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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婚礼与巧克力(1 / 1)

接近傍晚,天边的云彩被染出金红色光辉的时候,苏乔醒了。

他的脑袋昏沉,有种酣眠之后的迟钝,嘴唇也隐约刺痛。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随即想起自己中午喝了酒——

发酒疯了qaq

找尾巴和揪着骆先生问喜不喜欢自己的画面来回在脑海里闪过,苏乔从脑袋顶红到了胸口,耳朵几乎要噗嗤噗嗤冒出蒸汽来。

他埋头藏进毯子里,企图用闷死自己的方式让一切重来。

不过显然没有成功。

苏乔脸颊蹭着柔软的毯子,回想自己睡前有没有听到骆先生的回答。思考了半天,没有结果,他只记得骆先生沉默了好久,然后就是一个又长又温柔的吻。

……

至于骆云深后面还有没有说什么,苏乔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点懊恼,不过立马又欢欣地笑起来,指尖在嘴唇上蹭了蹭,露出一个雀跃的表情。

这次终于不是那种哄小孩子一样的亲吻了。苏乔喜滋滋地想。

天色已经有点晚了,想起家里还有两个客人,苏乔没耽搁太久,起床换衣服。他脱下小恐龙睡衣的时候想起自己无理取闹,非要找尾巴,更感到不好意思。

还睡了这么久。苏乔在心里写检讨。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好在之前就商量好了,晚上几个人一起在露台上吃烤肉,没有需要烹饪的菜品,烤肉已经提前腌制,不至于耽误晚饭。

他走出房门的时候,外面几个大男人正在把炭炉、桌椅之类的东西往外搬。

骆星杼见到他,诧异道:“醒了?还准备弄好东西让大哥去喊你。”

苏乔摸了摸鼻子,转头去找骆云深。

他有点想知道,骆先生有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一想到对方说了“喜欢”或者“不喜欢”,心脏就一阵紧缩,高高悬起,不知道将落往何处。

但这会儿醉劲已经过了,苏乔无论如何也没有再问一遍的勇气。他在心里暗想:我只要悄悄观察骆先生的神情就可以了,哪怕只有一点端倪——

五分钟后,苏乔意识到,他可能错误估计了骆云深面部表情的丰富程度。

男人还是一副冷淡的面容,即便他刻意在对方面前晃了好几趟,也没有看到任何细微的变化。

算了。苏乔沮丧地想。等下次吧,下次什么时候,再问骆先生就好了。

……

夜幕低垂的时候,几个人分工合作,把烤肉所需要的工具和食材都搬到了露台上,燃起炭火。

厚切的雪花牛肉在灯光下泛出美丽色泽,脂肪分布均匀,粉色与白色交织,达到了完美的平衡。放上烤网时,立即发出“滋啦”一声,随后被炭火灼烧,油花滴落,一点点蔓延上焦褐色。

迅猛浓烈的炭烤香气在火舌上迸发,骆星杼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片刻后,第一轮肉烤好,分到每个人碗里。

雪花牛肉被烤至边缘微黄,内里牢牢锁着汁水,软嫩肥美。配上苏乔调制的酱汁,入口时觉得整个人快要随着这块肉融化掉,满嘴肉香,带着胡椒特殊的余味。

几乎要让人产生罪恶感。

骆星杼吃完第一口,情不自禁道:“这味道真好……要是能经常吃到啾啾做的饭就好了,哪怕长到两百斤我也愿意。”

苏乔正用一片生菜包住烤肉,闻言道:“每个周末都可以过来吃饭,我放假有空的。”

旁边,许舜也露出蠢蠢欲动的表情。

但随即,骆云深的冷脸让他们清醒了。

骆星杼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赶忙拒绝。心道我要是真的这么不识趣……哪还能平安长到现在?

他立即转移话题,随口道:“婚礼不是在十月份么,也没几天了吧?”

骆云深工作忙碌,苏乔又要上课,所以婚礼的事情都是双方父母在准备,骆母跟苏母出力尤其多,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事宜。

不知是不是中年贵妇对组织这种大型聚会场面特别热衷,两位妈妈完全好像完全没感觉到任何疲惫与烦恼似的,每天都怀抱着极大的热情联系各方人员。

从司仪的流程稿到酒店的上菜顺序,再从化妆师的行程到宾客们的位置,甚至于大厅铺着的红毯材质……统统做了细致的安排。

苏乔某天回家过周末的时候见识到了苏母统筹全局的风姿,叹为观止。

现在离婚礼还有不到半个月,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那天到来了。

许舜道:“婚礼当天估计忙得很,又要应付媒体,又要招待客人……苏乔这酒量,一点也不能碰。”

骆星杼搭着他肩膀:“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许舜:“……?”

“我俩。”骆星杼道。“是伴郎。”

许舜脸上立即一片空白。

他把这茬儿给忘了。伴郎礼服都送到他家好久了,结果最近工作忙,压根没想起来这件事。这么说来……伴郎最重要的指责不就是挡酒么?

圈子里没人敢灌骆云深,但指着自己出个小洋相的人可不少。

许舜捋了把头发,忽然夹了一大片肉往烤网上放。他恶狠狠地说:“不多吃点,都对不起我伴郎的身份。”

骆星杼:“……”有道理。

时间一晃而过,半个月倏忽便不见踪影。

十一黄金周,婚礼当天,苏乔一大早就被苏母从床上挖起来了,这时候天色甚至才刚刚放亮。

他满脸困顿,边揉眼睛边嘟囔:“起不来……”

苏母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将小儿子推进卫生间,催促道:“快点,化妆师要到了,洗把脸醒个神,我去跟骆家联系。”

苏乔呆呆地点头。

他这两天都是在自己家过的,因为所谓“新人结婚前三天不能见面”的旧俗。

其实苏乔一直觉得这个讲究没什么道理,不过长辈坚持,他也想多陪陪父母,就没有表示反对。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又揉了揉床上的兔子玩偶,苏乔深吸一口气,往楼下走。

因为结婚的双方都是男性,所以婚礼流程也做了适当的改变,骆云深那边并不会到苏家来接人,而是双方各自去往酒店,也省略了那些不必要的环节。

联姻相关的事宜,双方家庭早就商量好了。这个婚礼其实重在体面,是为了给外人看的,办得风光隆重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一个信号,与其说是结婚,不如说是宣布骆苏两家至此站在同一个立场上。

苏乔有点不满地想:要不是有媒体来采访报道,他才不愿意让苏羽作为亲属出席。

简单吃过早餐,化妆师就给他打理,先上发胶弄了个背头发型,端详了一会儿,遗憾地摇摇头:“不适合。”

本来想着是婚礼,发型弄得成熟帅气一点,但苏乔本身脸蛋有婴儿肥,眼睛又大,强行抹发胶装酷只会适得其反。

苏乔看看镜子里自己油光水滑的头发,无辜地眨了眨眼。

最后只能全部洗掉,吹干之后简单处理,保持清爽的感觉。至于妆容,不需要修饰得太过,略微加深一点轮廓线条,让他在镜头里显得精神奕奕,就可以了。

一切准备停当,八点出头,车队往酒店开去。

受到邀请的媒体早就等在酒店门口,车队刚一出现,大片闪光灯就接连亮起来。苏乔下车时向镜头微笑,想到自己的照片会登在报纸财经版,还觉得有点奇妙。

骆家众人早在酒店内等候,所有人在大厅内合照,中途骆母保持着完美笑容,压低声音朝苏母道:“啾啾吃了早饭没有?离中午还有好几个小时,后面又忙,怕顾不上他。”

“吃过了。”苏母笑着说。“早预备着,今天确实得辛苦。”

拍完两家的合照,媒体方又单独给苏乔和骆云深拍。两人身上穿着同样的定制礼服,显得很般配,站在一起时有种默契的氛围,连骆云深一贯冷淡的神情都柔和不少。

骆星杼在一边朝许舜嘀咕:“从小到大都没给过我这么好看的脸色。”

许舜瞥他一眼,吊儿郎当嘲道:“你就是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拍完照,一群人往宴会厅走。骆家名下的这家酒店面积很大,极其奢华,宴会厅吊高的穹顶看起来简直像教堂似的,整个空间都很开阔。

他们将在这里稍作休息,等候来参加婚礼的宾客。

苏乔坐在骆云深旁边,每隔几秒就偷偷转头看一眼。从骆云深英俊的脸看到挺拔的脊背,再从宽阔的肩膀看到屈起的长腿,忍不住在心里想:骆先生今天好帅啊。

不是平时那种单纯的好看,或许因为经过打理,显得更讲究了。他看过骆先生穿家居服和普通正装的模样,但今天的礼服,还是给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比平时更加锋锐凌厉,更加……让人移不开视线。

“别发呆。”骆云深道。“在看什么?”

苏乔耳根一红,有种偷窥被发现的心虚感。但还是诚实地说:“看你。骆先生今天很好看。”

一点都不隐瞒的说话方式,直白到让人招架不住的地步。

骆云深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道:“嗯。”

苏乔:“……”

他有点迷茫,愣愣地想:骆先生今天心情很好吗?怎么好像听到他笑了一声?而且……说话好温柔。

大概是婚礼的缘故吧。苏乔一下就明白了。当着这么多人,自然要表现得愉快一点。

宾客陆续到来,大都是骆苏两家生意上的合作方,以及世交。骆父和苏父承担起拓展交际的职责,苏乔则不断朝每一个来客微笑,时不时被介绍“某叔叔”、“某伯伯”。

半晌,他揉了揉笑僵的脸,小声抱怨:“好累。”

声音压得很低,没有让别人听到。落在骆云深耳朵里,几乎就是撒娇了。心里不知怎么涌上一点愉悦,他安抚道:“坚持一下,中午婚宴过后,就没这么忙了。”

苏乔只是随口一说,闻言点点头,想:反正也就这么一次。累是累了点,但是……跟骆先生结婚,他心里也是很高兴的呀。

……

婚礼流程早就彩排过,司仪非常专业,一点错漏都没有,整个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

许舜跟骆星杼两人各拿着一个戒指盒,站在旁边。场上花瓣飘落,洒了他们一脸。

“……好香。”骆星杼喃喃道。

他的眼睛控制不住看向桌上,火腿蒸鸡那鲜亮诱人的色泽格外令人瞩目。

许舜动了动嘴唇,附和道:“香。”

宾客们虽然处于礼貌和尊重,没人动筷子,仍旧看着台上的骆云深和苏乔,但注意力已经被桌上的美食拉走一部分了。

等到仪式流程结束,所有人起立鼓掌,随后开始用餐。

不约而同地,第一筷子伸向火腿蒸鸡。澄黄的鸡肉在灯光照射下显得那么诱人,饱满鲜香的汁水,半融化几近胶质的皮肉……

宾客们吃完一块蒸鸡,颊齿留香。回味着鸡肉细嫩的口感和美妙的滋味,问过来送下一道菜的侍者:“这是新菜?以前怎么没吃到过?”

骆家名下的酒店,在晋城圈子里相当知名,以环境优雅和服务周到著称。在食物这一块,虽说不差,但也没有到极其出色的地步,毕竟以娱乐休息为主,主营方向不是菜品,但怎么这回的婚宴完全不一样?

单是火腿蒸鸡这一道菜,就超出以往的水平了。

侍者脸上挂着礼貌的笑,答道:“这道火腿蒸鸡是苏家小少爷为婚宴特意准备的,酒店餐厅平时不提供。”

至于别的菜品,也是主厨费了大功夫做的。原材料由骆家一手把控,全是上好的。主家办事,主厨尽了十二万分的心,自然味道不差。

宾客闻言,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再看桌上,盛蒸鸡的瓷盘已经空了,只剩可怜的两片火腿,静悄悄躺在那里。

他“嘶——”地倒抽口气,赶忙伸筷子把火腿夹到自己碗里,一边在心里想:苏家小少爷?那不就是今天结婚的那个?

在场不少人,在跟骆家联姻的事情传出来之前,对苏家小少爷都没什么印象。外界流传最多的,就是苏家的养子多么能干,又孝顺,比亲生的也不差什么。

至于正儿八经的苏家子孙苏乔,一直以来只有个模糊的影子,显得平庸而没有存在感。

这中间自然少不了苏羽的推波助澜。

但这一刻,在婚礼上目睹交换戒指的仪式,又闻着火腿蒸鸡的香味,苏家小少爷的形象在众人心中陡然清晰起来。

别的不提,单只说这道菜——

被美味征服的宾客们霎时推翻了以往心里对苏家小少爷既定的印象,随后在心里默默思考:现在凑上去套个近乎还来不来得及?

……

午宴结束后,大多数宾客带着精心准备的伴手礼和满足的胃离开。剩下的就只有双方的亲朋好友,基本都是一脸疲惫,又带着喜悦,各自交谈。

苏乔蔫嗒嗒的,像一株缺水的植物,头发软软的贴在额头上。他腿都僵了,坐下的时候感觉膝盖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苏母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背,柔声道:“累了吧?”

“累。”苏乔点点头,靠在母亲的腰上,充满依赖地蹭了蹭。

他小孩子气的举动,引来众人善意的笑。幸好现在记者已经离开了,在场的都是熟人,也就没什么顾忌。

骆云深道:“饿不饿,吃点东西?”

苏乔摇头,叹气:“没胃口。”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苏乔忽然感觉手心里被塞进一个方块状的小东西。他一愣,回头看,顿时惊讶道:“奶奶……?”

背后站着个柱了拐杖的老太太,满脸慈祥的皱纹,有点驼背,但看起来很精神。

这是骆家老太太。

苏乔之前去骆家老宅拜访的时候,没见到过老太太,今天婚礼上才是第一次见面,两人并不熟悉。他依稀记得之前爸爸跟自己说过,骆家老太太身体不好,但现在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老人家好像腿脚有点问题,走路缓慢小心。但除此之外,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病。

苏乔赶忙站起来,低头看手心,发现是一块巧克力。他不解地眨了下眼,刚想开口问,骆老太太却提起拐杖在地上点了点。

莫名的,他就理解了。这是让他别说话。

苏乔立即乖乖点头,腼腆地笑了笑。

坐了两分钟,他剥开巧克力的包装纸,送进嘴里,苦涩又甘甜的味道瞬间绽开,让他乐滋滋地眯起了眼。

好吃。

当晚,骆家老宅。

苏乔坐在床沿上发呆,脸上通红,感觉自己浑身被骆云深的气息包围了。

新婚前几天,两人会在骆家老宅住,等到黄金周结束,才搬到市中心公寓,方便上班和上学。

所以,他现在跟骆云深一个房间。

整体简单冷淡的装修风格,任何多余的摆设都没有。明明是很像样板间的卧室,却让苏乔有种强烈的步入别人领地的感觉,他颇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在公寓的时候,两人都是分开睡,这时候骤然要同床共枕,苏乔难免有点不适应。而且,因为今天举办了婚礼……

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心想:他们现在应该算结婚了吧?

那……

苏乔想到了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呜”地一声,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骆云深还在书房跟骆父谈事情,他独自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打算先去洗澡。

从包包里拿出睡衣,苏乔下意识清点自己带的日用必需品。

电动牙刷、换洗衣服、预习的课本、充电器、兔子玩偶……

苏乔:“……啊。”

他回头看了看,床上空荡荡一片,没有大兔子玩偶的身影。

当然也不可能有,苏乔记得,今早起床时他还揉了揉玩偶的长耳朵,那时候他在自己家里。很显然,因为今天婚礼,事情太多了,兔子玩偶被忘记在床上,没有带过来。

它现在正一只兔孤零零地晒月亮。

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跨越半个市的距离,出现在这里的。

苏乔懊恼地抿嘴,责怪自己丢三落四。随即不由自主地担忧起来:要是半夜做噩梦醒了,会不会吵到骆先生?他会因为这个讨厌自己吗?

如果骆先生能让我抱一下就好了。苏乔想。那样的话,不要兔子玩偶也完全没关系。

他一边奢望着,一边进浴室去洗漱。

躺在床上的时候,苏乔还在心里做打算,准备跟骆云深商量一下,让对方暂代兔子玩偶的职责,那样他就能一晚上安睡,骆云深也不会被吵醒。

作为回报,他可以下厨给骆云深做好吃的。苏乔笃定,这完全符合骆先生提出的等价交换原则。

不过,前一天本来就没睡好,白天的婚礼又太耗费精力。几乎没过十分钟,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

骆云深回到房间里,看到的就是苏乔安宁的睡颜。

旁边夜灯开着,光线柔和,阴影打在凹陷的锁骨处,显得皮肤有种瓷器一般的质感,白皙光洁。

苏乔眼睛阖着,睫毛稍稍颤动,鼻尖耸了耸,忽然翻身,头发便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到一边,这种毫不设防的模样,让骆云深心里微微一动。

他俯身,看到苏乔眉毛略微舒展,随即闻到一股清甜的奶香味儿。

是沐浴露,有种人工制造的甜味,意外地合适。骆云深从未想过,一个二十岁的男孩,会用这种味道的沐浴露。

他摸了摸苏乔的头发,轻轻在对方嘴唇上亲吻一下,低声说:“晚安。”

……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只有未知的黑暗,包裹着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

苏乔在睡梦中难受地挣扎起来。

无力的四肢,没有尽头的时间,漫长的囚禁生活。他在梦中跌跌撞撞地奔走,试图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但不幸的是,周围除了黑暗,别无他物。

巨大的不安倏然降临,包围了他。

苏乔后背潮湿一片,大声喘气,但没办法发出声音。

“啪”地一声,床头灯被打开。骆云深半坐起来,朝旁边看,入目是一张神情略显狼狈的脸,使他微诧,顿了顿,才出声:“苏乔?”

眼睑颤了一下,但没有醒过来。

骆云深还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平时这张略带婴儿肥的可爱脸蛋上,多数时候是有笑容的,偶尔不好意思的时候会变成红色,嘴角惯常上扬,显得活泼而讨喜。

但现在,苏乔似乎沉浸在深深的痛楚当中,手脚蜷缩着。

骆云深没再试图叫醒他,只伸手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一下一下在对方脊背上抚摸,动作堪称轻柔。

沉浸在噩梦中的苏乔渐渐安稳下来,呼吸转向平静。数秒后,梦呓道:“苏羽……”

声音极低。

骆云深没听清,一手托住苏乔的后脑,安抚地摩挲两下。这时,苏乔忽然小声咕哝道:“宋闻星……”

他顿时僵住了。

次日清晨,外面还没完全亮起来,苏乔就悄悄溜出了房间,往楼下走。

苏乔睁眼时发现自己整个人蜷在骆云深怀里,挨得特别近,几乎要缠在一起。正处于青年时期,难免有些特殊的反应,好巧不巧就发生在今天早上。

他耳根通红,确定骆云深还没醒过来,赶忙把自己摆正了。又在床上烙饼似的躺了十来分钟,觉得口渴,就下来倒水喝。

厨房里已经有了个人影,站在橱柜前,不知道在翻什么东西。

苏乔原本以为是提前准备早餐的保姆,仔细一看发现不对了。人影旁边靠着一条拐杖,略微驼背……

“奶奶?”苏乔叫了一声。他好奇地问:“这么早就起来了?”

骆家老太太刚听到有声音,便定在原地。转头见到是苏乔,才微微点头,慈祥又和蔼:“你也起这么早?”

老人家手里拿着个玻璃罐,里面一块一块的,正是昨天塞给他的那种巧克力。

苏乔走过去看了两眼,骆老太太便打开罐子,拿了四块巧克力,朝他招手。

“来。”骆老太太说。“给你的。”

苏乔懵懂地接过,手心里摊着两个小方块,感觉自己好像接受了什么贿赂一样。他心虚地捏紧了,心想:同流合污。

怎么回事……

苏乔意识到有点不对了。

老人家这怎么好像在……偷东西吃?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老人的表情,见骆老太太珍惜地剥开锡箔包装纸,掰开一小块,放进嘴里,随即露出喜悦的神色。

“奶奶。”苏乔看看周围,没人。“您……吃不饱吗?”

原先父亲跟他说过,骆先生决定这么快结婚,有家里老太太病重的因素。那时苏乔在脑海里构筑的长辈形象,是躺在病床上,严肃又慈爱的。

后来看到老人家身体健康,就只剩下了严肃,以及慈爱。

现在看来,严肃这一点,似乎也并不成立。反倒显得很……小孩子气。

他手里握着那两块巧克力,忽然有种负罪感,觉得自己无意间进到厨房里,好像瓜分了老人家的口粮。

但老太太没回答他的问题,把剩下那块巧克力往衣服兜里装好,玻璃罐回归原位,就拄着拐杖往外走了。

转到客厅,正好遇上下楼的骆母。

苏乔乖乖打招呼:“妈妈。”

他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睡了一晚上,几撮头发翘起来,支棱在头顶,显得格外稚气可爱。

骆母看到他就觉得喜欢,招手让人过去,摸了摸苏乔的头发,才说:“饿不饿?”

苏乔摇摇头。

骆母刚要说什么,眼睛一瞥,注意到苏乔手里的巧克力,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她不动声色地问:“啾啾,这是谁给你的?”

骆母知道,苏乔刚来这里住了一晚,不大可能立即弄清楚巧克力罐子被藏在哪里。

骆老太太用拐杖点了点地面,发出细微沉闷的响声。假如苏乔能看见,他必定意会,这是个跟昨天婚礼上那时候一样的信号,让他别说。

可惜的是,苏乔背对着老人家,于是他没有犹豫地招供道:“奶奶给的。”

骆母表情立即严肃起来。

“妈?医生是怎么交代的?”骆母柳眉皱起来。“糖尿病人不能一天到晚吃这些东西,您怎么老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苏乔:“……”

他惊愕地睁大眼睛,转头去看骆老太太。

因为吃了两块巧克力就被斥责,老太太颇不高兴,拄着拐杖到沙发上坐下,有些气愤:“前几天不是才去做了检查?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不让吃那不让吃,我活一大把年纪干什么?”

骆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经历过很多事情,时代在她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也造就了许多难以更改的习惯。

她小时候白糖珍贵,一年下来嘴里都没个甜味,所以后面格外偏爱甜食。同样的,因为肉类价格贵,肥肉尤甚,过年过节才能吃到,所以到现在都更喜欢口感丰腴的肉类,觉得素菜不好。

原本劳心劳力大半辈子,到老了也该享受享受生活,喜欢什么吃什么。

但不幸的是,老太太患上了糖尿病。

高糖分、高脂肪的食物成了大忌,骆老太太被家里人监督,少碰这些,巧克力只偶尔能吃一两块解解馋。

双方都没什么错,只是想法不同。老人家活到这把年纪,觉得了无遗憾,每天舒心的过,活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家人们却听从医生的建议,为老太太的身体考虑,尽量少让她吃那些东西。

骆母不说话了。她去厨房把巧克力罐子拿走,换个地方放好。

客厅里就剩下苏乔和老太太两个人。

苏乔不安地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他一边觉得自己收下了奶奶的巧克力,却转头“出卖”了老人家,一边又觉得骆母的做法没什么错,自己应该尽力配合。

他皱着脸,表情纠结,半晌只能先朝老人家道歉:“对不起。”

骆老太太是个讲理的小老太太。她摆了摆手,道:“算啦。”

下午,苏乔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让他回去一趟。

“有人想在厂里那批货上做手脚。”苏国安在电话里说。“人已经找出来了,正在商量怎么处理。将来公司也有你的股份,不能什么都不懂。现在也是结了婚的人,多少学着点。”

苏乔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出来,货品没出什么问题,顿时放下心,听话地说:“知道了,等会儿就回家。”

挂断电话,苏乔愣愣站了片刻。

前世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从这笔订单开始,苏家崩盘,毁于一旦。

现在这件事没有发生,那就意味着……苏乔心脏砰砰直跳,又兴奋又喜悦。他压下这股情绪,去找骆云深,两人一同开车去往苏家。

路上,苏乔悄悄往旁边瞥了一眼,忽然意识到,骆云深好像心情不太好。具体说不出有什么表现,只觉得一切如常,但细微处的表情和神色,都隐隐透露出压抑的情绪。

到了苏家,下车。

苏父苏母,以及苏羽都在客厅里坐着,等待他们到来。

进门时,苏乔特地观察了苏羽的表情,仍旧很镇定,毫无破绽。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失望,觉得这次大概查不到苏羽身上。

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苏羽不会冒险做这种事。

众人坐定,苏国安首先说:“这次小骆帮了我大忙。”

原本他觉得这笔订单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骆云深透露的消息让他意识到业内有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企图抢走这笔生意。

后来小儿子在饭桌上随口一提,商场沉浮的经验与触觉使他警惕起来,猜到对方会从自己这边下手。

苏国安当即加派人手投入生产过程,甚至专门组织了看守货品的小组,生产出来后又大规模随机检测,从每一个环节杜绝被人动手脚的可能。虽然增加了人工成本,但比起从中获得的利益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要是当初没有注意到这些,到临近交货的时候才发现做了白工,到那时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苏国安根本不敢想象。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在没有出岔子的时候,及时发现端倪,避免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现在查出来,想要在货品里做手脚的是生产车间一个主任,负责原材料的。”苏国安严肃地说。“现在已经把他开除了,报警处理。”

苏羽在一边问:“他怎么会这么做?”

语气十分疑惑,好像自己真的浑然不知情一样。

苏乔抿嘴,对他的厌恶又上一层,气鼓鼓地想:虚伪。

“有钱能使鬼推磨。”苏国安叹了口气,不愿多说,只道:“他家有两个孩子,存款只够买一套房,因为这个闹得不安宁。”

想也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套房,给谁呢?

大的想要,小的也不肯罢休。

这时候有人拿着钱上门,贪欲作祟,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结果这下倒好,钱没捞着,事迹败露,自己还要去坐牢。

“所以说。”苏国安感叹道。“人呢,还是要知足一点,才不至于误入歧途。”

苏羽闻言,呼吸一窒,表情僵硬,顿了数秒,才低声附和:“爸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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