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死寂的底下,是波涛潮涌的暗流,满堂宾客的目光先是直勾勾地落在那两张足够耀目的脸上,而后往下一瞧——
是关山月挽着周佞的手。
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在场人此时的心情。
他们两人名满名利圈,是华贵中矜持豪横的代名词,此情此景,一如当年关山月的成人宴时,关山月当场官宣恋情时的场景。
众人顿了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还是等大提琴与钢琴协奏出圣桑第十三曲的那一刻,众人才如梦初醒般纷纷回过神,在关山月略带讽笑的视线下,纷纷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宾客重新覆上了那张假面,跟身边人交谈着无关的事情,推杯换盏声间谈笑晏晏,可是眸光里分明全是同样的灼灼,视线在空中交汇,被周朝拉着的薛幼菱甚至觉得,在场所有人跟自己内心的两字是一样的。
都是一句:卧槽。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而门外在沉默的那半晌里已经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的关山月与周佞终于有所动作,周佞抬脚往里走,跟关山月并排,前者甚至还贴心地时不时为关山月整理裙摆。
“……”
一直偷瞥着动向的众人目光中全是诧异。
这两人……怎么忽然这么和谐了?难道是……复合了?
念头一出,似乎全场人的表情暗暗都惊诧了几分。
显然想到了一起去。
可周佞分明半分眼神都给过别人,他的视线一直紧紧锁着关山月,不轻不重地、却足以让两侧那些年轻的名媛们暗暗咋舌,只是关山月刚刚站定,紧跟在身后的元皓硬着头皮上前,向周佞附耳。
只一句话的时间,周佞低低地嗯了一声,望向关山月,两人目光交汇,后者眸色不动,径直往薛幼菱那边走了,周佞不动声色地紧了紧五指,只是面上不显半分,往另一头的走廊走去。
“……月月!”
关山月淡然地顶着全场目光走到薛幼菱所在的角落处时,薛幼菱猛地一把冲了上去,攀住了关山月的手臂,附耳咬字,却压不住底下的激动:
“你们俩……你跟周佞!”
“闭嘴。”关山月瞥人一眼,余光将周围那些视线尽收眼底,却毫无波澜,“给你个麦克风让你上台说好不好?”
薛幼菱瘪了瘪嘴,她拉着关山月到背对着众人的沙发上坐下,将裙摆摆好,然后才兴致勃勃地往关山月身旁一坐,压低了声:
“快!老实交代!”
关山月定定地看人一眼,不语。
旁边的周朝从微怔中回过神来,他敛好面上的表情,挂上了熟稔的吊儿郎当,往沙发上一靠:“薛幼菱,你也不怕山月明天就掐死你啊。”
“我怎么了嘛?”薛幼菱更委屈了点,“你说我干什么,那句卧槽你说得比我还快。”
关山月慢悠悠地将视线移到周朝身上。
周朝一顿,哎哟了一声:“这不是有您声音大,给我兜着底嘛。”
“滚蛋。”薛幼菱唾了一声,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
关山月的面上终于泄出了分浅浅的笑意。
一直瞥着的周朝这才松了心,他凑前一点,弯腰附耳,一脸不敢置信:“山月,你居然真的肯来啊。”
关山月挑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薛幼菱有些疑惑地看着两人对话。
“我哥之前跟我说过,我还以为你一定不会答应他出席的。”周朝啧了一声,好像隐隐有点肉痛,“失策了。”
关山月睨人一眼,她红唇馥郁张合,像是看透了一般:
“说吧,赌注是什么?”
“……”周朝一顿,嘿嘿笑了一声,“周氏旗下最新的那台越野车。”
关山月懒得看他。
薛幼菱迷迷糊糊地,听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好不容易找准了机会正想开口问,可场内的灯光却兀地暗了下来。
关山月眸光随着灯光暗下,在灯光所无法触及的晦暗一隅,也在众人灼灼的视线聚集,关山月兀地开口,很轻,是问周朝:
“人呢。”
周朝神色一敛,轻声:“来是来了,可我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人。”
关山月呵笑。
抿了抿唇,周朝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束光却忽然打在了台上的正中央——
只见周佞还是那身板正的西装,在关山月身侧时不显,可当他单独一人时,连袖扣也熠熠,像渡了一层明光,鬓与发被修理得一丝不苟,在台上站定。
关山月双手抱臂的五指紧了紧。
台上的人与五年前的模样重合,可这样的他,却半分没有当年的影子。
仿佛五年后的周佞所有的情绪,都只在关山月一人面前撕破。
“各位晚上好。”
台上的周佞终于开口,他端得稳稳,眉眼间浮现的都是一派淡淡,他挺直着背脊,声音通过话筒贯彻了大堂每一个角落:
“我是周氏集团现任董事长,周佞。”
宾客们热烈的掌声跟着他的尾音响起,而关山月则是不动如山,只是在掌声末尾的时候,轻轻地拍了几个巴掌。
台上周佞的余光一缩,可转瞬即逝,面上不显:
“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出席周氏集团成立六十周年的晚宴,在此,我要特别感谢一位来宾——”
周佞顿了顿,淡漠的脸上扯了抹笑,只是不等他说下去,众人的目光已经自动自觉地投过了关山月那里,周佞光明正大地望过去,微微颔首:
“感谢庭旭副董,关大小姐能赏脸出席,是周氏莫大的荣幸。”
大堂中的众人手上鼓着掌,可互相交流的眼神却耐人寻味——
周氏如今的发展如日中天,是几多人争破了头都想合作的对象,可周佞居然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
这是率先摆低了自己的姿态啊。
被聚焦在视线中心上的关山月却纹丝不动,只挂着得体的微笑,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人。
连身旁薛幼菱看关山月和周佞的目光都迟疑了起来。
这两人,搞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我接管周氏的时间不长。”周佞沉声开腔,夺回众人的目光,两三句就结束了对话,“感谢各位的支持,谢谢。”
说罢,周佞转身就想下台,可黑暗的角落处,一道拉高的男声却抢在众人的鼓掌与阿谀奉承之前出了声:
“等会儿——”
周佞驻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门被推开,有个人缓慢地走了进来,走到有光线的地方,他穿得得体,下颚处却有一道狰狞的烫伤疤,连接着脖颈,当他的脸完全出现在光下时,一阵密密麻麻的压抑的低呼瞬间响彻了宴会大堂:
“——周睿文啊。”
周睿文微微抬起下颚,就这么看着台上的人。
周佞却半分惊讶的眼神都没有,四目相对,目光碰撞间,是台上的周佞以俯视的姿态落下字句,笑了一声:
“四叔。”
角落处的关山月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周睿文笑着,他本身气质温润,可那狰狞的疤实在挽救不了,看着吓人,他啧了一声,颇为讥讽地开腔:
“周氏六十周年的晚宴,怎么不见我那大哥呀?”
宾客们的眼神飘忽。
“四叔,你这两年是去哪儿了啊?”周佞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问,神情认真,“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找了你好久。”
周睿文垂眼冷笑了一声,只是再抬首时仍是挂着笑:“我这哪儿能让您找到呀——周氏董事长,居然为我这么上心,实在是我的荣幸。”
“瞧您这话说得。”周佞面色不动,只垂眼看人,“您可是我亲四叔啊。”
周睿文只笑,笑意渐冷。
现在在场的人哪怕蠢如薛幼菱,都看出来了不对劲。
周睿文,是周佞父亲的弟弟,排行第四,曾是周父最得力的手足,也曾是北城翩翩贵公子的存在,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锒铛入狱。
外人不知道缘由,只知道周睿文出狱后被周父安插进了周氏董事局,本来混个职位当当,一年到头光吃分红也是天价,可周佞上位之后大施改革,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他一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把周睿文这个亲四叔给踢出了董事局。
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周睿文这是回来砸场子来了?
众人的目光渐渐凝聚了起来。
“阿佞,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周睿文低笑了一声,打破室内的沉默,他开口就是亲昵的一句阿佞,惹得台上的周佞眸光渐冷,周睿文则是扫视了一圈,像真的在找人一般,“六十周年,大哥怎么没来?”
不等周佞开口,一道女声自周睿文右侧传来,关山月从角落的晦暗处走出,一身红裙实在夺目,她那头长卷黑发偏在一侧,眼尾挑尽风情的殷红:
“周叔叔年纪大了,当然是退居幕后,颐养天年了。”
周睿文视线一定,眸底乍起一片波澜。
“您怎么用这个表情看着我?”关山月在光线中央站定,直勾勾地看着周睿文,光圈映在她的裙子上,一层又一层,她笑得恣意,“是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关山月呀。”
最后四字,关山月咬得轻轻,像是往内里波涛汹涌、可表面却波澜不惊的水面倏然扔进一块石子。
众人视线炙热。
周睿文定定地将关山月上下扫了一遭,又瞥了台上的周佞一眼,兀地呵笑:
“我说,你们——又在一起了?”
关山月掀起眼皮。
周佞的视线在关山月面上巡梭片刻,稳稳地移开,他两步跨下楼梯,走到关山月的身边,周佞背着光,旁人只能窥出一道年青的廓,只听他说:
“我跟关副董,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没有否认。
只有合作伙伴这四个字,旁人听出一层意思,落在周睿文耳中,又是另一层意味,他没有说话,只是嘴唇抿得紧了些。
周佞低笑了声,开腔打破诡异的沉默:“四叔是刚回来吧?稍等舞会时间过后,咱们再聚?”
关山月只笑,而后像是状似无意般,轻轻转动着左手拇指上那枚碧绿的扳指,玉扳指在她手上不显半分老气,反而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矜贵。
垂下的五指收拢,周睿文的眸底愈发冷了些,他顿了好半晌,才咬牙吐出一句,是按兵不动:“好。”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在音乐声再响起时,沉着脸走到了无人的角落,一路避人。
于是中场的舞会,就在这么诡异的气氛下开始了。
关山月目送周睿文到角落,看着他翘着二郎腿开了瓶酒,关山月垂下眼睫,低低地嗤了一声,只入周佞的耳:“他老了不少啊。”
“这么逆来顺受,不是他的性格。”周佞近人一步,方圆几寸都没人敢靠近两人,他偏头低声,融进音乐中,“得小心。”
关山月掀起眼皮看人一眼,似笑非笑:“他这样,我很没有成就感的。”
“你预想的,是见面就你死我活?”周佞低笑了一声,自胸腔而出,连眉也扬,分明有笑意洒落,“关大小姐,你好歹也给周氏留点面子啊。”
关山月呵笑,瞳孔黑湛湛的,像今晚的夜:“那请问周董想要什么面子呢?”
小提琴与钢琴合奏的浪漫曲切入前奏,像是给今夜的两位主角作陪衬。
“今晚第一支舞——”
周佞兀地提高了声,恰好能被众人所听见,他微微俯身,极其绅士地向关山月鞠躬,再探出一掌,是邀请,周佞的眸中一片深邃,映出关山月的红裙摆,像揉碎了散落的星星:
“不知道关副董……是否赏脸?”
众人的动作都僵滞了一瞬,今晚的重要因素太多,他们还没捋顺,特别是角落处的薛幼菱,幸亏周朝眼疾手快,不然尖叫已经冲破了大厅。
珍香的水晶吊灯晃花眼,像光珠在转。
四目相对,关山月的视线从周佞探出的掌往上移,鸦睫刺作青影,讥笑只入周佞的眼中,几乎是气音:
“这好像不是今天的义务吧。”
周佞动作不动,只是微微俯身,扯笑回人:
“这当然不是今天的义务——是我的私心啊。”
关山月的指腹摩挲着裙摆,她穿着缎面裙,露一截踝,颈间的钻影射出一线光,在众人视线愈来愈炙热的情况下,关山月终于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将手覆上了周佞的掌。
一片压抑的倒吸气声。
周佞笑了,他牵着关山月,礼貌地覆上了她的背,很瘦——
一蹭一晃间,虚构出肌肤的相亲。
无视四周的视线,甚至连角落处的那个周睿文,周佞都暂时抛之脑后。
他只借昏暗的光描摹关山月的眉眼,背都绷得直直:“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甩我一巴掌呢。”
“想的。”关山月嗤笑一声,在旁人看来只是娇媚,她侧脸附耳,语气满满都是挑衅,“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你留点自尊——毕竟,再打第二次,不太好。”
可周佞却半分怒气都没有,喉管里生出笑音:“周睿文不对劲,你得小心。”
“不用你提醒。”关山月垂眸,睫下掠过一丝狡黠的意味,“你该担心下你自己。”
周佞一顿,还没问什么,就看见关山月轻盈地转了个圈,然后挨近——
借一道昏光,挑衅似地任尖头高跟脚踩上周佞的皮鞋前端。
一阵尖锐的剧痛自脚尖传上,可周佞眉眼却没有半分动静,只是笑着,挑了挑眉,落在关山月的耳边:
“不够的话,再踩一次?”
关山月敛笑,她睨人一眼,半晌,拖长了尾音说了句抱歉,转身往角落里走。
只余周佞一人在中央,舌尖顶着上颚掠了一圈,落得一声轻笑: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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