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臻不想等,但出于礼貌还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她俩:“二位小主,有什么事吗?”
先开口的是马佳氏,她笑盈盈的,好像先前御船上的那番争执不曾发生过一般:“乐大人,我是来向大人致歉的,先前误解了大人,实在对不住。”
“无妨,皇上已然处理了此事,小主也受到了惩罚,不必再道歉。”乐臻也笑呵呵的,一脸大度。这种事嘛,只要对方没占到便宜,她就不会生气。
这话不算客气,马佳氏听了心里生没生气不知道,面上是一点波动没有,依旧带笑。和先前在御船里那个张牙舞爪的样子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不对,她记得,马佳氏应该早就解了禁足,可即便是解禁之后,乐臻也没见她出来过,一次也没在康熙那儿碰到她。
乐臻心里暗暗奇怪,也不觉得她们这关系有什么可聊的,直接告辞:“若是无事,微臣便先走一步了。”
不是很想和你们打交道。
“乐大人不必如此提防我。”马佳氏没理会,看起来倒是坦坦荡荡,“先前实在是误会,既然大人与我并无利益冲突,又有救驾之功,我自然不想与大人闹僵。”
“小主何出此言?微臣并未提防小主啊。”乐臻拱手道,“此事微臣确实没放在心上,如无要事,微臣便先告退了。”
这一次,马佳氏并未阻止,也没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乐臻和桑枝离开。大片火红的石榴花在她身旁盛放,美不胜收。
看着乐臻从她的视野范围消失,马佳氏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了石榴花上,久久不动。
她只是,太想要一个孩子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仅此而已。
“纳喇妹妹,这便是我要说与你的,皇上真正心悦之人。”马佳氏转头,看向身旁从始至终安静如初的纳喇庶妃[1],声音极轻,微不可闻。
纳喇氏看着那个方向,许久才转头看向马佳氏:“姐姐若得空了,可来妹妹这儿坐坐。”
……
方才马佳氏她们过来,桑枝福身行礼后便一直不曾开口,只安安静静地等在一边,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不管不问。这会儿乐臻要走,她也只是面无异色地冲马佳氏她们福了福身,便跟在乐臻身后,继续介绍沿途风景。
六月啊,正是初夏时节,越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越好。客人只需安静赏花便是了,没有越俎代庖替主人修剪花枝的道理。
明悟了这一点后,桑枝恍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欠缺,分寸二字,她竟这么久才悟透。得亏是被分到了慈宁宫,不必面对各种争端。若是分到妃嫔身边或者其它地方,如此鲁钝,只怕是没机会悟出这个道理。
才在御花园逛了没多久,这会儿回慈宁宫也没事做,乐臻索性换了个方向继续。
御花园这么大,这会儿宫妃也不多,就那么点人,只要不像马佳氏那么刻意蹲她,基本没可能碰到。
——
这边乐臻跟着继续逛御花园,闲散自在。那边慈宁宫里,孝庄和康熙祖孙俩之间的气氛便没有这么好了。
“先前人多眼杂,哀家不便询问,这会儿只我和你母后,你仔细与哀家说说,此次南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孝庄微微皱眉,“尤其吴三桂,若真要削藩,吴三桂不得不防。”
“大部分就是皇祖母看到的那样。”康熙亲自给孝庄添了茶,“削藩旨意一出,吴三桂必反。此事皇祖母尽管放心,孙儿心里有分寸。”
“你叫哀家怎么放得下心来。”孝庄看向康熙,“带那么几个人跑去云南,你想过后果吗?”
“玄烨,你八岁登基,十四亲政,十六才算真正掌权,那些年的艰辛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主少臣强,皇权旁落,这样的事你难道想要承祜也经历一遍吗?”
不是人人都能像康熙一样,能从权臣手中夺权,身后还有一个在朝堂上有威慑力的祖母。
承祜年幼,可她已经老了。
康熙沉默良久,他恍然意识到,如果是穿越前的他,根本不会这么做。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一个帝王更该防祸于先,无论做什么都应事先想好结果、确定后路才对。
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这个道理他再清楚不过。
现代的十几二十年太过安逸,带给他的不仅是那些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还有这份危机感的丧失。
不仅如此,虽然嘴上说要作出改变,可历史上康熙帝在位六十一年这件事让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不会出事。
然而,自他穿越回来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同他在现代看到的历史不一样了。正如这场南巡,本就是历史上不存在的一次出行。
“皇祖母,是孙儿冒进了,孙儿愧对您的教导。”想到如果自己真出事了,承祜会面临什么,康熙低头认错,“日后,孙儿定当谨慎行事。”
“你啊,记住你说的,万不可再有下次了。说起来,此次多亏了那位姑娘。”知道康熙是果真想清楚了,孝庄不再多言,转移话题,笑道,“玄烨,哀家看得出来,那姑娘你是喜欢的吧。”
“嗯,确实有几分喜欢。”被说破了心思,康熙也不掩饰,坦然承认了,“那姑娘能文能武,性子和大部分女子都不同,孙儿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姑娘。”
孝庄一想也是,满蒙女子大方直爽却不喜文墨,汉语女子虽有才情却娇娇怯怯叫她爱不起来。这么一比,乐臻确实是集二者之长,文武兼备,人品贵重,又生得一副好相貌。
“既然喜欢,怎么不纳入后宫?”见这个孙儿承认,孝庄不由有些好奇,“那姑娘还能不愿?”
“她确实不愿,孙儿也没有偏要勉强她的意思。”康熙道,“孙儿问她想要什么赏赐时,她便说,希望能像男子一样入朝为官,为自己挣一个不一样的前程。”
“她既有如此想法,能力上也算合适,孙儿便破例给她这个官位。”康熙说得云淡风轻,“顺便瞧瞧,她能走到哪一步。”
“此事,朝堂上怕是会有不少大臣反对,民间也少不了有人议论。”孝庄并未直说自己是何想法。
“官位朕已经给了,其他的自然是看她自己。”康熙的话十分直白,“不久之后便是御前侍卫的考核,这个二等侍卫,端看她自己能否守住了。”
孝庄点了点头,没再说乐臻的事。
又聊了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后,差不多到了用膳时间,桑枝踩着点将乐臻带了回来,孝庄一脸和蔼地喊了乐臻一道用膳。
“就当是家宴,不必拘礼,哀家最喜欢你这样爽利的姑娘,像极了哀家年轻时候。”孝庄笑着叫她坐下。
太后不大听得懂汉语,先前也很少说话,这话她却是能听懂的,便用蒙语笑道:“皇额娘现在也年轻着呢。”
“琪琪格惯会安慰我。”孝庄叹息着摇了摇头,笑着道,“都别干坐着了,用膳吧。”
这顿饭算是乐臻吃得最不自在的一顿了,饭桌上只两宫太后、皇帝,外加一个她,孝庄说了是家宴,自然不可能只吃饭不说话。
宫女服侍得很到位,乐臻朝哪边看,她便贴心地布哪道菜。这样好的吃饭环境,乐臻只想安安静静地埋头用膳,然而饭桌上的话题还是时不时提到她。
她头一回感受到了社恐患者的压力,不过还是凭借着厚脸皮混过去了。
最奇怪的事太皇太后的问题,今年多大了、父母干嘛的、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一个比一个不加掩饰,乐臻几乎以为自己在相亲。
“微臣父亲是走镖的,母亲早逝,父亲却不曾再娶过,独自抚养我长大。”乐臻一脸哀伤,坚定地道,“微臣暂且没有喜欢的男子,不过,微臣日后的夫婿,必定要和父亲一样,满心满眼都是微臣。”
“否则,便是再喜欢也不行。”
孝庄恍惚了一瞬,不知想起了什么人,笑容淡了下来,换了话题,没再问下去。
乐臻以为自己这话显得太直接太不识好歹,惹这位老人家生气了,也识趣地不再接话。
饭后,康熙带着乐臻离开慈宁宫,太后陪着孝庄闲聊了会儿,也回了宁寿宫。
他们离开后,孝庄起身,走到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苏茉儿,哀家年少时,是不是也曾这样说过。”
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印象里,还在草原的时候,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也对谁说过这样的话。
“格格。”苏茉儿有些担忧地上前扶住孝庄,没有回答。她很清楚,格格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从草原到京城,苏茉儿陪着格格一路走来,其中坎坷她再清楚不过。草原上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可她还是记得那时候的格格。
虽是女子之身,却比许多男儿都聪慧果决。
“哀家只是觉得,那姑娘是个不错的。”孝庄安抚地冲苏茉儿笑了笑,“和哀家年轻时一样,不,她比哀家还要敢想敢做。女子为官啊,那些人不伸手才奇怪呢。”
当初,她只是居于幕后指点福林,尚且有大臣不满,暗指她有牝鸡司晨之念,更何况是女子入朝为官,还是二等侍卫。
想到这儿,孝庄忍不住叹惋:“救驾之功,放在男子身上,区区二等侍卫算什么,便是封侯拜相也无有不可。可放在女子身上,一个小小侍卫也困难重重。”
这世道,女子太艰难了些。虽然期待乐臻能在官场上待下去,但孝庄心里清楚,十有八九不会如她所愿。即便这关过了也还有下一关,麻烦永远不会少,流言蜚语更是无形的利剑。
难得是个合眼缘的,还救了玄烨两次,既然不愿入后宫,到时候便封她做个公主,好好养在京城,也不算薄待了她。
孝庄看着窗外只能窥探到一角的天空,思绪纷飞,苏茉儿静静陪在她身边,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