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本不固,盛世无人为继必又遭动荡,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皇子少,没有保障。”
“官家现在正值盛年却只有中宫一后,且日前皇后殿下竟在大殿之上对官家不敬,且做出…为保国家安稳,我等身为人臣应当劝谏官家册妃延绵皇嗣才对。”
“对,应当上疏官家劝谏官家册妃,皇嗣凋零怎可行之。”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谁没有个意外,本不至于弄得人尽皆知...”
“皇室子嗣凋零,官家又只有大王这一个皇子,又是嫡出皇长子定是储贰无疑,倘唯一子嗣出了闪失日后又该以何人为继,宗室没有嫡出,届时国本必定动摇。”
“至于弹劾皇后之事,下官觉着以官家的在乎,最后受责的定是咱们。”
旋即有几个绿袍迟疑的看着一侧,走至御史中丞身前小声道:“恩府,这姜御史是皇后殿下的表亲,御史台上疏劝谏陛下扩充六宫...会不会不太好?”
果子巷西大街·御史台
御史台监察院等各院官员齐聚一堂,议论着今日轰动京城的大事。
一只青瓷药碗从白皙的手掌中滑落,碗沿落在木地板上——哐当,哐当——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圈后盖住地面。
汉王伸出手从身后将人抱住,“今日我去文德殿是向陛下求娶你,我不是抗旨,也不是顺从她们的意愿,娘娘说我不懂珍惜将来是要后悔的,一直以来,我先是楚亲王府的嫡长子,而后又是官家的嫡皇长子,只要我想要,便没有什么不能的,娘娘告诉我,人的真心是用权力换不来的,即便是皇帝。”
汉王挣扎着撑起,旋即伸出手覆上赵熙的脸庞,轻轻擦拭着眼角旁的泪珠,而后便被女子抬手轻轻打下。
赵熙拿着碗起身,“我知道大哥不愿,”转身道,“所以我会去同皇后殿下说的,让官家与殿下收回成命。”
“大王出事后官家与殿下从大内赶来都尉宅,殿下还打算留在都尉宅照顾大王的,后来瞧见熙儿后便同官家回了宫,官家其实也很担忧大王。”赵熙匍在榻沿将勺子里的汤药吹凉后小心送入汉王嘴中,“苦吗?”
汉王闭眼摇摇头,赵熙就这样一勺一勺喂着他直至将汤药全部喝完,“我知道它是苦的,但是远不及你心里的苦。”
都尉宅
“别走。”汉王从榻上坐起。
汉王蹭着女子的腰背紧紧抱着,“对不起。”
“我不希望我未来的夫君做官家,可是我喜欢的人啊...无论他是什么我都不在乎,天子也好庶民也罢,只要我喜欢就够了,”赵熙回过头,“我嫁的,只是我的郎君。”
“仁哥昏迷的时候娘娘将我叫出去说了很多话,”赵熙看着床榻旁侧衣架上亲王府送来的新袍子及烤干的玉带,“娘娘问我,喜欢你什么?”
“我想了很久始终都回答不出来,因为有太多太多是我无法用言语能够表达出来的,我告诉娘娘我喜欢的不是从前的郡王也不是现在的大王,我喜欢的,只是舅舅家的大郎,与我青梅竹马的哥哥。”
汉王睁开眼,看着榻前既担忧又失落的女子欲言又止。
赵熙低下头,“我知道大哥只将熙儿当做妹妹,我也知道大哥不喜欢熙儿,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我还恬不知耻的去求皇后殿下,最后却弄得大哥与官家失和...”
官员们仍旧有所顾忌,毕竟姜洛川几次触怒皇帝都没有受到重罚,除了那次大殿上的杖责。
“诸位官人尽管上疏,”姜洛川提起桌案上的笔沾了沾墨汁,“朝堂之上只有君臣,应当礼法在前私情在后或不该存有私情。”
绯袍与绿袍纷纷扭头,只见将姜洛川搁下笔,“陛下效仿前朝女帝置内舍人而后中宗依旧延续,”姜洛川抬头,“拜为昭容。”
“官家跟前的内舍人?下官可是听说曾经与姜御史您还有过一段往事呢,姜御史与左相共事过吧。”
姜洛川当即冷下脸,“怎么,诸位清流进士在御史台无事可做,竟也学起那些长舌的妇人在人背后嚼舌根子了?”
几个官员旋即转身离得远远的,摇头极小声道:“内舍人瞧不上他也是有原因的,尖酸刻薄,咱们呀也该离远一些才好。”
垂拱殿
薛进躬立于皇帝身侧,“大王已经回了王府,但是据臣暗中所查,大王惊马落水或许…”
皇帝拿着奏疏负手低头一笑,旋即转头,“故意为之?”
薛进拱手,“臣不敢挑拨官家与大王的父子关系,只是汴河那桥并不窄,且马道街极地势高,骑在马上是可以判断桥上能否通行的,且大王身着紫衣,百姓见之多为避让,偏偏那条路又是通往秦国长公主家…”
皇帝将奏疏放下,撑着桌案盯着正前方的椅子,“他是有心思的,这张椅子…皇帝唯一的子嗣可以引起震动。”
“小人以为,”薛进跪伏,“除了储君之位,大王渴望的还有官家您的关怀。”
皇帝转过身,“朕不知道是否太晚了,一直以来,难道不是作为储君在培养?储君不过是一个虚名,他竟这么想要。”
“可是官家,”薛进抬起头,“自公主之后心就偏了。”
“因为我不相信他。”皇帝转过身俯视道。
“他只可以作为一个守成之君,会将朕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慢慢摧毁,他的性子太过软弱,他抗不住那些大臣的。”皇帝走到薛进跟前缓缓蹲下,“但朕仍抱有期望,对自己以及对他,若还有三十年的时间,朕便不会再有这种顾虑。”皇帝起身长叹,“就看上天给不给我这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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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乾元十三年四月初一,朔参,皇帝端坐紫宸殿,三省六部各言其事,接着再是台、寺、监官等职事官奏事。
进入夏季,天气逐渐炎热,几个时辰后太阳渐渐升起,序位于紫宸殿内的百官有不少已是汗流浃背。
皇帝瞧着底下的臣子满头汗水,“若无其它事便散朝吧。”
“陛下。”御史台的官员跨出,“御史台有奏。”
“何事?”
“是为大王一事...”
“朕说过不许尔等再提立太子之事。”皇帝拢起眉头。
“臣不是为太子之事。”官员拿着笏板屈膝跪下,“陛下征河西收复故土建万世之功永垂不朽,而今天下太平四海归心,然国朝皇嗣稀薄,宗室衰微,前月汉王惊马使得京城震动,御史台请奏,望陛下册妃以充后宫,延绵皇嗣。”
“...”
御史中丞的话引起了朝臣的反响,很快便有一批大臣附和,“臣等恳请陛下以国本为重,册妃延绵皇嗣。”
“王右相、韩尚书等嫡女皆已到及笄之龄...”
“够了!”皇帝呵道。
“望陛下以国本为重。”
“国事与你们议论,朕的家事你们也要掺和也要管?”
“天子家事乃国家事,陛下正值盛年...”
“行了,汉王如今不是好好的么,你们今日如此之言,是在诅咒朕与汉王会早逝么?”
“臣等惶恐。”
“天子的事是国事,但我的家务事只是我自己的事。”
“陛下便是天子,岂可独宠一人而不顾国本之重?”
皇帝起身从踏床上走下,至殿阶前,“朕与发妻历经风雨相互扶持至今已经近二十载,尔等新旧老臣不管是见过还是听过,都应该知道朕少时的处境,”皇帝闭眼长吸了一口气,“十余载的腥风血雨,空有亲王之名而无皇嗣之尊,与人博弈与天斗争,无论是绝境还是如今的九五,圣人都不曾弃朕而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朕让他们母子受了太多太多的苦,时至今日仍觉愧疚。”
大臣们纷纷低下头。
皇帝合着衣袖走下台阶,“元年登基至今,朕于社稷未曾有过一丝懈怠,兢兢业业,朕能有今日,皆仰仗圣人辅佐,朕不怕诸卿与天下人取笑,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有妻如此,何忍辜负。”
“陛下...”
“朕心意已决,诸卿也不必上书给朕。”
坤宁殿
狮猫绕着女子的脚跟旋即伸了个懒腰在裙侧卷做一团趴下,内侍急匆匆步入庭院,朝女子躬身道:“圣人。”
“奎光走的这般焦急,是前省出什么事了?”
“百司将暮春时大王落水受惊一事抬出,纷纷进谏要求官家纳妃...延绵皇嗣。”
修剪海棠盆栽的手突然僵住,片刻后又弯腰继续,长出盆来的枝丫被金剪平整有力的剪下,枝条落到狮猫身上将其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地上爬起,猫儿盯着花枝,眼里印着一朵如火如荼的妖艳花朵。
内侍见萧幼清不语,“圣人就不问问官家的反应么?”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的,她的反应以及她会如何回绝,以她性子,便是藏不住心里的喜欢,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大抵是夸赞一通让朝臣住嘴再甩袖离去…”
内侍端手站在身后,抬头又低下,“圣人与官家彼此了解,相互信任,心有灵犀,官家在朝堂上与百官说了自己对圣人及大王的愧疚,朝臣掩面自愧,官家与圣人夫妻情深犹如磐石坚不可动。”
“姐姐又在与奎光偷偷议论什么呢?”皇帝屏退左右走进庭院。
“官家。”赵平朝皇帝行礼,旋即躬身退离。
“官家万福。”
“姐姐又来了,”皇帝上前扶着萧幼清的手,“这里又没有外人。”
“官家回来了,也没个人通报。”
“是我让她们不要打扰你的,今年的海棠开得真是繁盛。”
萧幼清转身将修剪好的盆栽放回,“是啊,一眨眼便又过去了一年。”
“与有司商议过了,户部那边国库虽然不缺钱,但是我觉得册封大典与太子冠礼太过耗费,遂将其并到同一日,等明年开春再册太子妃,姐姐觉得要是可以的话我就让翰林院那边锁院拟旨了。”
“就按官家的意思吧,不过...”萧幼清抬头,“能否提前一日在冬至进行?”
“冬至?”皇帝想了会儿,“按旧制国朝若有册封典礼朝会将停,去年收复河西冬至时便去了西京太庙祭祀,今年冬至倒是可以免...”似乎明白了用意的人顿下,“我知道了,端阳的时候咱们可以便服出宫去姝姐姐的墓地祭拜顺便告知。”
皇帝旋即走到一侧坐下,望着晴空万里,有一排鹤飞过,“十几年了,曙太子与太子妃的名分...”
乾元十三年夏,再度改制,凡由翰林学士、知制诰所拟诰命由原来不经中书改为不经三省,由翰林院授皇帝旨意后起草得皇帝同意后直接行出。
乾元十三年长夏,皇帝下诏,追复武宗嫡长子卫曙为皇太子,谥号承明太子,陪葬武宗陵,废皇太子妃李姝追复为承明皇太子妃,不迁同葬而另修皇太子妃墓。
乾元十三年秋,是夜,皇帝秘诏诸翰林学士入宫,于学士院锁院草拟大制命,拂晓前进呈皇帝阅览,至黎明降出白麻,由阁门使授中书于朝堂宣读,制立汉王卫宗仁为皇太子,于冬至举行册封礼与冠礼,即命有司准备相关事宜。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下了制命只是宣告有立储的意向,在册封礼之前随时都可以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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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与太医相继离去后都尉宅重归安宁,皇帝命翰林医官院几位副使留守驸马都尉宅,直至日落,睡着的人再次苏醒,眼前看到的依旧是最为熟悉的面庞,从他出事被送到都尉宅的第一刻起赵熙便守在榻前不曾离开,见汉王苏醒便忙的吩咐人将汤药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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