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初找护士站的医务人员打听到江妈妈在重症监护室,匆忙上楼却扑了个空,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两名正打扫卫生的护士。
“这间病房里的病人呢?”颜初着急地问。
护士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你是伤者家属吗?伤者转院了,别的我们也不清楚,你去问周医生吧。”
从周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后,颜初万念俱灰。
江妈妈病情紧急,江幼怡在转院建议书上签了字,没有任何犹豫就走了,至于其他后续手续,周医生承诺帮她处理,所以她毫无顾虑。
十分钟前,她们刚刚离开市医院。
她站在颜未的病房门外,好几次握住门把手,最后都松开,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颜未诉说她了解到的情况。
“姐姐?”病房里传来颜未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的鼻音,听不太真切。
颜初闭眼,用力深呼吸,花了十秒钟平复心情,推门走进去。
病床上颜未看向她,通红的眼眶中蓄满泪水,由此可见,不用颜初开口,她聪明的妹妹已经猜到了大概。
从她接起电话刻意避开那一刻,颜未就明白了。
“江妈妈出事了,被小江的爸爸推倒,撞伤了头,手术很复杂,这边做不了,已经转院去了首都,小江陪护,刚走。”很简单的几句话,颜初说得却特别艰难,“学校那边……徐老师打电话过来,说江幼怡申请了休学。”
江幼怡没有回她消息,却给徐老师打了电话。
颜未出奇的平静,没哭没闹,也没吵着让颜初继续联系江幼怡。
她躺在病床上沉默了好长时间,久到颜初都以为她或许又睡着了,却见她睁开眼,小声说:“我知道了,谢谢姐姐,今天你也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吧。”
颜初微张着唇,好似要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能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颜未打破沉默,问出了颜初心里的疑惑。
“是有点不明白。”颜初点头,无奈自家妹妹太敏锐了,只好坦言,“为什么小江不联系你?”
前几天那么危险的情况,江幼怡都知道找颜未帮忙,也愿意让苏辞帮她们找住的地方,怎么这一次却音信杳无?
不仅关机不接电话,连短信也不回,怎么看都像江幼怡单方面切断了和颜未的联系。
要算起来的话,这种异常就是从昨天她们和江幼怡分开之后出现的,更准确一点,是颜未出车祸,手机被颜廷樾收走之后。
“可你的手机上没有异常通话记录。”颜初自问自答。
姐妹俩都是聪明人,很快就理清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变故以及过程中未被觉察的异常。
江幼怡突然疏远的态度,那对偏执的夫妇不留在医院陪护,主动退出,越细想,越不能将这些异样简单归于一句巧合。
苏辞能在医院偶然碰见江幼怡,那颜廷樾和何萍呢?
“我不想的。”眼泪顺着颜未的眼角往下落,浸湿脸上的纱布,“不想把他们当仇人,不想把他们想得那么坏。”
她以为,她的父母尽管不近人情,却也不至于道德沦丧。
江幼怡的妈妈出事了,她该多绝望,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落井下石。
颜初脱口而出:“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呢……”这话说出来,声音不由自主放轻。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颜未吸了吸鼻子:“或许吧。”
可不管怎样,当下她不可能找颜廷樾对峙。
继续激化矛盾毫无意义,更重要的是尽快想到办法解决问题。
她为这样的无能为力身心俱疲。
“姐,你明天再帮我问问周医生,看能不能联系到首都那边的医院,打听一下薛阿姨的主治医生是谁。”颜未长出一口气,“我想知道她的病情。”
情理之中,颜初点头答应。
当晚苏辞送饭过来,病房里的气氛比头一天颜未昏迷时还要沉寂。
颜未没有胃口,强行吞下去一口馄饨,立马就吐出来,颜初见她是真的难受,就不再劝她吃东西了。
这日之后,颜未话变少了,不愿意主动与人交流。
颜初发现她日渐消沉,每天会找点网上新出的段子念给她听,有时候段子不有趣,她就念新闻,总要主动挑起一些话题。
尽管颜未大多时候都安安静静地望着一个地方发呆,不到必要不会开口说话,颜初还是继续坚持,她很担心继续这样下去,颜未的精神状态会崩溃。
不过,令颜初稍微安心一些的是,除了话变少,不怎么愿意吃饭外,其他时候颜未还是很配合治疗的,医生说什么她都照做,每日例行检查也都顺利进行。
明知江幼怡不会回消息,颜初还是每天用颜未的手机给江幼怡发一条短信,简单的问候,不提及任何别的事情。
日复一日,病床上的人不可避免的瘦了好多。
九月初,颜初也要回学校上课,没办法天天待在医院陪着颜未了,好在颜未前面半个月的治疗效果很好,周医生说她恢复状况不错,继续保持下去,有提前出院的可能。
首都院方也给了反馈,江妈妈手术成功,恢复良好,要不了多久就能转回阜都。
苏辞替颜未请了一个护工,照顾颜未日常起居,虽然不及颜初无微不至,至少有个人看着,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及时处理。
住院部楼下的银杏树开始黄叶,夏季的暑气开始消退,院子里的风一天比一天冷。
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的衣着从短袖换成长袖,再穿上针织衫和外套,市场上的水果种类越来越丰富,护工阿姨每日带来医院的水果都不相同。
所有的变化都在告诉颜未,秋天来了。
“我马上就回去了。”颜未对电话对面的人说,“别担心,就望会儿风,不会有事的,有李阿姨看着呢。”
手机另一端,颜初喋喋不休地叮嘱她:“今天天色不好,晚一点可能要下雨,你那伤还没好,阴雨天容易痛,千万不能冻着。”
颜未坐在一棵银杏树下,右手拿着手机,眼睛却盯着打了石膏的左手。
手指蜷起来,指甲盖没什么血色,白得吓人。
颜未耳边听着颜初絮叨,漫不经心地想道,指甲好长,该剪一剪了。同时敷衍地回答着:“我知道了,姐姐,没事,都好得差不多了。”
颜初哪里不了解自己这个妹妹,颜未既然这样说,必定是不愿早早回病房的,所以她也没挂电话,继续聊着:“中秋节快到了,你想吃什么月饼?”
“不太想吃……”颜未开口,觉察颜初的沉默,她无奈改口,“那就莲蓉蛋黄吧。”
“好,我叫你苏姐姐买了送过去,今晚我赶报告,就不去医院了,你自己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颜初想起今天打电话给颜未的初衷,“我又问了首都那边,何医生说江妈妈昨天下午已经出院了。”
“小江应该也回来了,过两天你出院,中秋节我们去看看她吧,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说清楚。”
挂断电话,有雨从树叶间落下来,点在颜未的手背上,她却像没觉察似的,呆滞地望着地面一片枯黄的银杏叶,看着它被秋风卷着,吹远。
“未未,下雨了,咱们该回去了。”李阿姨走过来,扶起颜未的胳膊。
颜未抬起头,天空中有一朵心形的云。
没有以前见过的漂亮,这一朵是灰色的。
·
这天晚上,颜未做了个久违的梦。
医院逼仄的走廊和惨白的灯光,将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的玻璃窗。
只不过这一次,站在病房外的是江幼怡。
她沉默地站在那儿,目光专注地望过来,身上笼罩着不可言说的悲伤。
即便在熟睡中,知道这一切都是梦,颜未还是忍不住心悸,惊慌,渐渐喘不过气来。
她挣扎着想脱离这个梦,气喘吁吁地睁开眼,清醒的瞬间听见走廊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走廊上空荡荡的,但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医院萧瑟寂寥的环境中,轻易激起心底的恐慌。
护士推着病床从梦境中江幼怡站的位置经过,短短两秒,脚步声很快远去。
可梦里的场景却还依然拉扯着她的神经,令她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颜未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想看一看时间,自然而然地伸手取来枕边的手机。
信号灯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解锁,颜未看见一封半小时前的未读短信。
发信人是……
江幼怡。
啪——
手机从掌心滑落,龟裂的屏幕闪烁两下才暗下去。
屏幕上一条短信随着手机信号一同消失,泯灭在黑暗里。
——对不起,我不能履行约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4,这是最后一把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