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或许并非巧合。
下方是魔族地动,魔气和恶念从地下向外散逸,上方是西天旧址云气翻涌,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二者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关系。
而且就算西天如今已经崩掣,当年的佛家清圣之气犹存,方才那道从地下跑出来的黑影若是什么邪物,又怎敢拼命向着这里逃窜?
魔族,西天……这两个地方可怎么想也扯不上边啊。
景非桐越想越疑,踏过满地的废墟,向前走去。
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毁灭性的灾难,以建筑坍塌和地面下陷碎裂的程度,一般的打斗或者故意损毁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但地方虽然毁了,经过这么多年无人问津的荒置,此地又新生出许多草木繁花,残砖破瓦之上反倒生机勃勃,生命的倥偬在毁灭中重建,使人分不清应该怅惘还是喜悦。
景非桐不愿意踩踏这里的东西,灵力运转之间,足尖不踏微尘,整个人稍作凭空而行,一路打量着周围,又同自己梦中的那些场景暗暗对应。
如果仔细看去,其实有很多地方依旧可以看出一些熟悉的轮廓,特别是废墟中钻出来的软草鲜花,以及重新生出枝丫的枯树,都引人忆起旧日光阴,竟让他一时恍惚流连。
忽然,景非桐脚步一顿,弯下要去,只见几片残破的碎瓦底下透出了一重微弱的亮光。
他将那些碎片拨开,发现下面扔着一块檀香木刻成的符篆,因为有刻制者灵力的加持,难得这么多年,竟然还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景非桐把符篆捡起来,先看背面,见写了“赠师兄”三个字,正是舒令嘉的字迹。
即使是这样普通的一句话,在这种地方看到,却有种恍若隔世的虚幻之感,也使得他的心情不由激荡了一下。
景非桐手指微颤,攥了攥拳,才将符篆的另一面翻了过来。
还是三个篆体的大字,笔迹如出一辙,刻着“变猪符”。
景非桐:“……”
好气又好笑的同时,他仿佛眼前有个少年笑着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刻刀,两指间夹着张符篆,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晃。
“总算成了!师兄,把这个符研究出来,可是花费了我大力气!你不是很羡慕我变狐狸吗,我也帮你变一变怎么样?”
景非桐还以为他干了什么正经事,低头一看,便不由失笑:“为什么是猪?我也要当狐狸。”
舒令嘉道:“又挑剔,有什么要什么便是,恕不退货!你敢拿吗?”
景非桐一边嫌弃地笑着摇头,一边却又伸手去接,可是他的指尖尚未来得及触碰到那张变猪符,远处便是一道磅礴无边的卍字金光轰然落下。
那枚符篆从舒令嘉的指间掉了下去,他微有错愕的面容迅速褪成了黑白颜色,转眼消散在了空气中。
景非桐不由得伸手去抓,却揽了满怀萧瑟清风。
一切的旧日笑语都消失不见,那一幕幕鲜活的过往仿佛在这个瞬间戛然而止,而后永远凝固在了奔流的时光里,再也没有了未来。
景非桐突然觉得头部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脑浆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一样,若非他性格坚毅,只怕当场就要疼的昏厥过去。
景非桐用力按住自己的额角,从前的一幕幕蜂拥而来,在脑海中闪现。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些相爱过的岁月,握不住的时光,被深深尘封的旧梦。
初识时的意气相争,相伴时的生死相许……
分别之际的心如刀绞,怨痛难当。
就是从那一日起,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暗淡成了一方模糊的背景,世上所有的色彩褪作黑白,所有声音就此死寂,曾经那些喜不自胜的每个点滴时刻,也都变成了不敢揭开的疮疤。
什么都毁了,唯一铭刻在心,无视或忘的,只有失去的痛苦,永伴左右。
四下寂寂,仍是遍地残破,景非桐微一偏头,竟有一滴泪才能够眼眶中猝然落下,砸在了那个“猪”字上面。
凸起的泪滴将这个字放大,仿佛在嘲笑着他的蠢笨。
曾经,他的心里盛不下任何东西,无情无欲,无爱无怨,目光所望之处,唯有百代光阴,万里山河。
而因爱便生怨憎怖畏,两人这一段情,宛若一颗不知何时悄然落进心间的种子,在没有冒头发芽之前便已经深深扎根,而后慢慢长大,开出满树繁花,将整颗心填满。
可是再繁茂的花朵,终有凋零的一天。
那棵树,若是从心中生生拔除变会失血而死,可是斩不断情根,就只能看着那些花朵凋零枯萎,唯独在心间留下一处巨大的空洞。
他们明明有过那样亲密又幸福的时光,可是他竟然会尽数忘却,再重逢相见不相识。
如果能早一点想起来,早一点去寻找舒令嘉,或许就不会再出现后来那么多的波折与痛苦了。
第97章折心系月
景非桐将符篆小心地收了起来,半仰起头,深吸了两口气,遮掩下将满腹怅惋与心痛,再缓缓睁开眼时,他脸上如同戴了层面具一样,恢复了以往那种近乎漠然的温和。
刚刚跑进这里的黑影还没有找到,这么看来,说不定跟他和舒令嘉也有什么渊源,倒是不好下重手了。
景非桐沉吟片刻,忽然开口说道:“景某昔日曾是西天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