋便,不置可否地应道:“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我可就当真了。”
隋便将杯盏中的温茶一饮而尽,点头道:“真得不能够再真!”
当站在门口的绿荷见到果真是隋便从红鱼姑娘的绣房中走出来后,她面带愠色地看向隋便。
虽然她不知道红鱼姑娘为何会一夜白发,但多半与眼前的他逃脱不了干系。
不然今夜这个被满城通缉举国皆敌的前朝太子今夜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原本绿荷是想要赶紧送这尊“瘟神”下楼,没想到红鱼姑娘同他一起走了出来。
而且最让绿荷不知所措的是,红鱼姑娘手里拎着一个青色包袱。
“红鱼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绿荷慌张问道。
“绿荷,我要离开红袖招了。”红鱼并没有对她有所隐瞒,而是如实说道:“若是你想,我可以带你一起离开。”
“真的吗?”绿荷闻言难以置信地问道。
隋便闻言转头看向红鱼,他事先可没有许下过这份承诺。
会意的红鱼继续说道:“当然,不过你还要问过隋公子答不答应。”
“隋...公子?”绿荷赶忙转头看向隋便,那双杏眼中满是希冀神采。
身在红袖招中的她们就犹如金丝笼的雀儿,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里。
所以当她们听说紫芝姑娘在神武大道上被隋便抢走后并没有半点气愤。
而是庆幸,庆幸紫芝姑娘可以遇上隋便这样的“盖世英雄”。
隋便率先走下楼去,身后跟着的红鱼以及绿荷。
当楼下众人见到隋便身后红鱼的满头白发后皆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气,面露震惊之色。
她们如何都想象不到在红袖招中最是清心寡欲但在那张名动京师的胭脂榜上也是“不输色甲”的红鱼姑娘,竟然会一夜白头。
“走吧。”隋便看向老寅他们,淡淡说道。
站在老寅身旁的房玄策一边讶异于红鱼姑娘的白发,更是震惊隋便的话。
什么走吧?他是要带红鱼姑娘一起离开红袖招?
一想到或许真有这个可能,房玄策扭头看向紫芝姑娘的脸色,后者神色依旧,看不出半点喜怒。
老寅闻声点点头,然后轻轻侧身让开一条道路。
他说过今夜这太安城就没有小主子去不了的地方,更没有小主子带不走的人。
紫芝注视着一身惹眼红衣的红鱼,点头致意。
在隋便上楼去后自己猜到以隋便的性子可能会带红鱼离开红袖招,但没想到他竟然真得在这节骨眼上这么做。
红鱼同样朝紫芝这边看来,然后对其微微点头。
“站住!”就在隋便将要走出红袖招时,一道轻喝声从人群中传来。
或许就连喊话之人都未曾想到过,隋便在听到声响后竟然真的止住了脚步,继而缓缓转过身来。
见到隋便那副漠然神色,众人纷纷避开,将中间的那个喊话之人给推了出来。
隋便看着那人,面露古怪之色。
在房玄策看清那人的相貌后,同样忍俊不禁。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他与隋便第一次来到红袖招的时候就是他拦在他们俩面前,然后就被“自污名声”的隋便给一脚踹飞了出去。
那名龟公对上隋便后也是有苦难言。
这位主子有多蛮横不讲理自己是亲身体会过的,他也不想自寻死路。
但奈何自从云妈死在了神武大道上后,太子府那边的意思竟然是让他顶替上云妈的位置。
所以他也就成了这座红袖招明面上的掌柜的。
当他见到隋便深夜闯进红袖招后他是半点都不敢言语,生怕这位主子将自己认出来。
但如今他要带走红鱼,自己可就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
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隋便将红鱼给带走,只怕明日他脖子上这个吃饭的家伙事儿就得搬家了。
所以刚才他才硬着头皮喊出了这么一句。
原本他只是想着意思意思,这位主子把自己说的话当个屁,也就给放了。
但没想到自己说话竟然这么好使,他就真给自己这么个面子?
“有事吗?”隋便看向他,问道。
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的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你要走可以,小人拦不住,但红鱼姑娘生是太子殿下的人,死是太子殿下的鬼,绝对不能够离开红袖招半步。”
“是吗?”隋便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那个还没富贵几天的龟公只是刚刚吐出一个字,剩下的话就又随着他的口水艰难咽了下去。
因为隋便已经一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嗯?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