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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间,探子来报:前方发现扎伊王军小股兵力,似是前锋营前来探路,一支队伍不足千人。巴达玛乍获敌情,满面阴鸷,一语不发,径自率领一万人前去,牛刀杀鸡,将王军前锋营千余士兵悉数剁成肉酱,只留下一名百夫长,命其将几百血淋淋人头送回大叔般面前。不料这百夫长颇为硬气,对亲王手中卷刃金刀一无所惧,敞胸瞪视,大声道:“亲王,大王有负人伦,尚属家事;你谋反叛逆,祸殃一国!我等今日为国而死,比你个国贼荣耀千倍!”手腕一翻,将一节断骨插入自己喉咙。

巴达玛持刀的手一阵发白,喉中嘶嘶有声,神色似号哭又似大笑:“国贼……国贼……哈哈哈!”忽然一把扯去身上软铠,露出疤痕累累的胸膛,嘶吼道:“我从成年起就替他四处征战,出生入死,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没有我,他就没有今天!如今我只想夺回我的妻子,却成了……人人唾骂的国贼了!”怒满胸臆,竟不可遏,啌然一折,金刀断为两截。

御剑听报赶到,在旁淡淡道:“帝王无家事,亲王襄举义兵,于国于礼无亏。”

柳狐也在旁助兴:“亲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正是我辈性情中人的典范。非至情至性之人,何能治至圣至德之国?”

巴达玛嘿然无语,率兵回营。临了回望那百夫长尸身一眼,喉头一动,抛下两个字:“厚葬。”

当日盟军进入迷宫,在一片空地上落灶扎营。白石迷宫地势平坦,地貌诡诘,白沙满地,粗粝难行;成千上万风化巨石林立地面,或如倒悬钟乳,或如飞来黄钟,或如石山九孔,或如华表斑驳。十余万大军分队而入,拥挤不堪,寸步维艰。屈方宁在高天草原之间野惯了的,这一路窝窝囊囊跟人挤在一起,真是说不出的憋闷难受。一到日落,立刻挑中一块崎岖的巨石,背着他的一匣子石榴,爬上去吹风去了。

这风也没甚么温凉水润之感,反而带着一股风沙磨砺的燥意。他在石顶坐了一会儿,衣服上都落了一层细细的白沙。怕石榴落灰,把冰鉴的铜盖子小心地合上了。见远处营地前一片空旷,巴达玛亲王正独自坐在火边出神,也不禁以手支颐,学着他的模样屈起一膝,心想:“他心里现在在想甚么呢?”

冷不防察觉有人在旁,顺着一看,御剑正在下面看着他,军服钮扣半解,两边雪白的袖子挽了几折,健壮的胸膛与手臂一览无余。见他呆呆地往下看,唤道:“属猴子的,又在干什么?”

屈方宁挠了挠耳朵,呆道:“……吹风。”

御剑笑了一声,从他背后走了上来,膝盖顶一下他的背:“过去点。”

屈方宁忙向旁一让,让他紧靠着自己坐下。这石头上也不太宽敞,坐两个人颇为勉强。御剑两条长腿简直无处可放,索性_交叠着悬空了。

屈方宁又歪过去一点,把两个腿平平整整的放好。虽则如此,看起来还是个猴子上山的模样。御剑的坐姿比他散漫随意得多,但胜在气势逼人,一坐下去,这石头俨然就成了他的帝国。

屈方宁好不容易稳住自己,见他肩章和铠甲都卸了,好奇道:“将军,你今天不用议事么?”

御剑道:“嗯。陪你一会。”

屈方宁耳朵一热,小声哦了一声。只是千百双眼睛巡顾之下,也不能有什么动作,只贴着他手臂坐着,扯几句没要紧的闲谈罢了。这风太过干燥,少顷唇干舌苦,遂把手伸进冰鉴,拿起石榴来吃了。

御剑见他吃得嘴唇鲜红,手上白气直冒,有些好笑:“也给我吃一个。”

屈方宁自结识他起,从没见过他吃过甚么点心小食,至于带壳的、要吐核的瓜籽水果,就更不消说了,简直连想都无从想起!闻言登时一阵慌忙,挑了一颗指肚大小的大籽,用指尖很慎重地拣起来,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稍微侧了个身,喂进他嘴里。

手还没撤出来,指腹一热,已被御剑含在齿间,舌尖顶了一顶,咬了一口才放开。他整个手就跟火燎似的一阵麻热,掩饰般放回自己腿上,眼睛也不敢看他:“我的手不能吃。”

御剑左手一舒,半抱着他,声音低沉:“哦?哪儿能吃?”

他在征途中有多把持得住,屈方宁是再明白也没有,不愿意自取其辱,挑衅地回视他:“……哪儿都行。”

御剑银面具下的眼睛多了点笑意,把他收紧一些,道:“今天早些时候,你带兵过亥宫,驻马催促之时,可有甚么发现?”

白石迷宫照太阴历十二地支分为十二轮,层层巨石排列不定,宛如年轮递进,亥宫是最外一重。屈方宁听他考较眼力,不敢大意,凝目沉思片刻,迟疑道:“柳老狐狸故意殿后,且向西北方频频张望,莫非……”见御剑神色不对,便讪讪住嘴不说了。

御剑在他背上怜惜地摩挲一下,看着他笑道:“大哥在跟你调情,别这么认真。”

屈方宁小小地哼了一声,往他身上不着痕迹地靠了靠:“你又在看我?”

御剑嘴角一动,道:“听见你在马上大声训斥,催人快点跟上。老子一听你那个拖长的尾音,……”在他耳朵上轻轻一擦,哑声道:“当场就硬了。”

屈方宁全身一酥,几乎坐之不住,有心瞪他一眼,眼角已经红透了。

御剑最乐意看他这个发作不出的动情模样,故意又去逗他:“石榴再给我一个?”

屈方宁鼓着脸,才把手伸进去,只觉脚下目光炯炯,柳狐广袖大袍,衣袂飘飘地来到二人所在巨石下,一双狐狸眼睛正落在御剑抱在他腰上的手臂上,口中谦恭道:“将军,我替自己请一份使命。”

他老人家主动请缨,自然非同小可。两名侍卫跪在地下,手捧折页地图,高高托起。柳狐由此到彼,潇洒舒袖,风度翩翩地指出可疑之处。御剑危坐不动,居高粗略一扫,即道:“西北夹道隐蔽,易于藏匿突袭,我亦有此虑。明日午时从三风林过酉宫重地,少不得有一场恶战。我分_身无暇,善察险阻之事,就烦赖柳狐将军了。”

柳狐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屈方宁:“将军言重了,此分内事耳。只是在下年老体衰,风中残烛,还望将军不吝拨赐一二武将,如遇伏奸,也不致束手无策。”

他年纪不到四十,平日保养得宜,面皮红润,只眼角略有细纹。屈方宁听他自称“年老体衰”,几乎当场笑了出来。

御剑淡淡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一笑:“既如此,就让我们屈队长随你同去罢。”

柳狐佯讶道:“怎敢惊动将军的……爱将?”

御剑立即接口:“将军如有顾虑——”

柳狐吃过他这个亏,连忙接话:“屈队长少年英武,在下在其蓝之时就深为歆慕。统帅即然发话,届时就多多仰仗了。”向屈方宁颔首一笑,十分雅致有礼。

屈方宁也忙躬身回礼,口中道:“不敢。末将年轻识浅,如有不周当处,还望柳狐将军海量汪涵。”

柳狐笑眯眯道:“与屈队长共事,最是令人期待。”打个响指,地图收叠为一册,只有寻常书本大小。他随手一拢,收入袖口,就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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