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走狗脱人裤子的手段,小亭郁少年时领受过一次,端的是没齿难忘。当下神色一冷,手已触到扶手上的机关。
郭兀良喝道:“阿必,休得无礼!”
只听掌风一动,一声皮肉脆响,王子向旁跌出,斜斜打了个趔趄,几乎横掼在地。车唯、阿古拉等急忙上前扶住,捋开衣袖一看,只见臂上一大块淤黑,无不心惊肉跳。见御剑煞神般立在眼前,哪敢与他对视,忙将必王子搀到一旁,好生看管。
御剑本意只是阻他动手,见他痛得满头冷汗,自悔出手太重,立即过来察看。郭兀良也急忙上前,责道:“乌兰将军刚失了至亲,心中悲痛,神思恍惚。你无凭无据,胡乱诬人行凶,何等冒失!”见他半条手臂都红肿起来,觑了御剑一眼,道:“只是天哥,你这手也忒重了些。”
御剑心中一凛,道:“平日粗鲁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天叔给你赔个不是罢。”
小亭郁在旁瞧得分明,见御剑面具下的神色大有紧张之意,全不似平日冷漠。他冷眼旁观,在二人之间逡巡几个来回,心头不禁起疑。
必王子手上疼痛难忍,连半边身子也麻了,见御剑一心一意护着屈方宁,更是愤愤不平:“天叔心中始终向着他。我虽为千叶储君,却远远不如这狗奴隶来得要紧!”当下忍痛叫道:“你便不脱裤子,我也知道!四周都是守卫,除了你,谁能阴悄悄地摸进寝帐?要是别个男子,公主不会私下会面,更不会……呸!”想到乌兰朵往日音容笑貌,又是痛,又是恨,万般恼怒发泄不出,照脸吐了他一口浓痰,
郭兀良见屈方宁目光低垂,一句也不为自己辩驳,不由也有些奇怪,道:“事发之时,大约卯正一刻。不知乌兰将军当时身在何处,是帐中,还是营内?身旁可有亲兵、侍卫?郭某对你绝无半点怀疑,亟盼你也能自证清白。”
御剑向屈方宁瞧了一眼,似欲开口。屈方宁神色不改,却极轻地摇了摇头。
只听他疲弱道:“……我当时是一个人。”
小亭郁心中狐疑更甚,将轮椅推至屈方宁身边,道:“方宁,既有嫌犯,此时想来也逃不远。”
屈方宁浑浑噩噩,闻言才醒过神来,道了声“是”,便嘶声向白羽营士兵下令,封锁营帐,逐一排查。
必王子指道:“什么嫌犯?他就是最大的嫌犯!”一叠声地催促,要人犯戴上手枷脚镣,送入死牢。郭兀良止道:“凶手尚无定论,怎可定罪关押?等这名侍女醒了,一切自然水落石出。”微一迟疑,温和道:“方宁,事关重大,毕罗定然有人到来。公主入殓之前,就委屈你在家中歇息几天了。”
帐内一阵死寂,数十道目光一齐投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阿帕,人人心中都在想:“万一她再也醒不过来,乌兰将军就一辈子也洗不清了!……”
屈方宁茫然道:“我理会得。”看了一会儿公主的尸身,忽问:“阿葵呢?”
乳母道:“小王爷早上醒了一次,喝了几口奶水,现在又睡着了。将军可要婢子抱过来?”
屈方宁脸上露出一丝安慰之色,低声道:“让他睡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给人扶到主帐中去了。
公主死讯传开,天下震惊。阿斯尔悲痛欲绝,柳狐亲自赶往千叶,调查案件始末。闻说乌兰将军被列为头号嫌犯,软禁在白羽营内,更是流言蜚语、众说纷纭。安代王亲自委派六名长老,钦点绥尔狐为总长,将涉案之人隔离审讯,封闭周边要道,不许走脱一人。一时之间,白羽营人人自危,氛围之肃杀,比门外厉风犹有过之。
御剑一心牵挂屈方宁,案发当日,与安代王、郭兀良几人草草商议一番,便飞马驰往白羽营中。见御统军执枪守卫在外,将一座主帐围得铁桶也似,直如囚禁重犯一般。心中暗叹:“阿必藉此发泄私怨,实非明智之举。”
御统军首领认得他,不敢阻拦。他一阵风般挑门入帐,只见屈方宁神色憔悴,有气无力地蜷坐在凌乱的毡毯上,眼窝都已经陷了下去。他心中柔情涌动,怜惜道:“怎不去睡一会?”
屈方宁受惊般一抬头,眼睛眨了一眨,却不说话。毡毯前两个大大的木轮也转了过来,轮椅上的小亭郁正吃惊地望着他。
御剑眼里只屈方宁一人,全没留意还有人在旁。好在机变极快,语调一沉,道:“……适才得到消息,那侍女已经醒转,只是体气虚弱,无力开口说话。你先养足精神,大概今日之内,就要唤你前去对质了。”
屈方宁也郑重地道了声谢:“多谢将军告知。”
御剑顿了一顿,道:“必王子今日悲痛过度,举止多有不当,望你体谅。”
屈方宁苦笑道:“我的确大有嫌疑,须怪他不得。万幸阿帕姑娘吉人天相,等她平安无恙,自会还我一个清白。”
小亭郁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此时忽道:“看来这性命攸关的大事,就系在这小小侍女一条命上了。她早一天开口,你也少受一天委屈。”
屈方宁微一点头,道:“你要替我请绰尔济爷爷出马么?”
小亭郁一笑道:“正是。”向御剑微一躬身,转过轮椅走了。
他背影一落,御剑立即在屈方宁身边坐下,把他牢牢抱住了。
屈方宁低低叫了声“大哥”,脸深深埋在他胸口,肩头微微颤抖着,显然无助之极。
御剑将他更紧地抱着,吻他头顶道:“万事有我。”
屈方宁眼睑通红,泫然欲泣,从他怀中仰起脸来,颤声道:“大哥,要是昨天我没有跟你……,公主也不会……”
御剑心中最怕的就是他作如是想,立刻打断道:“宁宁,你万万不可责怪自己。乌兰朵守节不贞,以致此祸。女子心性如此,即便处处谨慎,终有来日大难。”将他重新揽入怀里,又道:“如有万一,我替你作证便是。”
屈方宁摇了摇头,鼻音浓浓地说:“我们生疏已久,却在这紧要关头一起过夜,说来没的惹人怀疑。何况柳狐将军知道我们以前……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御剑对他怜爱无限,吻了他额头一下,道:“那有甚么?大不了与毕罗开战,真当老子弄不死他?”惊觉他肌肤发烫,忙探手在他脸上、颈旁摸了一摸:“你发烧了?”
话一出口,便醒悟过来。他身体本来不好,昨天给自己翻来覆去地捣弄了一夜,又从早上硬撑到现在,自然撑不住了。
屈方宁咬着嘴唇道:“幸好你没让殿下动手。我腿上还有你的……”害臊起来,伏在他肩窝里不说了。
御剑心生愧疚,一手将一旁简易铺盖展开,欲将他放入被中安睡。临了实在舍不得放手,又抱了他好一会儿,才替他除了外衣,拉起毡被。见他躺得笔直,忍不住嘱道:“别胡思乱想。眼睛闭起来。”
屈方宁嗯了一声,眼睛乖乖阖了起来。
御剑在他身旁守了一会儿,见他睫毛一动,又睁开眼来。
只见屈方宁看着他,轻声道:“大哥,今天晚上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御剑心旌神摇,喉头滚动几下,才哑声道:“以后都一起吃。”
当夜,必王子便将屈方宁从白羽营中抓出,送入王帐监牢听审。因几名白羽营巡逻士兵招认:公主死讯送出之后约半个时辰,曾见乌兰将军只身一人,从营地外匆匆赶回。他是何时出去的,却无人看到。与之前几名侍女的证词一比对,屈方宁的嫌疑又加重了三分。虽有御剑、郭兀良、小亭郁等从中斡旋,仍是不眠不休地审了一夜,天亮才罢。不过五六日,柳狐也已赶到,审查更为严厉。阿帕却一直卧床不起,刀口虽已愈合,伤势却无好转,连张口喝药都不省得,更毋论开口说话。屈方宁拖着病体,给人足足审了十余天,始终拒不承认。白羽营与御统军矛盾日渐尖锐,到了十二月底,终于大打出手,各有死伤。屈方宁在帐中远远听见械斗之声,目光一动,向帐外一个瘦小干枯的身影低声道:“告诉她,她可以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