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廊下。
温酒刚出了屋子,便看见郑沛和江无暇在合欢树底下站着。
四周静悄悄的,郑沛低声问:“你要找的那个人可曾找到了?”
江无暇道:“找不到了。”
郑沛顿了顿。
“他死了,再也找不到了。”江无暇的声音很淡,大抵在跟在三公子身边那么些日子,学到了两三分面无表情,嗓音散入夜风里多了几分寒意。
“那你随我回帝京,如何?”郑沛有些着急,憋了许久,才继续道:“我从前同你说的话,依旧作数。你不喜欢我也无妨,你就当多了个哥哥,以后我照顾你,免你颠沛流离,可好?”
江无暇抬眸,意简言骇的说:“不好。”
站在四五步开外的温酒忍不住摇头。
江姑娘本来就是个死心眼的,现在倒好,还同三公子一般不爱说话,开口就蹦两个字给你。
真是愁煞人。
郑沛还想开口说话。
温酒脚下拐了个弯,打算站到廊柱后避一避,结果江无暇忽然看了过来,喊了声“温掌柜”便朝她走了过去。
只留下郑沛一个人在合欢树底下站着,月色朦胧,灯影昏暗,那自小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公子哥看起来有些落寞。
“温掌柜要歇息了?”江无暇柔声道:“我去给您铺床。”
温酒刚想说不用,江无暇已经飞快走进了她前几日歇的那间屋子。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心说:跑的够快的。
她朝郑沛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温掌柜。”郑沛却忽然喊她了一声。
温酒回头,不解道:“郑公子还有何事?”
郑沛斟酌再三,才开口道:“江姑娘她……不愿意跟我走,若她想一直留在温掌柜身边,还请您待她宽容些,莫要把她当做侍女丫鬟,她平常的月例和花销,都由我来……”
“郑公子多虑了。”温酒笑道:“更深露重,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转身进了屋。
江无暇随即关上了门。
温酒掀帘往里屋走,微微笑道:“这个郑公子也是挺有意思的人,方才还特意叫住我,让我别把你当丫鬟使唤,若是你要用银子,都由他来出。更别说千里迢迢从帝京跑来,一不小心也许还会变成人质,不错,是个痴情种。江姑娘,你运道还不错啊。”
她起了几分调笑的心思。
自从江无暇被陈远宁捅了那一刀,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再没笑过。
江无暇忙着铺床,头也不抬的说:“我只怕欠他太多,没什么可还他的。”
温酒在榻边坐下,手轻轻划过罗帐上的流苏,含笑问道:“为何这样说?”
“两情相悦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欢喜事,若是一厢情愿,做的再多也是徒劳。”江无暇如今做起侍女的活来,有模有样,铺好锦被,退开些许,看着温酒道:“郑沛第一次见我,就说要买我,他也许是好意,可我不堪受辱跳了楼,险些丧命。后来我到了谢府,他又找了来,我当时就想,是不是有人知道我是陈远宁的未婚妻,故意如此,想要杀我,我吓得好些天都不敢入睡……今夜,他又来云州……”
温酒哑然。
除了江无暇第一次求她之外,再没有说过这多话,她也不过花季华年,在帝京时还只是个动不动就跪的柔弱女子,如今也成了心思缜密之人。
“是,他是个好人,可我……”江无暇的话只说到一半,便陷入沉默中。
温酒也回过神来,这情之一字是最难说明白的事,更何况江姑娘前两天才被未婚夫捅了一刀,大抵是不太想说这些的。
她摸了摸鼻尖,闲谈的心思,温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江无暇却没动,低声道:“我想在这替温掌柜守夜。”
温酒想了想,“也成,你若困了就去外间睡。”
江无暇没回话,走到桌边吹灭了灯盏。
温酒躺在榻上,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指尖,“你若是害怕,今夜和我睡也行。”
她从前常常做噩梦,尤其是见过血之后,总是不敢闭眼。
今夜不知怎么的,想的都是谢珩和谢玹两人没被养废,心里想些乱七八槽的,反倒没怎么害怕。
满室寂静。
月光淡淡透过小轩窗,屋里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江无暇轻轻退回来,坐在床帏边的小矮凳上,忽然开口问道:“温掌柜很喜欢谢将军吧?”
温酒摩挲指尖的动作顿住,笑了笑,“此话何来?”
屋里一片暗淡,隔着淡紫色的床帏,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温酒却觉得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江无暇道:“被不喜欢的人缠着,心里只会恼火,只想怎么离他远一些,任他放低身段委曲求全,一片痴心感天动地,我也不想同他多说半句话。”
温酒想着郑公子也是挺惨的。
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出身自是不差的,帝京那么多贵女美人,喜欢哪个不好?
偏偏栽在了江无暇身上。
“你对谢将军则不同。”江无暇的嗓音在黑夜里清晰的过分,“你不想同他纠缠,又没法子对真的对他狠下心来,若不是心中有情,何至于此?”
谢小阎王飞扬桀骜,那些王亲贵族在他面前都讨不到半点好。
偏偏为了温酒做到这样的地步,若不是他这个男宠装的真假难辨,赵立这样的人精怎么会掉以轻心。
任那些人想破头也想不出谢小阎王竟会在一个姑娘面前柔情无限,千缠万绕,里子面子都不要,只想留住她。
而温掌柜,看似温良好说话,其实做事最是干脆利落。
只是对谢珩,狠不下心来罢了。
最是难解人间风月局,身心俱困,也看不清本心。
局外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温酒默然。
屋里安静了许久。
她才翻了个身,装做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闭上眼,最怎么也睡不着。
耳边一直回荡着江无暇那句:你不想同他纠缠,又没法子对真的对他狠下心来,若不是心中有情,何至于此?
江无暇靠在榻边,轻声道:“我父亲在世常说,人生短短数十年,要同欢喜的人在一处做让自己欢喜的事,谁知今日相聚,明朝又是什么模样?”
温酒睁开眼,却没开口。
江无暇道:“我为陈远宁做到这一步,已问心无愧,即便他死在云州,以后也同我没半点关系。若我亲手了解他,亦不会手软。”
温酒叹了一口气。
爱一个人的时候奋不顾身,恨一个人的时候亲手取其性命。
爱恨若真能分的这样明明白白,也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