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回到敬水堂时,手中拿着要给穆连潇送去的家书。
之前在吴老太君那儿,左等右等不见徐氏从书房出来,周氏悄悄去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徐氏又落泪了。
徐氏交到她手中的信很轻很薄,周氏虽然不晓得徐氏写了什么,但也能猜到,千言万语堵在心里,真正能落笔写下来的,也就只言片语了。
苏嬷嬷伺候了笔墨,周氏斟酌着又给穆连潇写了一封信。
上头仔细写了穆元婧死前留下来的那一番话。
写到一半,周氏心中惴惴,停下笔来,低声问苏嬷嬷:“连潇特特写了密信,让鸣柳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来,他心里是否也在怀疑?”
苏嬷嬷垂眸,沉吟道:“太太的心里,不也有疑虑吗?从夫人跟您说了她生养上的事体开始,到后来四太太跟您说了姑太太留下来的话,您若全然未信过……”
苏嬷嬷说了一半,就叫周氏的一声长叹打断了。
周氏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按了按眉心。
苏嬷嬷走到她身后,手指不轻不重地替周氏按压着:“太太,奴婢晓得您的意思。
这府里男丁不足,这么多年下来,二房的心越来越大,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您能理解也能体会。
人心不足蛇吞象,放在哪家都不是稀罕事体,不过是所争所求的大小不同罢了。
二房为此阻碍世子与夫人的子嗣,琢磨起来也不难想通。
可康大爷的事体,您虽有所感悟,但更多的把它当做是姑太太的血口喷人,说句奴婢不该说的话,毕竟是那位姑太太,无论什么事什么话,到了她的嘴里,全是坏事。
在您的心中,对康大爷的事是想信又不敢信,若康大爷的失踪不是意外,而是二房特意为之,那他们的心思就不是这八年多里慢慢养大的,而是从八年前就虎视眈眈了。
八年啊,提起来就心惊胆颤的了。
是当年赴北疆迎灵时才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还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在等这个机会了?
太太是这么想的吧?”
周氏阖着眼,涩涩苦笑,她哀声道:“还是你最懂我。
阻碍子嗣,这不见血不见肉的,后宅里头常有的手段,这京中我也听得多了。
可连康……
那是嫡嫡亲的侄儿啊,亲眼看着他生下来,看着他会跑会跳,这都下得去手,你让我一时之间怎么信?
我不敢信,又不得不去细细琢磨这事体,越琢磨越心寒。
这会儿不仅仅是我,四弟妹大抵也在琢磨着呢,元婧那几句话,是当着她跟老太君的面讲的,老太君只怕也嘀咕着。
我和四弟妹也就罢了,到底是做媳妇的,老太君就不一样了,心不就跟刀剐似的?
对了,还有一事我正琢磨着。
连潇媳妇是二弟妹亲自挑的,若二房早有野心,怎么会挑这么一个姑娘出来?
那孩子看着老实娇气,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管起事来像模像样的,又晓得讨老太君的欢心,二弟妹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吗?”
苏嬷嬷闻言一愣。
二房不想让长房顺顺当当的,当然要挑一个管不了家的媳妇,性子要么爱闹腾,要么就是软柿子,怎么搓扁揉圆都乖乖听话。
正如周氏所说的,不该挑个像杜云萝这样的姑娘。
杜云萝会讨长辈欢心,进门后有老太君和几位太太指点,但凡有什么事,把她捧在掌心里的娘家也不是烂泥一堆,撑腰的人是不缺的。
最要紧的是穆连潇喜欢,夫妻两人的感情蜜里调油一样。
能照顾好丈夫,又能管好家事,再挑剔的婆婆都说不出闲话来,何况吴老太君和周氏一点也不难伺候。
苏嬷嬷拧眉想了想,一拍脑袋,道:“太太一提,奴婢有些印象了。
夫人刚嫁进来的时候,底下有几个婆子碎嘴,说是传言果真信不得,外头以前都说夫人是娇贵脾气,又任性,不肯吃亏,不受委屈,骄纵得厉害,如今见了真人,哪里有那些毛病。
奴婢听着也疑惑,就问了两句,她们说,前几年京中贵女们之间,都这么说的,议亲时,她们还想着娶这么一个祖宗进来,家里还怎么过太平日子。
奴婢当时就想啊,这就是人言可畏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叫人说成那样,也亏得保媒的石夫人与夫人的母亲关系极好,了解夫人的为人,不然,咱们府里不也要偏听偏信了吗?
现今太太一提,奴婢就猜,是不是二太太当时是信了那些坏话,以为夫人不是个好姑娘,才去求了的?
石夫人不知二太太心思,还以为是真心求娶夫人,这才欢天喜地保媒?
毕竟,以石夫人和杜家的关系,是不会说夫人的坏话的,真的把那些坏话说到了柏节堂里,您和老太君哪里能点头呀。”
周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寡居多年,连自己娘家的外甥女们都说不上亲近,更不会去打听别人家的姑娘了。
杜云萝的那些传言,她一个字都没听过。
说起来,当年若知道了,这婚事她是不赞同的。
这要是练氏的有心为之,那真是阴差阳错了,给周氏捡到了一个好媳妇。
“倒是说得通。”周氏淡淡道,“做人啊,稀里糊涂的有稀里糊涂的福气,什么事体都弄明白了,心里反倒不痛快了。
可事关连潇,事关这定远侯府,我要是稀里糊涂的,让人算计了我儿子,我到地下去也没脸见老爷。
老爷当年出京前,把家中上上下下都交给了我,我不想辜负他,可到底,还是辜负了。”
轻叹一声,胸中闷闷。
苏嬷嬷听着难受,她伺候周氏多年,最懂周氏为人,也最懂周氏与穆元策的感情。
丈夫为朝廷征战,把一家老小都交托给她,她能替丈夫做的只有打理好家事,照顾好妯娌孩子们。
谁知到了最后,她用心付出换来的是一房白眼狼。
“太太,您尽心了,老爷都知道的,”苏嬷嬷宽慰周氏道,“再说了,都是咱们的推断,不一定就是……”
“妈妈不用劝我,”周氏睁开了眼睛,眸子沉沉,几分苦涩几分坚毅,“我若苦,老太君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