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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下3)
第十五日晨,高丽遣使吊女直诸部,使节回报,女直诸部正忙于安葬死去的族人,伤兵满营,白旌绵延数里。昨夜似有汉人与女直诸部接触,请大帅多加小心。崔浩阴遣死士入女直营刺明使,不料被锡伯勇士毙于帐外。瓜尔佳派人来责,崔浩恐女直背盟,推说不知刺客为何方所派。
陈士泰于女直营中三日不寐,救人数百,生死人而肉白骨,积劳,呕血逾升。各部为其精诚所感,呼其为陈萨满。
这三日,揭开了辽东大地民族融合的序幕。
陈士泰,河南邓州人氏,善外科,尤以医治金创为长。士泰过北平,重金求购望远镜,为王飞雨部下拿获,疑为高丽奸细。士卒于其马车中得骷髅图,人内脏图,肌肉图数幅,以其为妖,欲举火焚之。军医营长镇耀闻此事,止之,奏于武安国定夺。安国取其图,大惊,亲释其缚,命玻璃厂倾尽全力助士泰。数日后得一镜,米粒置其下,视之则大如茶碗。武安国以士泰为当世名医,荐于燕王。燕王赠以千金,留为军医营副营长。昨日战后,燕王问诸将退敌之策,士泰自荐为说客,愿说诸部罢兵。行前,与武安国等人议定和解条款,不杀其人,不夺其地,永世为兄弟,共同维护大明王朝。
“我怎么都觉得这回女直人占了大便宜,他们以前和高丽人一起掺和着闹事,就是为了我们开市,允许商人卖给他们粮食、茶叶和布匹等物,这次我们打嬴了,为什么还给他们这么好的条件”。周衡不解地问,这个问题代表了许多人的心思,大家都看着武安国,希望他能早些给出答案。
“这….”
“不如我来猜猜武兄的意思”,参谋周无忧在旁边插言。
“请讲”,武安国做了个求教的手势,他不愿意杀人,在他的时代,这些民族已经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他的建议,不过是希望这些部落名义上承认大明的正统,免除刀兵之祸,白天的战况之惨,有些超出了他的心里承受范围。
周无忧用右手中的书轻轻拍了拍左手,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待众人安静下来,慢慢地说道:“武兄做生意,什么时候吃过亏,表面上,我们是给了女直人很多好处,实际上,此约一成,女直诸部再也没有翻本的机会。大家看地图,各部的活动范围之间,有很多无主之地,既然他们拥戴大明皇帝为共主,我们将来在这些土地上开集市,他们也不能反对,当然,我们在集市外围些土垒,或筑些堡垒,存放货物,甚至派些士兵守卫也不为过,这只是其一”。
“其二,各部此次联盟解散,将来只要我们不操之过急,就可以将其各个击破,各部居无定所,很难再联合起来和我们做对,这如同温火闷饭,不觉饭熟”。
“这还不是上上之策,其三,也就是此计最歹毒的地方,武兄,你别怪我如此形容,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各部落不事农耕,食物有限。我们大肆卖给他们粮食,换取他们的牛羊,买卖做得越大,他们对我们的依赖性越强。如果将来他们变心,我们只要切断他们的粮食供应,以他们那种不善积蓄的性格,立刻就要断炊。那时候,就是他们有造反之心,也要权衡一下补给能支撑几日。堡垒非一日可下,粮尽,其众必散。我中原物产丰富,各部之物对我来讲,可有可无,然我们的东西,他们一日不可少。”
“妙计,的确是妙计”,众人恍然大悟。只有武安国愣愣地看着周无忧,心想:“我怎么没想出来,这种贸易关系,原来还有控制和被控制的功效,那我们那个时代,很多看似双嬴的交易,是不是也暗含许多圈套在其间呢”?
“我看,此计还有一个好处”,常茂把玩着一块布,在一边补充道:“各部既然和我大肆交易,必然要学我们说话,很多部落连文字都没有,也必需学我们书写、记帐的方式,百年之后,这些部落恐怕就和我们分不清彼此了”。说着,把手一指在一边的书记官刘畅,“小刘兄弟,你是不是匈奴人被同化过来的,我记得匈奴人于夫罗的儿子改名叫刘豹,生了个儿子叫刘渊,冒充是汉高祖的后代建立了一个谁也不承认的汉朝。对了,老雷,好像熟羌的头领就姓雷吧,嗨,大家别跑,我挨个给你们分析一下,怎么都散了”!
“其实,这块土地上生存的都是华夏子孙,所谓民族,只是文化和财富的不同,真的混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成了一体了。所以还得想办法多骗点儿移民到辽东来,和各部族掺和掺和”。李陵听了半天,又发挥了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专长。
“老李,就你不怕我编派,看在兄弟的分上,我告诉给你个发财机会,他们没等我提出来呢,就跑了”。常茂伸手把李陵拽住,生怕他走了后自己再没有说话的对像。“你看,这是我从武安国寝帐里抢出来的布,好像是羊毛织的,好家伙,根本就不用上浆洗,就这么整齐,如果做成衣服,肯定好看。武安国没和别人提,咱俩等仗打完了,合伙在辽阳开个织造厂,羊毛不值钱,但我们用杨老汉生产的新式织造工具织出布来,运到中原去,物以稀为贵,肯定能卖个高价。嗯,到时候就开个常纪布庄,几十家连号。”常茂梦游般说着自己的发财大计,李陵笑眯眯的听着。
“不过,老李,不是我说你,你的名字得改改,怎么叫李陵呢,和当年那个汉奸一个字都不差,嗨,你怎么也走了”。
第十五日夜,炮兵师长张正武与在步兵的掩护下,夜袭蒙古军大营。半个时辰发两百余炮,蒙古大营火光冲天,士卒从梦中惊醒,自相践踏,死伤无数。阿里海收拾队伍,出外迎敌,却不见明军踪影,及至天明,止从营外三里找到车辙数处。蒙古人益惧。
同夜,王浩带人袭高丽大营,打破营寨数处,这次,营救计划好像落空,没救出一个战俘。
第十六日,崔浩命令属下把手中的明军战俘分成小队,散布在各高丽营外,好让明军火炮有所顾及。此时,战俘在高丽营中成了宝贝,一日三餐,虽是粗糙,但是无人敢再让他们挨饿。因为高丽将士终于明白,这是自己的护身符,一旦失去,必遭天遣。
第十八日,女直诸部不告而别,崔浩欲分兵追之,恐震北军攻其侧翼,不得以眼睁睁的看着诸部远去。
第十九日,崔浩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到,一大早,刚在帅帐中坐稳,就有士兵匆匆来报,大明将士前来挑战。
“挂免战牌,众将各回各营,用强弩守卫营地”。崔浩想都不想,直接吩咐。
报信的士兵脸色煞白,结结巴巴的说:“大帅,不,不是士兵来挑战,大明国整个大营正在向我们这边移动”。
“荒唐,一点儿小事就吓成这个样子,平时我怎么教的你们,给我拖出去,重重的打”。崔浩一拍帅案,立刻有几个如狼似虎的武士把可怜的士兵给架了起来,拖着向外走。
“大帅,小的冤枉,您亲自看看,您,您看看啊!”,士兵哀嚎。
崔浩听到此语,摆摆手让武士退下,拿起望远镜,走到大帐之外,他的望远镜里出现了这辈子都没见到过的奇景,五里外,灿烂的朝阳下,一座长满尖刺的城市闪着寒光,整个向高丽大营移来。
“快,把俘虏押到阵前,整队迎敌,车将军,速去蒙古大营求援,请他们从侧翼夹击,全歼明军于此役。”
“是”!,左右答应一声,飞快的按布置执行命令去了。那年春天最惨烈一战,就从此刻开始。
因为有明军战俘做挡箭牌,高丽人倒不惧怕明军的火炮,那火炮一炸一大片,肯定会把明朝自己的人炸死,从前面的战况来看,朱棣是不忍这么做的,否则也不至于一退再退。
只是,明军前进那种气势,实在让人心寒,上前接敌的高丽士兵手中的刀,都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脚下的大地一直在颤抖,越来越近。
五里宽的距离,很快就被两支对着前进的队伍走完,转眼,双方相近不足二百步,这曾经是高丽骑兵做梦都想达到的距离,而此时,他们的战马不住的嘶鸣,盘旋着不住后退,若不是马上的骑手拼命控制,估计战马先一步就落荒而逃。
伴着隆隆的战鼓,一条几乎望不到边的长城向高丽人挤压过来。那条长城上长满的长长的荆棘,幽蓝幽蓝的光让对手从心里生出无边的寒意。是战车,高丽人终于认出了明军的秘密武器。明军在后退时收集木头的谜底在此刻揭晓。
又宽又长木板构成了战车的车头,长长的铁钉给把木板变成战马的克星,战车的车身还是原来的辎重车,只是里面装的不是粮食,而是子弹和手雷。(正厢车,原明朝中期逾大猷发明)。一条条铁链把战车连起来,构成移动的长城。明军骑步兵就在战车的后边,踏着整齐的步伐,向敌人逼进,逼进。
两军相距已不足百步。
就在高丽人束手无策时,突然,战车停了,推车的战士用特制的支架卡住车轮。一个画着红色半圆的令旗从震北军大营的碉斗上伸出,迎风飘舞。大地又让人心惊肉跳的开始颤抖,天空又开始变暗。一片阴影出现在高丽人头上。
逃,前排的高丽士兵突然出现了这个念头,可惜,还没等实施,灾难已经降临。震北军这次出手,没留任何余地。通红的火舌从战车上窜出,越过明军战俘的头顶,把前排的高丽骑兵整齐的推下战马。与此同时,炮弹落下,居然整整齐齐的落在高丽前军和中军交界的地方,把队伍切成两段。
在那两段之间,是人间地狱。惨剧,再次重复。血,再次把干燥的地面变成泥泞。断臂,残肢,碎肉,在高丽人之间飞舞。
马嘶,人喊,临终的哀鸣,受伤的惨叫,都被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盖住。整个世界,此时倒有一种单调的“宁静”。
火炮,居然从至少三里外一直打到这里,原来,明军的火炮的准确打击距离有这么远,蒙古人远远扎营的选择没有错误。崔浩闭上了眼睛,他在中军偏后,躲过了第一轮炮击,被惊魂未定的部下挟裹着,拼命的后退。本来相对整齐的后军也被中军挤得乱了阵脚,纷纷向后退却。
“站住,火炮已经打不到这了,不要慌,把队形分散开”,崔浩大声喊着,身边的亲随一起把他的号令传出,督战的武士索性抽出大刀,把乱窜的人砍倒,闹哄哄足有一刻钟,终于稳住了队伍。
当高丽人再有勇气观察战场时,他们的前军,已经冲了上去。因为退路被火炮遮断,只有进攻,突破明军的战车,才能找到唯一的生存机会。
所有的战俘都被押在最前方,前军的士兵并不多,并且以骑兵为主。没有受到火炮的打击,瞬间的慌乱过后,在将领的组织下,骑兵俯身,一夹马腹,迅速向对手冲去。这个距离,须臾,即可冲到敌军面前。
百步,只是战马几跃。
可战马嘶鸣着,停在明军的阵前。那布满铁钉高大的前车厢板,硬生生阻住了战马的去路。停顿,就是死亡,在这个距离,明军的子弹决不会误伤自己人。
冲,个别极度忠勇的战马,飞身跃起,可是车前厢太高了,超过了战马跳越能力的极限。在用最后的生命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后,骑手和他的伙伴一起撞到战车上,被铁钉刺透,鲜血杂着气泡,汩汩从车厢上淌下。
战士的生命,在凋零的前一刻最为美丽。无论他是敌手,还是自己。
有震北军战士被这惨烈的情景震撼,一瞬间居然忘记了开枪。就在这一刹那,一批高丽骑兵冲了上来,把马刀剁在战车上。
可惜,你们的力气太小了,震北军战士暗笑道。很快反应过来,把高丽骑兵射落在马下。
火炮继续轰鸣,三百门大炮轮番射击,炮弹重复的打在一个区域内,打消高丽人援助同伴的奢望。后边的高丽人眼看着前军在拼命,却无法上前帮忙。
一面绿色的旗子悄悄的在震北军碉斗上升起来,两个绿色的烟花冒着浓烟,从空中落下,枪声突然一滞,在大明阵地的两侧,几辆战车收起相连的铁链,如同在阵地上打开两扇大门。
常茂和徐增寿两人一左一右,带着两支骑兵如离弦的利箭般,从侧面,插入看押明军俘虏的高丽人队伍。王浩、李陵各带一团人马,手里抱着成捆的钢刀紧随其后。
抬手,常茂一双狼牙棒在高丽骑兵间绞出一团血雾。随着噗,噗的闷响,几个和他放对的骑手被他连人带马砸翻在地。旁边,王正浩手腕一抖,战刀划破空气,抽在一个高丽骑兵被上,一条刀口从肩及腰,鲜血四溅。紧接着抬起刀刃,抹断了另一个骑兵脖子。在他和梅义的协助下,常茂所带这支骑兵整齐得如同一把钢刀,在高丽队伍间划出无数硕大的口子。很快,和徐增寿所带的骑兵汇合,两个将领相对点点头,拨转马头,又各自杀出一条新路,条条纵横的路,把高丽前部彻底分割。
高丽骑兵不是吃素的,奋起反击之下,也有大明骑士受伤。但双方的武备相差太远,高丽刀砍在明军的身上,大部分力量被锁子甲吸收,如果不砍到要害,只能造成轻伤。而明军的马刀,却是高丽骑兵的梦魇,只要招呼到身上,一拖就是一条尺余长的伤口,伤者立刻失去战斗力,没人来给他们救治,只能眼睁睁的听着自己鲜血涌出的声音,等着鲜血流干,等着死亡的到来。
趁高丽人被打懵的空档,王浩、李陵带领的骑步兵冲到了大明战俘跟前。这些弟兄于开火的刹那,在这几天趁夜袭混回来的同伴招呼下,一起蹲在了地上,双手护着头。王浩从马上把钢刀扔下,大叫,别乱,互相割断绳索,跟在我们身后。立刻,有人把钢刀分发下去,得到钢刀的人利索的把自己和离自己相近的人腰上的绳索切断。高丽骑兵此时终于后悔,如果还是最初那种长长的绳索,不换这种短绳,明军骑兵也冲不进来。可惜,当初只想到了如何方便进攻,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战俘们很快得到了自由,握着钢刀,在骑步兵的掩护下缓缓后退,渐渐没入车阵中。张正心率一队人接住他们,带他们向震北军的大营走去。战场上,所剩无几的高丽骑兵拼命缠住常茂等人,他们知道,一旦常茂等人退回本阵,明军的火器将无所顾忌。
崔浩在远方无奈的看着部下在大明骑兵的冲击中做垂死挣扎,他的士兵派不上去,对手根本不珍惜炮弹,每次他想派一部分援军,炮弹都在反复落下的地方再次组成一道死亡之墙。高丽的火炮还是实心弹,只能打五百步,摆出来白给对手做靶子,所有根本就不用向外摆。
“蒙古人呢,蒙古人呢”崔浩在心中呐喊,他的嘴角在抽搐,心中,辱骂的词已经把蒙古人家族中所有长辈慰问了个遍。当他几乎绝望时,蒙古人的马队终于出现在他的望远镜内,缓缓的向明军大营靠近。
“冲上去,把火炮踏翻,冲啊”,高丽人在大叫,太远,蒙古人听不见。
营地指挥部,朱棣也看到了蒙古人的洪流。距大营有二里多远。蒙古人打仗,每人三到四匹马,故而可以在任何距离发起冲锋。
“燕王殿下,要不要让一支队伍回援,蒙古人太多了”。书记官刘畅小心的建议,他是朝中大臣的儿子,书生出身,初临战场,难免有些紧张。
“不必,有武将军在此”,朱棣答了一声,把望远镜转向常茂的方向,那边,张正心正带着战俘走向归途。
营寨东,重重铁丝网后,武安国横刀立马,巍然不动。三千步兵在其身后排成几条直线,枪管如林。
蒙古人向前移了几步,停了下来。看对方没有反应,又向前移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然后犹豫着,不知是否向前冲锋。
武安国向后望了一眼,炮兵阵地上及时的竖起了一面黄旗。他笑了笑,大手猛然挥落。一个红色烟花腾空而起,无数炮弹尖啸着,冲蒙古兵迎头打下。那是悄悄调转过炮口的部分炮兵给蒙古人准备好的见面礼。爆炸声从蒙古马队中升起,硝烟过后,几万蒙古马队丢下无数尸体,潮水般后退,转眼变成了逃命。
“打开寨门,上马追敌”,武安国一声令下,三千骑步兵跨上战马,冲出大营。被压抑了近二十天的战马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追赶着近自己二十倍的对手。
听到追兵的马蹄声,蒙古武士绕过自己的大营,拼命的策动战马向远方宽阔的草原上遁去。留守大营的武士也不甘居后,上马狂奔。把空营留给对手。
“能追上,才怪”,事后,一个战士笑着向没参加追击的炮兵同伴解释。
“那你们追什么”。
“吓吓他们,武侯事先叮嘱,如果追近了,我们就放慢速度。千万别追上,得不偿失,谁想到他们连大营都不要了,让我们白拣个了大便宜”。
“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惨”。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的崔浩痛苦的想。作为一个统帅,他必需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
“撤离,后队在前,中军在后,金正生,你带步兵断后。放弃大营,王奇,你速回大营,告诉守营人马,把笨重东西烧掉,大家到二百里外辽河渡口会齐。李显之,速到渡口通知船只做准备”。看着部将一个个领命而去,崔浩再回望自己的前军,滚滚硝烟遮住了他的视线。“不会有人能逃出来了,天,我打了什么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