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失意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着边际的话,倒似越来越投机。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正喝得高兴,突然几名身着劲装的汉子推门而入,把杨牧云吓了一跳,伸手按住腰间的刀柄。谁知来人向着朱祁钰齐齐躬身一礼,“王爷......”
“你们来干什么?”朱祁钰的脸黑了下来。
“王妃让小的们前来请王爷回府。”当先一人恭恭敬敬说道。
“知道了,”朱祁钰沉声说道:“等一会儿本王自会回去。”
“是——”几人齐声应道,然后立于一旁,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朱祁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酒杯在桌案上重重一顿,正待发作。杨牧云起身向着他施了一礼,“王爷,天色已晚,小人该告辞了。”
“哎?”朱祁钰摆手说道:“杨公子,你我好不容易在此相聚一回,得好好喝他一个痛快呀!不要走,再喝上几杯......”
“王爷......”杨牧云垂首道:“小人自回到京城后还未往家中一趟,恐家人担心,他日有暇,由小人做东,跟王爷再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回。”
见他态度坚决,朱祁钰便不再强言挽留,遂淡淡一笑,“那说好了,改日你可一定要请本王。”
“一定,一定,”杨牧云再三出言保证,“小人绝不敢失信的。”
朱祁钰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冲着旁立的那几人沉声说了句:“走,回府!”
杨牧云目送朱祁钰出门后,又在雅间中停留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下得楼来,突见一正在吃涮锅的食客立起身来,向他躬身说道:“大人......”
此人身材奇高,又兼肩宽背厚,把杨牧云的去路堵了个严实。
杨牧云被惊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是莫不语,不禁笑骂道:“你个夯货,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俺一直在这里等大人,”莫不语说道:“总算把大人等来了。”
“哦?”杨牧云向桌上看去,满桌的菜蔬和鱼丸肉片都已吃得七七八八了,遂笑道:“你在这儿倒挺不错的,有吃有喝......”话音一凝,目光落在饭桌对面的一个人身上。
这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长相很可爱的少女,髻挽双鬟,穿一身湖绿色的袄裙,见他的目光看来,便起身甜甜的一笑,“杨公子......”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杨牧云的眉头一拧,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柳云惜身边的贴身婢女蓉儿。
“婢子奉小姐之命在此专门迎候杨公子。”蓉儿向着杨牧云福了一福。
“你们小姐也在这里么?”杨牧云的目光向四处扫去,想在一楼的食客中搜寻出柳云惜的踪影。
“我家小姐不在这儿呢?”蓉儿掩嘴一笑,盈盈转身,“杨公子请随我来。”侧目瞥了莫不语一眼,“莫爷若还没吃饱的话,还请继续慢用。”
“唔......”莫不语手足无措的向杨牧云看去。
“真是一个吃货,”杨牧云肚里暗骂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难得蓉儿姑娘她请客,你要不把满桌子的菜吃完的话,不亏了吗?”
莫不语一愣,“大人说的是。”坐下来接着大吃大嚼起来。
杨牧云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冲蓉儿说道:“蓉儿姑娘,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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涮锅店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蓉儿上前一掀马车的帘帷,对着杨牧云笑道:“杨公子,请!”
杨牧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上了马车。
车厢内铺着红毡毯,温暖如春,甫一进去杨牧云便闻到了一股甜香的气息,让人熏然欲醉。
柳云惜斜梳一弯月髻,穿一身玫瑰粉绕领缠枝花卉的对襟圆领褙子,状态慵懒的斜倚在一个靠垫上,见杨牧云进了来,冲他嫣然一笑,直了直身子,伸出纤纤玉手从一个红
泥小炉上提起一个青花茶壶,将黄绿色的茶水斟入一个碧玉茶盅里,双手轻举,语音娇柔的说了一句,“杨公子,请用茶,这可是上好蒙顶甘露,对解酒的效果是很好的。”
“多谢柳姑娘,”杨牧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柳姑娘,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有不妥,杨某还是先行告退,柳姑娘若有什么话要问杨某的话你我改日换个地方再叙......”说罢正欲转身。
“杨公子......”柳云惜叫住了他,澄澈如水的眸子看着他道:“君子不欺暗室、不欺于心、更不欺于人,杨公子是不敢见我,还是对自己没信心呢?”
“柳姑娘,”杨牧云目不斜视,“王爷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却与我相处于暗室,说出去恐对你我都不好。”
“你怎知他对我情深意重,莫非你方才和他的谈话中提起我了?”柳云惜眸波一转说道。
“这......”杨牧云一时语塞。
“杨公子,”柳云惜的目光盯着他道:“我柳云惜并不属于某一个男人,你我之间不必忌讳,坐吧!”
杨牧云踌躇了片刻,方挨着门边坐了下来。
“此次一路征战可好?”柳云惜微笑着问道。
“好,非常好,”杨牧云很郑重的点了下头,“能够活着回来的感觉已足够好了。”
柳云惜笑了,“杨公子福大命大,经此一役,前途当不可限量。”
杨牧云一笑,“你我之间就不用再客套了,想问什么话,不妨直接说。”
“杨公子快人快语,倒显得小女子不够坦率了,”柳云惜的眸子凝视着他道:“你跟王爷都说了些什么?”
“柳姑娘想知道些什么?”杨牧云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谈天、说地、叙旧......还有话别。”
“话别?”柳云惜的眸子霎了一霎,意在询问。
“王爷没跟你提过么?”杨牧云道:“他可能就要离开京城了,到那时杨某再想见他就不容易了,所以王爷特招杨某来此一叙......”
“他要走,去哪里?”柳云惜讶异道:“为什么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
“或许王爷不想你为他担心吧,”杨牧云道:“大明的藩王是不能留京的,迟早都要去皇上藩封的属地去,王爷也不能例外。”
“可王爷说他自己留京是先帝的遗诏,是不用藩封外地的。”
“此一时彼一时,”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先帝只有皇上和王爷两个皇子,皇上还没有子嗣,太皇太后为大明社稷计,自然不会放王爷轻易离京,可现在太皇太后早已薨逝,周妃即将临盆,据太医说是个皇子,如此一来皇上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子嗣。王爷再留在京师有些不太合适了......”说到这里顿住不语。
“你的意思是说太皇太后矫先帝的遗诏,为的是把王爷当成大明实际上的一个储君?”柳云惜秀眉微蹙问道。
“应该是这样,”杨牧云续道:“大明皇位的继承关乎天下的安危,太皇太后她不得不慎重。如果皇上真有了皇子,王爷就不能再留京了......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等周妃一诞下皇子,那些言官御史们就会纷纷上折子,敦请皇上将王爷藩封出去。所以王爷他现在心情很是不好,把我叫来一是叙旧,二是一舒心中的苦闷。”看了柳云惜一眼,“王爷他还想带你离京,但不想苦了你,因此想打听一个富庶的地方先上奏给皇上,这样就可以占据主动了。”
“难得王爷他有心,”柳云惜咬了咬嘴唇,“如果周妃生的不是皇子的话,王爷是不是就可以继续留在京师了?”
“当然,”杨牧云说得很肯定,“国无储君,社稷不稳。”
“那就好,”柳云惜脸色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王爷他既不想离京,那我就尽力帮他留在京城便是了。”
“你......你可不能乱来。”杨牧云面色一变,目光盯着她道。
“你放心,”柳云惜看着他笑道:“王爷待我这么好,我是决
计不会害他的。”眸波一转,“你既已回了京,不去见见紫苏妹妹么?”
“她......她还在?萝院么?”一提起紫苏,杨牧云心头一热,期期艾艾的问道。
“她不在那里还能在哪儿呢?”柳云惜轻笑一声,“像我和她这样的人自然是想找个好夫婿嫁了,可又怕男人对自己不好,还怕受到正室的欺压,原来手头的那一摊生意自然不能轻易的丢了......杨公子,你不会怪她吧?”
“不,不,”杨牧云忙道:“只要她过得开心,她做什么,我自然不会过问。”
“她现在管着教坊司,还住在?萝院那里,可她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柳云惜缓缓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可怜她还是一个姑娘家的身子,身边带着一个孩子......”
“圣文?圣文一直养在她那里么?”杨牧云脸露一丝诧异之色问道。
“怎么?你认为她的身份不配给你养孩子么?”柳云惜的目光一凝,有些不悦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微一沉吟说道:“我还以为她不再养那个孩子,把他给送人了。”
“杨公子真是妙人,”柳云惜秀眉一竖,哂笑道:“你把紫苏妹妹看成什么人了,你既然已认了他做自己的孩子,紫苏妹妹就会一心一意待他如己出,岂有再送人之理?我们虽然都不是什么身世清白的人,可也不会去做那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柳姑娘,你......你误会了。”杨牧云结结巴巴的道。
“我误会?”柳云惜嗤笑一声,脸色一寒说道:“你跟紫苏妹妹成亲也有不少日子了吧?为什么她直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你就如此轻贱她,连碰都不碰她一指么?”
“你......你怎么知道?”杨牧云愕然。
柳云惜冷笑不语,稍顷方道:“你现在准备去哪里,是你的原配夫人那儿,还是随我去?萝院?”
“我......我......”杨牧云语塞。
“你们这些虚伪的男人......”柳云惜暗暗摇头,遂道:“好,我也不迫你,你是紫苏妹妹的男人,原也轮不到我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你这就下车,好好想一想吧!”话说到最后开始下逐客令了。
杨牧云默默的选择下了车,随着一声马鞭声响起,车子发出辚辚的响声驶向远处。
“大人......”莫不语不知何时从涮锅店里出来到了他身边。
“你吃饱了?”杨牧云乜了他一眼问道。
“唔,饱了。”莫不语拍拍自己的肚皮,还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那你把咱们的马都牵过来吧。”杨牧云吩咐道。
“是,大人。”莫不语转身时又问了一句,“大人,咱们接着去哪里?您府上么?”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杨牧云翻了翻白眼呵斥道:“这么晚了,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啊?”莫不语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这都到家了......”见他脸色不善,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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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谨身殿,朱祁镇正在批阅奏章。
“兵部右侍郎于谦于大人要求见皇上。”一名小太监进来向他禀道。
“哦?”朱祁镇的眉毛挑了挑,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了龙案上,“宣他进来。”
“宣——,兵部右侍郎于谦觐见!”小太监跑到殿外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于谦身穿大红官服,头戴双翅纱帽快步走入殿中,来到皇帝的御案前约摸两丈远时跪倒在地,纳头便拜:“臣于谦叩见皇上!”
“平身——”朱祁镇的声音不高不低。
“谢皇上!”于谦站起身来。
“于大人,你可总算是来了,”朱祁镇看着他唇角微微一翘说道:“朕盼你盼得真是望眼欲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