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醒来的时候,云霏已经不在坤宁宫了。
只她带过来的一部分云家军,还驻扎在坤宁宫殿外休整。
柳明月推开殿门,本想去找五皇子与珏哥儿,却没想到庭院里席地而坐这么多男子,还都是军中之人,登时愣住了。而云家军的这些兵将们,俱都因为开门之声抬头看向柳明月,吓得她连忙又将殿门阖上。
“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柳明月忽地一惊,用背抵住门板:“谁”
“是我。”
裴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听出来是他,柳明月莫名松了一口气,就连紧绷的背脊也放松了下来。她转过去想要开门,可手刚扶上门板,就顿住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裴慎竟然没有了防备之心听到他的声音居然下意识地就想要去开门
裴慎隔着门板听不到里面有动静,眉心微蹙,抬手又敲了两下。
柳明月咬了咬唇,压下心底的情绪,还是给裴慎开了门。
“早饭,有点简单,你先将就着用一点。”裴慎说着将手里的托盘递过来一些,上面是一碗白粥,和几个清淡的小菜。
柳明月也没嫌弃,毕竟昨夜宫中大乱,如今能在坤宁宫安定下来,已算好事,于吃食上她也没有多大的要求。只昨日想了一夜,却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裴慎,此刻也不欲与他视线对上,便垂着眸从他手中将托盘接了过来。
可指尖不知怎的,偏偏按在了裴慎的手指上。
柳明月如被烫到了一般,想要缩回手,只缩到一半,看着托盘上的粥碗,又硬生生地忍住。
裴慎已经做好了替她接住托盘的准备,却没想到她这回竟然没有丢开。他眸色微动,也没有继续让柳明月尴尬,自己抬脚跨进殿中,将托盘放在了桌上。
“你先用,回头我来收。”
裴慎放完便准备转身离去,结果正好与回头的柳明月撞上。
柳明月后退一步,一抬眼,便猝不及防地看见裴慎眉骨上那道伤疤。昨日虽然已经清理过,撒了药粉,结了一层血痂,但因为正好在脸上,便显得有些刺目。
“你这伤”
裴慎侧头偏开柳明月的视线,黑眸微垂,淡淡道:“无事。”然后便从柳明月身侧擦肩而过,跨步出了偏殿。
柳明月待他一出去,又快速阖上了殿门,生怕与外面那群云家军的视线对上。
只坐下来用粥时,不免去想,裴慎对着那伤,似乎也不是真的毫不在意,毕竟落在脸上,有碍容貌,否则他也不会侧头避开自己的目光。
舀起一勺粥送进口中,柳明月忽然又想起一事。
去年夏日里,贵妃因被蚊虫叮咬了一口,脖子上留下一处红点,但不知为何,那红印久久不消,气得她大发雷霆。后来皇帝得了消息,赏赐下来一瓶玉容膏,贵妃抹上消了红印,这才也消了气。
那玉容膏是进贡之物,小小一瓶,但有奇效。
据说若是抹在伤口上,能化腐生肌,不留疤痕。只不过被皇帝赏给了贵妃,大材小用了。
那若是她能将那玉容膏寻来,拿给裴慎,是不是也算勉强谢过了昨日的救命之恩
柳明月心下有了主意,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勺放下,便打算去坤宁宫其他偏殿寻两个宫女,陪自己一道回长丽宫。那玉容膏她记得收在了贵妃的妆奁盒子中,希望没有被昨日的大火烧毁。
只是她一开门,外面又齐刷刷地抬头。
柳明月脚步立刻钉在了原地。
“你要去哪儿”
裴慎正巧过来收拾碗碟,见柳明月站在门处,微微蹙眉。等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发现云家军的那些年轻小将们,竟都在抬眼偷看柳明月。
他冷着脸回头,一群人对上裴慎的目光,立刻收回视线,看向别的方向。
裴慎又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一步,用后背挡住了身后所有人的视线。他其实能够理解,云家军的这些年轻将士,生在漠北,长在漠北,从未见过京中如柳明月这般身份的世家女子。
更别提柳明月的容貌本就出挑。
漠北风气又开放,他们自然会想着去看,并且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但裴慎并不想柳明月被他们打量。
炽热的目光被隔绝,柳明月不禁松了口气,她虽然能感觉到那些云家军没有恶意,但被那么多人看着,还是有些不大习惯。
此刻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抿了抿唇问道,“这坤宁宫里有没有宫女我要去长丽宫寻点东西,想叫两个宫女陪我过去。”
“原本有几个,不过如今都在五皇子那边伺候。”裴慎微微蹙眉,声音听不出来情绪,“如今乱军虽除,但保不齐还有异心之人藏在宫中,你若是要找什么,我陪你过去。”
“不,不用。”柳明月连连摇头,她怎么肯让裴慎陪她一起去。
裴慎眸色微深,“那我挑两个云家军护着你去”
柳明月想起那些年轻兵将的灼热目光,心头一梗。两者之下,她宁可选择裴慎。
柳明月跟在裴慎身后走回了长丽宫,虽然宫道已经清洗了一遍,但长丽宫门前仍然留下了不少触目惊心的痕迹。
经过昨夜的一场大火与厮杀,昔日豪华的宫殿,如今到处都变得焦黑一片。
就连庭院里的几棵石榴树,也被人拦腰砍断,树干上的叶子被火舌舔舐过,就这样蜷曲着,躺在地上。
柳明月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狼藉,朝着柳贵妃的寝宫走了过去。
虽然昨夜那些乱军的目标是五皇子,但这里也未能避免大火的波及。无论是多宝阁上的珍品,还是装着无数华衣的衣柜。
甚至连贵妃榻上罩着的鲛丝帐,也被烧成了灰,丝毫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柳明月依稀记得梳妆台的方向,摸索着走了过去,好在这梳妆台外面虽然被烧得焦黑,但抽匣里的东西,倒还保存下来了不少。
裴慎站在柳明月身后看着,看她翻箱倒柜,一会儿翻出一匣子宝石,一会儿又翻出一串被烧毁了一半的珍珠项链,只可惜她刚提拎起来,线便断了,珍珠散了一地。
裴慎以为她要找的就是这些,蹲下去替她捡那些四散的珍珠,捡到一半儿,却忽然听见柳明月惊呼一声:“找到了。”
抬眼便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玉瓶。
裴慎看了一眼,那玉瓶似乎并不是什么珍贵的首饰,反倒像是
“小心”
裴慎忽然面色微变,丢下手里刚捡的珍珠,朝着柳明月就扑了过去。他刚将柳明月拉到墙角,梳妆台旁的一座木架便摇摇欲坠地砸了过来,将被烧得焦黑的梳妆台彻底砸碎。
柳明月整个人被裴慎压进怀里,后背撞在墙上,却没感觉到疼。
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慎的手还垫在她的背后。
柳明月挣扎着推开裴慎,裴慎知道她不愿意与自己过分接触,垂着眸松开,却没想到柳明月从他怀里挣脱后,才往前走了一步,脚底就踩到先前散落在地上的珍珠。
她顾着手里的玉瓶不敢丢,无处扶起,整个人径直向地上倒去。
裴慎去拉她,却被她带着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只来得及拉着柳明月转了个身,自己垫在了下面。
温香软玉一下子砸进怀里,柳明月想要起身爬起来,可一只手拿着玉瓶,想要起来,却有些难。
她昨夜才刚刚沐浴梳洗过头发,此刻头发散落在裴慎胸前,发上的淡香幽幽入鼻,裴慎忽然就在这一瞬间想起了昨夜的梦。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眉骨处的伤口一直一阵一阵的抽痛,昨夜好不容易入睡,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有什么画面在眼前闪过。
那是在崇安寺的厢房里,他在梦中与柳明月又一次纠缠在了一起。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梦到过那一夜的场景,但是每次梦到最后,都会在柳明月那一巴掌打来时清醒。
可昨夜的梦里,她却一直未醒。
而他也对着她一直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