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渊一时半会想不明白,此刻也没时间让他陷入细细沉思之中。
进去禀报的衙役约莫一盏茶左右的光景,身影再次出现在县衙大门口。略显黝黑的脸盘,在县衙门口屋檐下悬挂的两盏灯笼映衬中,布满和煦笑意。
魁梧身材匆匆走下台阶,来到仍处在夜雨中的陈子渊身前,先是带着责怪口吻的朝钱栋梁开口说道:“老钱,你咋回事啊,怎么能让陈公子一直站在雨中呢,也不晓得带陈公子到檐下躲躲雨,这些年在衙门口白呆了?”
说完,魁梧衙役也不给钱栋梁解释的机会,转而笑脸灿烂的对陈子渊说道:“陈公子随我来,江大人已经在后衙议事厅等候了。”
陈子渊感激地点点头,朝魁梧衙役道声谢,又转身向钱栋梁客气点头示意。跟在魁梧衙役身后,缓缓往县衙后堂走去。
钱栋梁看着同僚和陈子渊离去的身影,不由撇撇嘴。
倒也不是说心中对同僚就有了不满,只是一想到自家那个没出息的崽子,再看看人家陈子渊,岁数也相差不了多少,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你看人家多懂事有礼貌。
不过钱栋梁转念再一想,其实像自家崽子那样没啥大出息也挺好的,最起码安全不是嘛!
想到这里,钱栋梁不免咧起嘴来,有些憨傻的笑着。
小镇县衙门其实不大,沿着两侧贴墙廊道穿过办案大堂,再迈过一道弧形的拱门,便来到后堂小院,也就是所谓的议事厅了。
而这个小院亦是不大,也就丈许之地,中间种有一颗松柏树,正对着后堂议事厅大门和大堂后门。
此时大堂后门自然早已关闭,唯有议事厅的正门仍还留有一扇门,从中映出屋内昏暗的烛光,想必也是这会刚点上没多久的。
魁梧衙役领着陈子渊来到议事厅正门,在轻轻敲了敲议事厅的木门,等到里面传出一声进后,这才转身对陈子渊报以一笑,随后迈步离去。
显然,他并没有要和陈子渊一同进入的想法。
陈子渊同样朝着对方微笑还以一礼,在等到魁梧衙役迈步走去后,这才回过举步踏入议事厅之中。
几乎是和他同步的时间,一名身姿挺拔,着一袭宽松褐色锦袍的男子身影便出现在了陈子渊身前。
陈子渊对此人略微有些印象,正是县衙的县令,江大人。
忙朝对方弯腰行一礼:“草民陈子渊,深夜叨扰大人,还望大人谅解莫怪。”
江大人不急不缓的伸出双手,等陈子渊说完话后,这才满脸堆笑的将他扶起:“唉,身为当地的百姓官,百姓有事来找本官,本官怎会有怪罪之理呢。”
说话间,江大人已经率先返身回到厅内,重新坐在了正上首的位置上。
陈子渊心里觉得好笑,但表面上却并未显露什么。
跟着江大人走至厅内,在他的示意下,落坐于其右下首的一张黄花梨椅子上。
虽然这番举动看似并无异议,但陈子渊心里却清楚至极。
明面上看着这位江大人好似对自己极为客气,又是亲自出门迎接,又是以礼相待让自己落坐。
实则却对自己并不上心,还有意将自己安排在了右手方向的椅子上。
但凡懂些礼数的人都知道,左为尊的道理。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恐怕今夜之行,并不能了却心中之事啊。
陈子渊这般沉思片刻后,抬头望向江大人。见他依旧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只是兀自坐在那小口小口喝着茶水。于是理了理思绪,开口喊道:“江大人。”
江大人停下喝茶的动作,略抬眼眸望向陈子渊,面带笑意的应了一声,却并未直接接话。
陈子渊不由在心中骂了声老狐狸,却也拿他没办法。
“草民深夜冒访,其实是想向大人询问一些有关河婆的事情,不知大人是否方便告知。”陈子渊微笑着询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句不会显得有何唐突之处。
江大人听后只是笑着说了声好,就连手中的茶杯,都不曾落下。
陈子渊也不以为意,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既然大人不会怪罪草民,那草民有话便直说了。”
说到这里,陈子渊有意无意顿了顿话语,见江大人仍旧心平气和的喝着茶,这才接着说道:
“若是草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大人找到草民的时候,说的可是让我主动帮助小镇百姓吧?”
江大人嗯了一声,依旧看不出有何异样。
陈子渊继而说道:“可是草民却得知,草民乃是被河婆娘娘亲自点定为成婚对象的,不知江大人对此事有何说法?”
或许是喝茶喝的差不多了,江大人此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那只青花白瓷茶杯。动作轻缓的搓了搓双手,随即以右手包住左拳,垂放在腹部位置。
刚毅的脸颊上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开口说道:“你说的这事,本官清楚。之所以当时没和你明说,自然有着本官的考虑。”
陈子渊听的仔细,他还真想好好听一听,这所谓的考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考虑。竟然能让身为一县的地方官,在面对当事人的时候,也要有所保留才行。
然而让陈子渊失望的是,江大人在说完这句话话后,便再次保持了沉默。
好像他要说的话,已经完完全全说完了一般。
即便陈子渊脾气再好,此时心里也不免生出一丝愤怒。
说话一半,很有意思?
还是觉得官字两个口,无论怎么说,身为草民的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陈子渊默默呼出一口气,压住心中的那股情绪,继续开口对江大人询问道:“草民斗胆请问,不知大人的考虑为何?”
虽然陈子渊语气中并未掺杂什么情绪,但已是做了十几年县令的江大人,仍是很明锐的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氛。不过他也并未去在意,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随和的说道:“此间事由关乎甚大,恕本官无法告知。”
陈子渊听完这样的回答,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直接对着江大人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儿。
好在理智告诉他,若是他真的这般行径,估计都不用等到两天之后。今夜,自己怕就要被直接送去与那河婆大人成婚。
有心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瞧见坐在那里一副老神在在的江大人,陈子渊最终还是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倒不是说他不想再为自己搏一搏,纯粹是因为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有所进展,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与其在这里继续耗下去,还不如早早离去,另做打算。
说不定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突破口也不一定。
于是乎陈子渊从椅子上站起身,对江大人弯腰行礼道:“今夜多有叨扰,还望大人见谅。夜已深,草民便先行退下了。”
自领着陈子渊进入厅内,始终如同一位老僧入定般的江大人。在听闻这番话后,终于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走到陈子渊身前,还不忘略带歉意的说道:“实在抱歉,本官没能帮助到陈公子,为实是本官的失职啊。”
陈子渊已经完全没有了和江大人客套寒暄的心思,在随意客套几句,既不折对方颜面,又不失分寸的话语后,便径直迈步走出了后堂议事厅。
江大人则一如之前般,亲自将陈子渊送到了门口。
陈子渊倒也不见外,走在江大人身前,便朝衙门外快步行去。
在即将走出衙门口的时候,江大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在身后开口说道:“如果你能在短短两天之内,成为一名山上修行之人,或许也能逃过此劫。”
蓦然听到这句话的陈子渊,不由停下脚步,回身望向不知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江大人。
后者嘴角轻笑,继而说道:“要是能得到山上修士的庇护,也不是不可以。”
说罢,江大人不再言语。就连给陈子渊询问的机会都没有,径直返身朝内堂走去。
留下一脸迷茫的陈子渊,独自站在衙门口的阴暗中。
要不是门口值班的钱栋梁偶然间回头四顾,忽然看到他,上前将他喊醒。估计他都能这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天亮也说不准。
没办法,毕竟对于江大人刚才所言的山上修士这个词,他根本从未听闻过。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对那份记忆,有所忽略,这才站在原地陷入沉思。但来来回回想了好几次,他也没能从那份记忆中找寻到哪怕有一丁半点,有关于这方面的碎片。
这让他有些焦躁不安,毕竟事关生死。
连带着钱栋梁拍他肩膀的时候,陈子渊扭头看他的眼神中,也不禁夹杂了一丝怒火。
寒着脸,开口询问道:“有事?”
钱栋梁先是一愣,显然也没想到刚才还一脸温文尔雅,对谁都是一副笑脸的陈子渊,竟然也会有恼怒的时候。
亦是略显黝黑的脸庞上,不禁有些尴尬神色。只得讪笑着说道:“陈公子这是谈完正事准备走了?”
陈子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钱栋梁歉意笑了笑,点头说道:“嗯,准备回家了。”
钱栋梁见他恢复常态,忙哈哈一笑掩饰去脸上的尴尬:“要我送你一程吗,反正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走动走动身子骨。”
陈子渊或许觉得方才的失态有些过意不去,故而这会儿也没有拒绝钱栋梁。
反之,他对于钱栋梁这个人,还是挺有好感。
虽然俩人相识并不久,但和他站在一块,不知为何,陈子渊竟然有种特殊的感觉。
就好像是,那邻家的热心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