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小皇帝开始乱七八糟的调酒。
先扔进去几粒饭,然后又倒进去一些橙红色的汤汁,最后,他端过一盘四喜丸子,用筷子夹出一个比他拳头还大的肉丸,皱眉看了半天,他决定用自己的勺子压扁它。
他准备把这个惨遭碎尸的丸子也放到酒杯里去,但酒杯太小了,根本经不起他这么折腾,太监连叫好几声陛下,池照都没搭理他,底下有些眼尖的大臣,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一秒,继而更加开心的给同僚敬酒。
虽然他们看不懂陛下究竟是在做什么,不过只要有眼睛就知道,他们的陛下这是醉了。大臣要是御前失仪,向来实行铁血政治的摄政王肯定会选择一刀砍了他们,反之,大臣要是看到了皇帝失仪,估计到时候为了维护小皇帝的面子,摄政王还是会选择砍了他们。
不管怎么样,都躲不过悲惨的命运,所以,还是就当自己瞎了吧。
没人见过小皇帝喝醉酒是什么样子,所以他们都担心的要命,就怕小皇帝突然蹦起来撒酒疯。不过要让他们失望了,池照即使喝醉了,也是个不会给人添麻烦的乖宝宝,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鼓捣的那杯酒上,根本不想去干别的。
在发现池照状态不对以后,沈无眠已经站了起来,毫不顾忌地走到龙椅旁边,他微微俯下身,用一种尊敬又亲密的姿势站在池照身边,低声询问眼中的少年“陛下,你还好吗”
同样的,池照也没搭理他。被忽视的摄政王沉思两秒,他直起腰,招手让旁边的太监过来,对他吩咐了两句,然后,他伸出手,想要把池照带起来,“陛下,该回去了,微臣送你回宫,好不好”
池照好像才听到他的声音,他仰起头,平静的看着沈无眠,一点没有喝醉的样子,但被他这么看着,沈无眠突然变得非常紧张。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也知道有一类人在喝醉酒以后看起来和平时几乎没有区别,但这类人要是闹腾起来,谁都招架不住。
一瞬间,沈无眠心里闪过了好多种善后的方法,有温和的,有血腥的,总之,就是不能让他的陛下感觉到一点难堪。但还没等他有机会用出这些方法,池照歪了歪头,很听话的说道“好哦。”
放下手里的东西,宽大的袖口在桌面上扫了一圈,池照抓着沈无眠微凉的手掌站起来,因为腿软,他还踉跄了一下,不过扶着沈无眠,他很快就又站好了,沈无眠担心他会跌倒,目光紧紧的追随着他的身影,除了刚开始步伐不稳,后来就走得很顺畅了,完全看不出来池照现在已经是断片的状态。
走出去没两步,突然,池照动作一顿,他转过身,沈无眠不解的看着他,池照的目光在后面扫了一圈,最后锁定到了刚才他瞎鼓捣的那个酒杯上面。
他对远处的太监叮嘱道“那是我的红粉佳人,我还要的,一会儿给我送过来,听到没有”
红粉佳人
小皇帝根本没有接触女人的机会,除了刚才那几个舞姬。难道,在他没注意的时候,陈佚看上了跳舞的舞姬
握着小皇帝的手掌骤然发力,池照吃痛,本能的就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沈无眠紧紧抓着他,根本不让他松手。
这里还是大殿,底下一群人看着呢,沈无眠再放肆也不能在这里暴露自己的本性,他闭了闭眼,深呼吸调整心态,好不容易调整好了,他才睁开眼,对身侧的小皇帝微微一笑,“走吧,陛下。”
等到小皇帝和摄政王的身影都消失在大殿中,剩余的人们,不论是太监宫女、还是文臣武将,亦或是摄政王留下来的护卫们,全都直了直因为惧怕而微微躬起的腰,顺便抹了一把已经渗出虚汗的脑门。
太可怕了,真的。
把小皇帝送回他自己的寝殿,沈无眠挥挥手,让其余人都出去,红泪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瞬。
小皇帝已经脱去了繁琐厚重的外衣,正半躺在床上打盹,而主子就坐在小皇帝的身边,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小皇帝身上,把这殿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遮挡住了。
红泪有些担心这样的状况。
感觉到有人在看这边,沈无眠撩起眼皮,望向门口,被那冷冰冰的视线注视着,红泪身子一僵,瞬间就不担心了。
她赶紧走出去,顺便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没有外人打扰了,沈无眠慢条斯理的收回视线,看向正闭着眼睛假寐的池照。少年闭上眼睛的样子外宁静,和他平时比起来,缺少几分乖顺,但又多了几分释然与恬淡。
睁着眼睛的小皇帝总是装着许多算计和心思,沈无眠还是喜欢现在的他。
这样想着,沈无眠伸出手,掐住了池照的下巴,原主这具身体骨感得很,喝了一整年的中药,又吃了无数难吃的药膳,好不容易才把池照从排条鸡养成了白斩鸡,沈无眠用的力气并不大,但一下子就把池照惊醒了,被人捏着下巴的感觉并不好,池照皱眉,抬起胳膊就要去掰沈无眠的手指。
池照的力气在沈无眠眼中就像是挠痒痒,他根本不在意,此时他的心思还在池照的身体上环绕着。
养了那么久,还是不见有什么进展,老御医说要把小皇帝的身体彻底调养好需要五年,看来此言不虚。
沈无眠虽然着急,但他也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这种事上,谁都急不得。可是望着少年过分瘦弱的脸颊,他总是希望,能让他长肉长得再快点。
这样摸起来也会更舒服一些吧。
兴许是醉酒的少年帝王外好欺负,沈无眠竟然摒弃了他一直半遵半守的君臣之礼,像个登徒子一样,缓慢又色情的碾磨着小皇帝的下巴尖,同时,食指向前伸去,轻轻地在他下巴上的软肉上滑动了几下。
他做这些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代表着什么,只是想做便做了,反正小皇帝已经收下了他的玉佩,从此以后,他就是他的人,想反悔也没机会了。
池照推搡的动作突然一顿,慢慢就没了存在感,等到沈无眠终于抬起眼皮,看向池照的眼睛时,望着那双干净又澄澈的双眸,沈无眠微微一愣。
他正在专注的看着自己,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无眠从来都没有被小皇帝这样认真又好奇的看过。
突然,小皇帝坐了起来,他软软的问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沈无眠眼中闪过一分诧异,旋即,他又想了起来,现在的小皇帝是个醉鬼,醉鬼是没有逻辑的,什么话都能说出来。这么想着,沈无眠轻笑一声,很有耐心的回答道“回陛下,微臣的名字是沈无眠。”
听到他的回答,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合他的心意,小皇帝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呀”
沈无眠怔了怔,停顿片刻,他又回答了一遍“我叫沈无眠。”
小皇帝的眉头更皱了,他垂下眼睛,轻声嘟囔了一句“不对,我不是问这个。”
还不等沈无眠向他询问他究竟想知道什么,少年突然生气了,他往前坐了一点,伸出纤细的胳膊,用力揪住沈无眠的领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沈无眠的眼睛里闪过几分错愕,很快,那些错愕就转化成了震惊和惶惑。
他知道了
强硬又执拗的问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当年救他的那个人了吗
明白这一点后,沈无眠所有的力气在四肢百骸中迅速流失,浑身血液在这一刻沸腾起来,灼热的感觉几乎要烧干他的内脏,血液升到沸点之后又瞬速冰冻,他好像能听到每条血管冻成冰块,然后渐渐碎裂的声音。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上辈子的原点,他还是知道了,而且很可能和上辈子知道的时间一致,那么这一次,为什么他没有费尽心思的去找沈十六
是因为这辈子的他先发制人,率先制住了他的命门,所以,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轻举妄动了吗
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他这么乖巧,这么听话,也是为了用安静的表面麻痹他这个敌人的视线么
沈无眠的想法绝望消极到了极点,可池照跟他想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沈无眠越不回答他,池照就越生气,他揪着沈无眠领口的力度又大了几分,居然把沈无眠拽的离自己近了两寸。
池照还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你叫什么名字”
沈无眠的唇色有些苍白,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来,终于,他听到自己用一种诡异又沙哑的语调问道“我叫什么名字,很重要么”
听到这句反问,池照愣了愣。
很重要啊。
人都是有名字的,就连他家的傻缺系统都有一个让它执着又热爱的版本名称,如果真的像他隐隐猜想的那样,如果他的猜想不是可悲又绝望的疯子理论,那他就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啊。
池照确实是喝醉了,但他还留有一分的理智与清醒,这些话在他嘴里转了又转,最终却没能被说出来,望着那双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睛,池照突然就没力气了。
他颓然的松开手,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不重要但我就是想知道。”
下巴突然被人粗暴的捏住,池照被迫抬起头,对面的人不复刚才的沉静与温和,此时的他看起来狠戾又可怕,他盯着池照的眼睛,说出的话没有温度,而且一字一顿,就像是警告一样。
“我叫沈无眠,不管你问我多少遍,我的名字,都是沈无眠。”
小皇帝上辈子爱的人是沈十六,这一点始终都停留在沈无眠的心里,成为了怎么都拔不掉的一根刺。伤口存在的时间长了,又没有人去医治的话,最终就会化脓、腐烂,渐渐污染其他健康的器官。沈无眠从来都没有展现出来过,是因为他一直在等,他在等着小皇帝能够抛弃当初的救命之恩、真正的爱上他的那一天。
可现在,这一天他好像看不到了。
沈无眠的话敲在池照的心口,沉闷得像是无情的击打,他的眼里瞬间升腾起雾气,连眼圈都跟着红了。看他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沈无眠的心脏就好像被几根淬了毒的毒针同时刺穿一样,疼的要命,却又不会流血。
毒素顺着血液和心房缓缓蔓延,沈无眠挑起唇角,露出了一个难看又疯狂的笑容,他想告诉小皇帝,知道了又如何,想逃离又如何,只要有他沈无眠在的一天,他,陈佚,就别想离开
他永远都只能留在自己的身边,得不到他的心,他就要留下他的人,若是连人也得不到,哪怕把陈佚做成一个了无生气、不会呼吸的傀儡,他也绝不会放他走
沈无眠心里清楚的很,只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和小皇帝之间就彻底完了,小皇帝看上去很听他的话,但实际上,他也有他的尊严和底线,他能接受沈无眠不喜欢他,也能接受沈无眠虐待他,更能接受沈无眠杀了他,就是不能接受,沈无眠玩弄他、囚禁他。
实际上这是池照的性特征,不过现在池照就是小皇帝,所以他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张了张口,伤人的话马上就要说出来的时候,池照垂头,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了擦眼睛,他嗡嗡的问“你喜欢我么。”
带着鼻音的话语骤然打断沈无眠的思绪,后者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安静片刻,他才沉沉的应了一声,“嗯。”
他败就败在这两个字上,若是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心意,他才不会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里。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池照的声音还是那么低,不过沈无眠很容易就听清了,这一回,沈无眠安静的时间有点长,一直没听到回答,池照抬起头,沈无眠紧抿唇角,和他对视了大约三秒,他给出了他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可是不管想多少长时间,他都想不出结果来,最后他只能认命,也许这是恐怖的巫蛊之术,也许这是悲哀的因果报应,也许这是既定的宿命轮回。
总之,他想不出自己喜欢小皇帝的理由,可他又无药可救的喜欢着他。
就跟疯魔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