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1 / 1)

又是容清。

短短一天之内,他来找她两次。

从掩霞峰追到天泽峰,可见他的决心。

谢姮上次未曾当面拒绝,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锲而不舍。

谢姮转身叮嘱白羲:“你去将这弟子叫醒,送到执法堂去,让齐阚师兄调查清楚他为何被控,莫要为难他,我出去会会容清。”

白羲拍着胸脯保证:“交给我吧!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搞砸了!”

谢姮弯眸一笑,抬手鼓励般的,轻拍少年柔软的发顶。

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黑暗的禁地位于整个东境至阴之地,万年无光,只有绵延不绝的阴森潮湿之气,结界便是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将黑暗与光明割裂成两半,光耀大地的骄阳与清风,俱被阻隔在厚重结界之外。

谢姮穿着一身黑衣,身形单薄,如寒玉伫立,衣袍迎风掠起,振翅欲飞。

少女清秀明澈的眸子隐在黑暗里,手中的思邪剑寒光铮然。

容清远远地望着走来的谢姮,神色微微一震。

那日重伤虚弱的谢姮长老、与大伙坐在一起吃饭的谢姮长老,还有如今,从禁地里走出的谢姮长老,似乎次次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时而亲切,时而温柔,时而凛然。

唯独一点不变。

她分明看起来如此瘦弱,却能给人莫大的安全感。

是她一个人守住了整个禁地,守住了整个天下的太平。

所以容清选择过来找她。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也相信会选择替他们隐瞒罪责的长老,是个极为温柔善良的姑娘。

等谢姮走到近前,容清这一次不再拐弯抹角,抢先一步道:“弟子突然想起,失去意识之前,弟子曾见过云锦仙子,弟子怀疑此事与她有关,这几日便一直在调查她的动向,发现那日万剑台之事后,云锦仙子后来独自下山了一趟。”

谢姮将要出口的话一滞,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的眸光同样清澈坦然,无畏地与她对视着。

罢了。

谢姮点点头,垂目一笑,“你继续说罢,我听着。”

容清扬唇一笑,又继续疾声道:“弟子打听得知,云锦仙子下山是为了买一些食材,亲自为君上下厨,弟子而后又调查了一番她所采集的食材,发现她购下了生鹿肉、苦莲子、玉笋、凝脂露,以及合气丹等物。”

谢姮思索道:“凝脂露和合气丹……是益气固元的灵药,但藏云宗私库里,应当还存有不少这样的下品丹药,此外,其他的食材,也并非是罕见之物。”

既然不是什么罕见之物,那就没有下山采购的必要。

如今妖魔横行,以江音宁的修为,独自离开藏云宗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谢姮心念一动,蓦地抬眼。

二人的视线隔空相撞,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几分了然之色。

的确有鬼。

“那日控制你之物,是祸心蛊。”

谢姮也不再隐瞒,抬起手来,摊开掌心,露出掌心的蛊虫,“这是魔域特有之物,你若还要继续调查,便去调查此蛊,半个月后是整个修仙界的试剑大会,你可与这几日下山采购的弟子一道去调查。”

容清扬唇粲然一笑,抬手一礼,掷地有声道:“弟子一定不辱使命!”

他就知道,谢姮长老对于这等关乎妖魔的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并非不管,而是早有线索,只是不曾告诉他而已。

至于为何不告诉他……容清突然抬眼,目光飞快地从眼前温润少女的侧颜上掠过,仿佛被烫到了似的,迅速挪开目光。

谢姮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又温声叮嘱道:“注意安全,若有危险,迅速以传音符联络我,我会迅速赶来。”

“是。”

半个月之后便是试剑大会。

试剑大会每十年举办一次,只有各大仙门的普通弟子才能参加,而每十年更新一次的天剑榜,会以此制定排名。

往年的天剑榜前十,如今各有所成,位于各大门派的至高之位,乃是名震一方的大能。

天剑榜的含金量,可见一斑。

此外,天剑榜上前十甲还会得到上等神器的奖励,并以此为机会,大放异彩,名扬天下,光耀师门。

这样的诱惑,让各大仙门的弟子对此趋之若鹜。

几乎每次试剑大会,都是由仙门之首藏云宗举办。

今年也不例外。

藏云宗弟子刻苦努力,早已开始昼夜不眠地修炼,临近严冬,谢姮每日深夜四处晃悠,以免哪个弟子滞留在外,或是忘了添衣。

“谢谢长老。”裹紧狐裘的弟子红着脸道谢:“实在是劳烦长老,弟子这就立刻回去歇息。”

谢姮提着一盏红灯笼,暖光照亮她冷玉般清冷的眉眼,她颔首道:“修炼乃长远之计,不急于这一时。”

目送那弟子离去,谢姮又去了其他的地方,一路帮了不少弟子,最终她停下来,站在山路的尽头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黑发少女裹着绛红披风,提着灯笼,站在一片月色之中,鼻尖被冻得通红,仿佛站成了一座冰冷的雕塑。

可她的眼睛,还是安静地凝视着远方,心上人会出现的方向。

这条路,本是她和涔之当初还是普通弟子的时候,时常见面的地方。

倘若他出去斩妖除魔,她会陪在他身侧,若是其他事情,她便会在此处等他。

她看着他朝她走来的感觉。

她曾在这条路上第一次对他说“喜欢”。

“我喜欢涔之,不知道涔之有没有喜欢的人?”她突然挡在他面前,仰着头,笑吟吟地望着他。

少年眉目岑寂,拂袖道:“没有。”

她笑:“那我放心地继续喜欢你了!”

许是性格使然,谢姮从来不愿掩饰自己的真心,她也不愿为旁人造成困扰,所以事先问过他有没有心上人,得知他没有,她便再也未曾掩饰过一腔火热。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喜欢她的一天,倘若没有,即便是以如今的关系长久地相处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总归,是彼此相伴的。

能有个让自己心生欢喜的人在身边,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黑云流动,遮蔽弦月。

谢涔之缓缓走在前面,墨发玉瞳,身披鹤氅,金丝蓝袖淡淡垂落,衣袂被风卷动。

谢姮远远地便看到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唇边的笑容便一僵。

——她看到了他身后蹦蹦跳跳的江音宁。

他们似乎在说笑着什么。

眼看就要走近了,谢姮提着灯笼的手一抖,下意识熄灭灯笼,踉跄地躲到了树后。

心跳加快,又快又疼。

眼前朦朦胧胧,被泪晕得模糊。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又是她?

谢姮身子微颤,猛地闭目。

他们已走到近前。

“师兄,谢谢你今日教我练剑,我一定会在试剑大会上好好努力的!”江音宁仰着小脸,笑得灿烂,“等我拿下前十甲,师兄我要为我庆祝!”

“好。”谢涔之轻笑,屈指轻弹她的眉心,“今日表现不错,假以时日,定能有所长进。”

江音宁笑嘻嘻道:“那也不看看是谁教的我,有师兄指导,我可以回去睡大觉啦!”

“不可偷懒。”谢涔之沉声道:“从前便是惯的你爱偷懒的毛病,如今当勤加修炼了。”

江音宁点头如捣蒜,眼珠子一转,嘀咕道:“毕竟师兄身边谢姮师妹如此厉害,我要是再偷懒,师兄只怕都不肯与我说话了……”

说到这,她又突然想到什么,有些担心地问:“师兄,你今日教我练剑,师妹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呀?”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姮下意识凝神细听。

“她为何会不高兴?”

“因为师兄你今日教我练剑了……师妹毕竟是你的未婚妻,她会不会不喜欢我与你在一起……”

是的。

她不喜欢。

谢姮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茫茫然地想:可她不喜欢,又能如何?

她不喜欢镇守封印,不喜欢压抑着七情六欲,更不喜欢藏云宗的清规戒律。

这一切,她从未喜欢过,却做得比谁都好。

她不喜欢,又能如何呢?

就在这时,谢姮只听到一声低笑。

谢涔之的嗓音很凉,骤然浇灭了她心里最后的火。

“与她何干?”

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

他们的事,的确与她无关。

谢姮狼狈地回了掩霞峰,将自己浸泡在冰冷的后山灵池之中,身子不住地颤抖。

眼泪滑落脸颊,冰冷刺骨。

她其实很少这样难过。

即使是在议事殿中见到江音宁,在万剑台被诬陷,在禁地被刺杀,她都从未这样难过过。

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她总是说自己可以等。

可这一等,便等了许多年,等到她还未曾得到那句喜欢的时候,那条只属于他们的路上,便突然多了一个人。

几日前的密阁相会、殿中上药,她心中久违的欢喜还未来得及积攒,便在刹那间被打碎。

一次又一次地失落。

连她心中最后的那一点暖意,都要被浇灭地彻底。

身子被浸在冰冷的池水中,浑身上下都要被冻僵了,她任由身子下沉,沉入湖底,多想就这样放肆地颓废下去。

可是不行。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行,可打从她记忆的起点,师尊便是这样告诉她的。

她不可以。

那为什么江音宁可以?!

谢姮越想越偏执,几乎要走火入魔,理智告诉她冷静,却抑制不住自己疯狂的想法,那些大大小小的委屈和不公还在心里迅速扎根滋长,像伤口溃烂恶化,流出脓血。

谢姮沉到了湖底。

舒瑶过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谢姮!”舒瑶脸色唰地惨白,连忙抬手施法,灵池中的水流哗啦啦往上涌去,骤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将谢姮推到了石台上。

谢姮浑身湿透,身子蜷缩起来,还在不住地发抖。

舒瑶飞奔过去,刚想骂她发什么疯,便看见她泛红的眼睛,微微一震。

谢姮哭了?

她从来不会这样失态的。

舒瑶沉默须臾,突然蹲下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给她一点暖意。

“谢姮,别难过。”

“是谁欺负你,我替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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