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的这场寿宴,原是摘花献佛,给崔家世子、世子夫人涨些脸面的。
奈何,蔡知州过于殷勤,请的都是海量的劝酒先生。
宾主相宜,劝酒的先生口若莲花,几杯烈酒下肚,主桌这边就闹嚷嚷地走动起来。
“夫人呢?”
崔永昌眼神直睖,忽然捉住蔡知州的手腕,问的义正言辞:“你们把夫人藏哪儿了?”
蔡知州先是一愣,倏地明白过来。
这是要找侯夫人呢!
崔家小世子吃醉了要找他娘,也不是头一回。
怕他待会儿失言露相,叫人看了笑话,连忙打着哈哈,叫人帮着把这小祖宗扶去后院偏房。
又叫崔家跟来的小厮伺候,先将人安稳了再说。
崔永昌脚步虚浮,起先还有挣扎之意,朦朦胧胧中听见曲妙妙的声音,拳打脚踢的本事才算老实。
醉成这样,也不好在别人家里歇下。
这边去跟主家告罪,草草收拾,上了回去的马车。
崔永昌醉中复醒,瞧见外头草木移动,还不忘拉曲妙妙的袖边,得意地自夸:“爷这主意不错吧,不过多吃几杯,他们就放行了。”
他趔着身子,歪在曲妙妙怀中,面上欢喜,手上一下又一下的重扣围板。
“去观平苑……上山!”
曲妙妙当他真的是装醉,惊讶道:“你没醉啊?”
崔永昌嘿声一笑,伸手就揉她的脸腮:“爷要是醉了,谁带你去山上赏梅?”
话虽说得稳健,但手上地动作却越发得大力。
“疼——”曲妙妙吃痛一声,扒开他的手。
若没捏的这下,她还真信了他的话。
但这手劲儿,还说没醉绝对是假的。
崔永昌手上没了拿捏,又低头笑嘻嘻的去摆弄身前的衣摆。
他这会儿盖着曲妙妙的那件秋香色宽袖,映着袖口得竹青,颜色甚是般配。
“这才是一对儿。”崔永昌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曲妙妙俯身追问。
崔永昌指尖勾过她的下颌,笑嘻嘻地捏住她的耳垂,小声地低语二字。
“你猜。”
曲妙妙当他又发酒疯,翻了翻眼睑,催促车把式再快着些。
等回了城,马车在门前停驻,崔永昌早就瞌眼酣睡,抱着那件宽袖自说梦话呢。
将人安顿,曲妙妙去点春堂回话。
听到伍倩倩要留在蔡家说话,辛氏脸色沉下,睨了一目跪在跟前的路喜。
曲妙妙不忍底下的人受过,忙上前道:“怪我没来得及带表妹回来。”
辛氏抿唇道:“你不必替她遮掩,那小丫头脑子虽活,却最是贪玩,再碰上个能说到一起的,十个你也喊不回来。”
伍倩倩深得辛氏偏宠,曲妙妙自不会随辛氏一起数落。
她面上赔笑,捡好听地道:“表妹年纪尚小,还是个孩子,贪玩一些也是应该。”
辛氏道:“哪里还是小孩子啊。”
“咱们娘儿俩自比亲母女一般,也不瞒你。”
她太息一声,低垂眼睑,“你舅舅这回领你妹妹来家,为的就是给她相看一门好婆家,以后有夫家依仗,再得儿女傍身,方得团圆。”
曲妙妙道宽慰道:“依我说,成亲这事儿急不得,有母亲跟舅舅把关,咱们慢慢挑着,才是好的。”
辛氏心中钝痛,嚅糯了嘴,想要再说,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
春姑姑上前递了手帕,也跟着叹气。
“少夫人是不知道,伍爷这病……”
春姑姑话说一半儿,实在揣摩不出个妥帖的词来,偷觑辛氏脸色,好半晌,才挤出后面俩字。
“——难喽。”
曲妙妙惊诧道:“家里的大夫或是不擅此症,柜上的坐堂先生可使来过?”
春姑姑砸着手背,长吁短叹:“别说是咱们柜上的,在京城的时候,姑爷就已经传了太医给瞧,到家里后,里里外外也都过了一遍,就连那海外名医也曾找过。”
“说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儿,那会儿不显,也不曾好生养过,这上了年纪小积小累的,跟笋子似的冒在了一处。”
“真论起是什么大灾大难,还真没有,但却沥沥啦啦的不叫人安生,真真是拿这病没一点儿法子。”
曲妙妙轻轻点头,默言片刻,才出声道:“那是该仔细相看。”
辛氏颔首同意,擦拭眼泪,哽咽着道:“倩倩没得亲兄弟,她是跟着永昌一处长起来的,我拿她当自己亲闺女一样,你是她嫂子,这相看挑选的事情,也要上心,才显得一家子姊妹呢。”
“自是这个道理。”曲妙妙应声道。
免得辛氏挂忧,她又补充道:“外头她哥哥也跟着上心呢,听闻咱们家姑娘挑夫婿,亲近的冯家、王家都曾来打听过,叫她哥哥急扯白脸的给打发了去,直说自家妹子要选最好的。”
辛氏道:“该是如此,你大舅舅一辈子都扑在了咱家的生意上头,倩倩出嫁,比着我亲生的操办,旁的不说,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才好。”
听明白了辛氏找人的要求,曲妙妙心里也有了盘算。
没几日,便拟了一份名册出来,把青州连同京城一带,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全标了出来。
辛氏拿册子看。
果然,她心里有些印象的都在这上头了。
“该是你办的事情我才放心。”
辛氏点了几个名字出来,才把册子放下。
又嘱咐道:“你妹妹的事情耽误不得,如今你初接手柜上的生意,也要更加用心才是。”
曲妙妙朗笑道:“我年轻不知事,免不了有些当不当的地方,好在各处掌柜也多体谅,念在您的面子,多少迁就我几分,这才得了个顺遂。”
她这话说得委婉。
事有顺遂不假。
但东家说话,哪需柜上的掌柜体谅的道理。
分明是底下有人带刺儿,在边边角角的地方使了些绊子。
辛氏道:“你性子和善,真依着脾气,日后未必能管得了他们。”
“依我说,你只管拿手段出来,叫他们见识见识你得厉害才好,万事有我撑腰,翻不了天去。”
曲妙妙笑得明媚,起身给辛氏福礼:“母亲疼呵我,那我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当真的听去了。”
辛氏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若是能板着脸,再凶一些就更好了。”
“我日后好生的学。”曲妙妙也不作假,爽朗应下。
待她出去,春姑姑抿着嘴感慨:“要我说呀,小姐您还是偏心。”
“我偏谁了?我最公正一人,谁也不偏。”
“偏心少夫人呗。”
春姑姑哼声道:“咱们家这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化猫的虎,一个是纸糊的锤,别看您嘴上说着两个都是亲生的一般,实则啊,您这杆秤啊,还是歪在咱自家这头。”
化猫的虎,指的是曲妙妙,她瞧着是性子柔柔,然行事作风却聪颖果决。
而另一个,自然说的是伍倩倩了。
单凭一个‘纸’字,伍倩倩就已经差了一大截儿去。
辛氏乜眼瞪她,嘴角上扬,笑着道:“你都说她是自家的了,还来笑我?”
主仆二人正说说笑笑,便听外头远远的有小丫鬟说话。
“哎,这不是表姑娘么,您跑什么呀……”
辛氏与春姑姑面面相觑,紧抿起嘴唇,再不多言语。
香雪堂这厢,曲妙妙拿着册子来找崔永昌商量。
虽说给伍倩倩的亲事是辛氏交待了她的。
但回来的路上她仔细忖度,还是觉得这事儿应该由崔永昌出面才是。
自己一妇道人家,在后宅打听的再过仔细,也没有他们男人间相处的坦白。
“你这是求人办事儿的态度?”
崔永昌信手将册子丢在手边的小桌,双手搭在凭几,垫着下巴,吹哨儿逗弄着那黄金砂。
“喳喳喳喳喳……”
画眉多嘴。
曲妙妙本就说话细声细气,它叫起来,就再也听不清曲妙妙嘴里说的是什么了。
“你帮着看看呗。”
曲妙妙端出笑意,伏低做小,摆出求人的态度给他。
“没空。”崔永昌头也不转的拒绝。
曲妙妙咬着唇,眼睛瞪大,摆了摆手,让人把鸟笼子提走,自己站在那处,蹲下来与他四目相视。
“敢问世子爷,现在可有空了?”
“哼。”崔永昌又哼她一句,转了个身翻至另一侧。
知道这是能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曲妙妙眉间舒展,又拿起册子,递在他的眼前。
“不翻开,举它作甚?”又一声冷呛。
曲妙妙听惯这些言语,倒不生气,老老实实的一页一页翻给他看。
又把辛氏的意思转述了一遍:“到时候妹妹以咱们家的身份出嫁,又是门当户对,也不必担心她会受委屈。”
崔永昌撇起嘴角,嗤声道:“她受委屈?她那驴脾气,不叫旁人受委屈已经是开下天恩了。”
他在曲妙妙跟前一向直言直语,实话说出来,逗的曲妙妙直乐。
“你在笑我?”崔永昌咬着牙探问。
他看别的不成,独将这小坏蛋的心思摸得门儿清。
她嘴角微扬,眼神飘忽不定,却时不时的往自己脸上掠,分明是借着伍倩倩想到了自己这里。
崔永昌提着把人从地上揪起,横在榻上:“笑爷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也跟着乐呵乐呵。”
曲妙妙笑他比伍倩倩更担得起驴脾气一词。
只是,这话却不能同着他的面讲。
她抓紧了手里的册子,眉眼弯弯,把话题又扯了回来:“这上头圈起来的几个,便是方才母亲提及的。”
怕他忘了,曲妙妙又重复一遍,追问他道:“你说,哪个更适合咱家妹妹?”
崔永昌眼珠子打转,噙笑问她:“我帮了,你许我什么好处?”
曲妙妙被问的一愣,复又笑道:“不就是想要回你那只画眉鸟么?”
她下颌轻抬,撑着身子直起,打珠帘探去外间:“宝梅,把世子爷那只宝贝画眉拎过来。”
“哎,就来。”宝梅搭腔,声音里是藏不住地笑。
曲妙妙继续玩笑:“可记好了,那画眉是世子爷的心肝儿宝,须得好生伺候,可别渴了饿了,亏待了小主子才是。”
“嗯嗯嗯。”
宝梅将鸟笼挂回原处,已经乐地说不出话了,只嗯声点头。
曲妙妙自己说完,也忍不住地发笑。
就连崔永昌也叫她这话逗得脸红。
“好你个坏丫头!”他笑着起身,鞋都顾不得穿,踩着白袜,把人堵在门口,“敢拿爷开涮,还能教你落跑不成?”
“错了错了,我知道了错了!”
曲妙妙弯着腰连声认错,两只手扒着要推他的手臂。
“跑不了了,认命吧。”崔永昌虽是清瘦,到底也比她力气大得多。
他掐住了她的腰身,往肩头一搭,扛着就把人放回了软塌。
居高临下的将人拿捏住,崔永昌贱兮兮地问道:“阴阳怪气的跟个画眉争竞,夫人莫不是心里醋了?”
“去你的。”曲妙妙娇啻啻地啐他。
她说话声小,又夹着笑意,听起来软绵绵的,半点儿没有威严。
崔永昌非但不怕,反倒欺身近前,左右捏住她的脸颊,再次追问:“你是不是醋了?”
“没有。”曲妙妙认真道。
只是她笑的两腮红晕,真话也看不出真来。
崔永昌当她羞赧,笑着啄她,坚定地道:“你不认爷心里也清楚。以后不光疼它,也顺带疼呵疼呵你。”
外间宝妆宝梅两个,听见动静,瞧瞧揭起一角帘子,望了一眼,相视一笑,推搡着悄声出去。
房门掩上,敛去一缕天光。
崔永昌得了好处,做起事来也算尽心。
出去吃了几回茶,便将那册子上被点的几个人查了个详细。
“一个是永安候家的嫡次子,现在镇北军做狮虎校尉,日后虽不能袭爵,却也是一片大好前程。”
“这个甚好。”曲妙妙点头附和。
又道:“世袭不过三代,除了咱们家这般,得太.祖.爷特允的世代承袭外,那些公侯之家,哪个能祖辈的富贵?能自己搏一身功勋出来,比祖上传承的更为宝贵。”
崔永昌瞪她一眼,谈起另外一个:“还有便是去岁的探花郎,好像叫什么苏永望的,他是青州人士,没见到本人,但打听了亲朋故旧,说是风评甚好。”
曲妙妙淡淡笑道:“旁人我或许不知,但你提起的这位苏永望,我却知道。”
“他跟映悬是同窗挚友,听映悬说,高阳书院的小宋夫子夸过他卓尔不群又心忧天下,日后必成大器。”
崔永昌拧眉道:“你那弟弟什么都跟你说啊?”
曲妙妙小得意道:“我们姐弟两个关系亲近,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切,谁稀罕。”
曲妙妙从画缸里挑出两个人的小像,嗤他一声,转身就要往外头。
“你做什么去?”
崔永昌办好了事,还没来得及邀功,她就跑路可不成。
隔着窗子,曲妙妙敛足回他:“咱们选好了人,终是要妹妹同他成亲过日子的,我这不得带着小像,让她这个事主先掌掌眼。”
不管是永安候穆家,还是苏永望,都得要伍倩倩点头了,才是好的。
崔永昌好言相劝:“她脾气倔,你只依着母亲跟舅舅的意思,把人挑出来即可,何必这会儿到她跟前去吃呛呢?”
“省得了。”
曲妙妙随口敷衍。
伍倩倩脾气再倔,能比得了眼前这位?
她这会儿受些委屈,日后可是能省不少埋怨呢。
眼瞧着人出了院子,崔永昌没好气地踢了小几。
心中还是不快,又喊路平,让备马出去散心。
随着他在官道上跑了一阵,前头马速缓下,路喜才过来说理。
“主子,您容我多一句嘴,少夫人疼表姑娘,还不是看着您的面子。没有主子您在中间站着,少夫人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可是半句都不会多说。”
路喜偷抬眼角,见崔永昌面色有转。
继续道:“依这个道理,少夫人多一份尽心,那不是多一份对主子您的偏袒。”
“哼。”
崔永昌讽笑道:“就说她整日里往铺子里去钻,迟早要不听管教,明知道我说的也是为了她好,就非要犟上一嘴。”
听明白他到底还是为了铺子的事,路喜心里也有了主张。
“您这赌气的话,反倒是赶着替少夫人辩解清楚了?”
“怎讲?”崔永昌道。
路喜嘿嘿一笑,把从他老子那里听来的几句闲话摆了出来。
“咱们宣平侯府是大陈独一份的世代候,不降爵,不撤册子,少夫人便是要为后世儿孙,这泼天的富贵也是够的。”
“还不是因着她舍不得主子您劳心操劳,才应下了夫人交代的差事。”
崔永昌身子多病,受不得热,挨不得冷。
春秋还好,每每到了冬夏两季,热了要浑身虚汗,守着冰鉴还得坐立不安呢。
冬天就更难受,等说话化作白烟那会儿,需拿无烟的金丝炭把屋里熏得暖暖的,地龙不歇,另得通了风口,让烫温的暖风一股一股的往外头溢,才能好受。
因这般缘由,即便是他有心放在家里的生意上头,侯爷跟夫人也舍不得啊。
“这些诓人的话是你老子教的?”崔永昌斜眼看他。
路喜连连摆手,矢口否认:“我爹跟侯爷在京城小半年了,哪里能教这些。”
知道他是听进去一些,路喜接着念叨:“您是知道的,咱们家里外生意,养活着千把号儿人呢,老老小小都指着府里养家吃饭。眼瞧着侯爷跟夫人也到了该享福的年纪,少夫人站出来承下这份苦,还不都是因着您啊。”
路喜说的在理。
这些道理,崔永昌心里更是比谁都清楚。
当初定下辛氏给他定下曲妙妙,八字相合只是其一,更重要的便是瞧上了她做买卖的本事。
能守在后宅主持中馈的女子遍地都是,但能够在生意买卖上拎得清楚的姑娘,寻遍天下,也是凤毛麟角。
他原先是想,娶进门的,不过是个打理生意的人手,日后赏她个孩子,香火传承跟家中生意都有了着落。
不曾想,却教他寻了个珍宝回来。
小姑娘耀如春华,揭开盖头的头一眼,他就改了想法。
后来相处,更是明珠生辉。
她不光模样入了他的眼,性子也跟自己最是贴合。
越是欢喜,就越不想叫旁人瞧了去。
“烦死了!”崔永昌不满地骂道。
他调转马头,路喜没能跟上,落下一步,忙扬起嗓子追问:“爷!还去哪儿啊?”
崔永昌没好气道:“回家!”
伍倩倩是个混不吝,脾气上来,保不齐要跟她嫂子翻脸。
他不去看着,万一小姑娘吃了亏,哭鼻子抹眼泪的,还得他来心疼。
崔永昌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
却不知,曲妙妙正领着人从明月楼出来。
脸上非但没有难色,还眉眼带笑的自在。
宝妆跟在一旁,拍着胸脯道:“可是虚惊一场,得亏表姑娘出去了,伍爷是个好说话的。”
那表姑娘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好手。
若是因着不满意亲事,犯浑地闹起来,到时候又推说是年幼直率莽撞,谁也拿她没有法子。
宝梅偷笑着凑近,跟她咬了两句耳朵。
宝妆瞪大眼睛,惊异道:“真的啊?”
宝梅笑着抬眉,眉飞色舞道:“我盯了好几天呢,今儿是亲眼瞧见她出去了,咱们才过来的。”
宝妆比了个大拇指给她,满脸佩服:“您辛苦。”
曲妙妙走在前头,不见两个丫鬟跟上,驻足催促。
这边才紧走两步,追了过去。
崔永昌回来,便见曲妙妙正在临窗习字。
他愕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曲妙妙笔尖掭墨,刚要落笔,耳畔忽传来他的声音。
“吓我一跳!”她拍着胸脯道,“你不是出去吃酒,怎么也回来的这么早?”
“谁说我去吃酒?”崔永昌从正门饶了进来,翻看她写的小字,“练这个作甚?”
曲妙妙搁下笔,仰头望他,笑吟吟道:“过些日子表妹成亲,我这个应嫂嫂的别的大事儿揽不下,写几张请帖还是成的。”
宝妆递上拧的半干的湿帕子,她接来擦手,顺嘴跟崔永昌说了明月楼的事情。
“昨儿我过去坐了会儿,大舅舅身子是愈发的不好了。”崔永昌唏嘘道。
曲妙妙也跟着感喟不已:“可不是么,这才几天的功夫,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儿,又要挂念着妹妹的亲事,听明月楼伺候的人说,这些日子舅舅还曾一个人偷偷垂泪呢。”
崔永昌道:“哎。倩倩的婚事,可得抓紧些才是。”
借着亲事冲冲喜,说不定还能缓和了病情呢。
曲妙妙和声:“大舅舅让我把册子连带着画像一起留下,妹妹不在,也不好当场就定下。”
崔永昌嘱咐:“不论选了哪个,你也要先做准备才是。”
“是这个道理。”曲妙妙顺着他说。
见她乖巧,崔永昌又趁着机会把刚才那番给挑了出来,摆事实讲道理,将她痛批一顿。
曲妙妙后面没有别的事情要忙,他说什么,都点头应下,乖巧的跟只八哥儿似的。
他想听哪句认错,她都能随口捻来。
崔永昌找回了面子,才神动色飞地抬臀,去廊下找那只黄金砂炫耀。
然伍倩倩成亲这事儿,崔家阖府都放在心上。
独当事人这会儿却在游湖,漫不经心地捏着手中的石子儿,往窗外打水漂。
“吨、吨、吨、吨、吨、吨、吨、吨、吨,嘟儿。”
一枚接着一枚,听的人心烦。
秦樱抓住她的腕子,抢了剩下的几个石子,一把撒了出去。
石头砸在水面,扑簌簌溅起水花。
“伍倩倩,我实话跟你说了吧!”秦樱口气生冷,眉头皱起川字,身上毛月色的束腰男装显得愈发沉闷。
“啊?”石头丢完,伍倩倩才回过神,不解地抬头问道,“说什么?”
秦樱拳头握紧,重重砸在跟前的小桌,吓得外头撑船的婆子都打寒颤。
“你跟我是打小人认识,咱俩玩得好,我们家的事情你都知道。”
“我娘就是因刘氏那个贱妇,才不愿回去的。”
“我秦樱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那些上赶着给男人做妾、做填房的女人!”
秦樱眉头拧着,圆圆的杏眼也变得棱角分明,她目光凌厉,咬着牙讲下去:“上次蔡家寿宴,你左右逢源,有意抢了你表嫂的风头,我就看出来了。”
“今儿我把话撂这儿,你若打的是你表哥的主意,那咱们过往情分不提,自此一刀两断,谁也别恶心谁。”
都是京城出来的姑娘,簪缨门第,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打一眼就能瞧出来对方的心思。
“呵。”伍倩倩突然支着桌子发笑。
秦樱更气:“你笑什么?你小姑姑挑出来的人选,还能坑你不成?你不同意,还不是瞧上了你那表哥!”
“哈哈哈哈。”伍倩倩扶着桌子笑的更大声了。
“打一架!”秦樱上前扥住她的衣领,瞪眼就要动粗。
伍倩倩功夫不如她,又是在水上,更是不愿迎战。
“你先松手,听我给你解释。”
秦樱道:“你是想好了糊弄我的理由?”
伍倩倩笑着讨饶,先把原则的东西跟她讲清楚:“我大表哥瘦的跟个病鸡似的,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他?”
亲耳听她否认,秦樱又追问一回:“当真没有?”
伍倩倩举掌起誓:“千真万确的没有!”
秦樱重露笑颜,坐下来好好说话:“你既然同意了你爹,来青州嫁人,又是因着什么要临阵脱逃?”
伍倩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她了一句。
“阿樱,你没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起先咱们只想着嫁了人是个安生,可若是如我小姑姑这般,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能活得自在。”
伍倩倩笑着拍了拍秦樱的手,胸有成竹道:“我想了个法子,能成为我小姑姑那般的女子。”
她拾起落在脚下的最后一枚石子,眼神眯起,笑着丢入水中。
幽幽地道:“你且瞧着吧。”
“咚。”
最后这声石头落水,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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