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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傍晚,家属院里的住户在闷热矮小的屋子里待不住,都跑到院子里乘凉,说些闲话,也有年纪大的老爷爷,挥着个大蒲扇讲古,周边围了一群小孩子捧着脸听。
“你要打他,你先打我!”尖利的叱骂声穿透房屋,在整个小院子里回荡,惊得几个听故事听的入神小孩差点跳起来。
霹雳乓当砸东西的声音响起,众人的视线都被牵引过去,整个院子里,唯有那一家的门紧闭着,然而这种老旧的小院子,声音大点稍微大点儿隔壁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这种扯着嗓门的哭嚎声。
蔡珍的声音十分有穿透性:“陈国良,你个丧天良的,你打我儿子,我可怜的地瓜啊,咋摊上这么一个爹呀!”
几个平日爱管事的大妈婶子往紧闭的房门看了两眼,眼睛里藏着几分好奇,嘴上却说得好听:“咋闹成这样,他家儿子都十九了吧,当爹的怎么还动手呐,要不咱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事。”
蔡珍那个脾气,拉的一手好仇恨,在哪都能得罪几个人,这院子里可有好几个被她得罪狠了的。
当即就有一个大妈摇着蒲扇,冷笑一声:“十九岁还读初二,那还是个娃娃,当爹的打两下咋了。”
大妈早就看那一家子不顺眼了,儿子养的坏,当妈的也不是个好东西。她家小孙子才七岁,那个陈有财比她孙儿大十来岁,也好意思欺负她家小孙子,把头都给打破了。
她找上门去,结果那个蔡珍怎么说的?都是孩子,一起玩难免有个磕啊碰的,让她不要太斤斤计较。
她呸!
谁跟她家那个混混子儿子玩了,明明是陈有财抢她家小孙子的点心,老大的一个人了,没脸没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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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在一起的几个大妈听了,跟着赔笑两声,就连提议要去看看的大妈,也不提这话了,本来她就是随便说说,起个话头,没打算真去看。
否则蔡珍那个婆娘,回过头来嫌丢了脸面,又得找她们不自在,也不想想,他们家哪还有脸面可丢。
一个个心知肚明的,就不用说那些面子话了,又有个大妈幸灾乐祸道:“那不是他们家命根子嘛,怎么今天舍得动手了?”
家属院的住户都知道,陈国良家里,女儿是草,儿子是宝,他家大名陈有财,小名地瓜的宝贝疙瘩,就是蔡珍两口子的命根子。
“我知道!”旁边一个年轻姑娘本来躲在一边听闲话,听到这个话题,顿时来了兴致,跑过来插话。她妈也在这一圈人里,拍了自家姑娘两下,其他人想听八卦,连忙劝两句,在中间让了个位置,让这姑娘过来说。
“我听说,陈有财逃了好几天的课,跑去新开的溜冰场玩去了。”姑娘两眼亮晶晶,话里还透着几分羡慕,她也想去溜冰,可惜不敢一个人去。
“你要敢去,我打断你的腿!”当妈的十分警醒,顾不得八卦,立即严声警告女儿。
“没事没事,你家姑娘多乖。”旁边的大妈打圆场,又兴致勃勃地问:“陈有财逃课不是常事嘛,怎么陈国良还生这么大气。”
陈有财十九岁了还在上初二,当然不是跟其他这个年纪的同学一样是读书晚了。蔡珍和陈国良对他寄予厚望,一到岁数就送去学校了,可惜成绩烂的一比,每次成绩都十分稳定,只要他参加考试,保准包揽倒数第一,连跟他并列的都没有。
七岁上小学,除了一年级和二年级,几乎每年都在留级,人家读五年,他读了九年,毕业班读了三年,不管老师怎么明示暗示这孩子不适合读书,蔡珍死撑着让他继续读,最后不知道是不是老师受不了了,以一个极低的分数进了中学。
这样的成绩,这样的求学经历,陈有财喜欢上学才怪了,逃学是家常便饭,陈国良夫妻早该习惯了,为这个打孩子,确实不太可能。
“不是逃学的问题。”说八卦的小姑娘显然很乐意跟大人们分享自己听来的消息:“溜冰场可贵了,陈有财他们没钱玩,就抢了他们班一个同学的,还勒索那个同学,他那个同学没钱了,他们就教他回家去偷,人家家长找到学校里去了。”
“偷钱啊!”
“还勒索,这孩子,真是根子上都歪了!”
“可不是,谁家孩子那么倒霉,被这个混混子盯上了?”
“不知道,听说是个小胖子,家里就一个孩子,宝贝的很,结果在学校成天受陈有财他们欺负,吃的用的都被抢走了。”小姑娘说。
“以后可得让咱们家孩子离远点儿。”几个大妈都心有戚戚,自己混就算了,还逼着别人家孩子回去偷钱,这不是教坏人家孩子嘛。
院子里头说八卦说的热火朝天,闷热暗沉的屋里,陈国良把扫帚挥舞的虎虎生威,劈头盖脸的朝陈有财身上打。
他现在心里烧着一团火,不发泄出来,就要把自己烧死了。
今天被老师找到学校去的时候,他一方面觉得丢人,一方面已经有些麻木了。
十几年了,自从送了小儿子去学校读书,从来没被老师找过的陈国良从第一次被叫去学校时的忐忑不安到现在波澜不惊,已经经历了一个完整的蜕变。
上课不听讲,作业没做,考试交白卷,顶撞老师,欺负同学,逃课,打架等等,陈国良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名目。
这会儿还真给了他一个“惊喜”,敲诈同学,逼同学回家偷钱。
在老师办公室里,对方家长指着他的鼻子问他,到底怎么教孩子的,自己教出来个垃圾就算了,还要把他们家孩子也教坏,到底安得什么心,是不是家里穷疯了。
那一瞬间,陈国良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好像都听不见声音了,办公室里还有其他的老师,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集聚在他身上,一束束目光跟针一样刺得他浑身都疼。
陈国良只要想到那一幕,眼珠子都是红的,手上的扫帚挥舞的更用力了,连扫帚柄上不知什么时候刮出的横刺扎进手里都没发现。
蔡珍一边哭嚎叱骂一边拦,她毕竟只是个女人,力气比不上陈国良这样长期做力气活的大男人,拦是拦不住的,一推就是个趔趄。
陈芳瑟瑟发抖的缩在墙角,恨不得有条地缝能让她钻进去躲一躲,两手抱头,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陈有财边嚎边躲,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被爸爸这么打,确实没脸,但是他在外面耀武扬威,动不动日娘骂老子对同学拳打脚踢,仗着的是自己年纪大身高体壮。
对陈国良,他心里却总有一份畏惧。从小他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妈把他捧到天上,连他爸也对他予取予求。
但是他爸也揍过他,虽然只有一两次,足够他印象深刻了,他这辈子长这么大,也就挨过那两次打,记了这么些年,想忘都忘不掉。
蔡珍被推到一边,陈国良一扫帚拍在陈有财身上,他侧着身子躲没躲过去,反而被刮到裸露在外的手臂,顿时出了几条血檩子。
蔡珍一声哀嚎,扑过去抱着自己宝贝儿子哭天抢地,屋子就这么大,陈有财跑着跑着就跑到陈芳缩着的屋角去了。
蔡珍眼角余光扫到女儿,刚还在心疼儿子,转瞬就变了脸,一巴掌扇得陈芳鼻血横流,脸颊上多了一个掌印:“你个瞎了眼的,黑心肠烂肚肝,你弟弟被打成这样你都不知道挡一挡,你是不是想害死他,你说,你打的什么心思?!”
陈芳麻木地往墙角缩了缩,一句话都没说,反而是陈国良,怒气勃发地走过来,一把拎住陈有财还要打,蔡珍顾不得找陈芳麻烦,又去拦丈夫护他的宝贝儿子去了。
一直闹到院里乘凉的人都快散尽了,陈家才恢复了平静,蔡珍心疼的给儿子清洗伤口,顾忌着陈国良依旧满脸怒气,不敢大声嚷嚷,嘴里却小声嘟囔个不停,心肝肉地哄着人高马大的宝贝儿子。
夜色渐渐深深了,闹得再狠这时候也都睡了,明天还要上班,晚上不睡好明天就没有精神。
黑漆漆的屋里,当作堂屋的空间只有两三平米,陈芳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她的“床”在陈国良打陈有财的时候摔到地上摔成了两半,窄窄的破木板,拼都拼不起来。
鼻血顺着嘴唇往下流,没做过止血处理,糊得小半张脸都是血,血迹干掉之后,黏在皮肤上,一侧脸颊高高肿气,两个眼珠子木愣愣的一动不动,黑夜里显得十分可怖。
第二天一早,蔡珍早早起床做饭,掀开布帘,迷迷糊糊看见墙角蹲在一团东西,刚要仔细看,一张染血的脸抬起来,吓得她尖叫出声。
等看清楚是陈芳之后,蔡珍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扯着陈芳的头发狠拍了她几下:“一大早就吓你老娘,不孝顺的东西,是不是盼着我们死呐!”
说完推搡着陈芳,本想让她去外头打水把脸洗洗免得吓到人,但是再一想,让邻居看见,又该说闲话了,于是把她往后头一推,边骂边往外走:“不省心的东西,一把年纪了还要老娘伺候你,生你不如生头猪,猪还能杀了吃肉,就知道吃老娘的喝老娘的,养了你们几个讨债鬼,没一个孝顺的......”
骂着骂着又想到总是跟她作对的大女儿和跑得不见人影的两个小女儿,蔡珍愤愤道:“就知道往外跑,我看你死外头,老娘也不会给你们出棺材钱!要是敢回来,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她语气愤愤,身后木愣愣站着的陈芳眼睛里去闪过一丝亮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家子安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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