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莺儿姐姐了。”
梨香院前庭西厢,贾蓉微笑谢过。
莺儿是宝钗身边的丫头,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柔美娇媚,眼神坚定中又有些青涩,着一身碧蓝色百褶裙,也挡不住身量玲珑,据说莺儿当年差点成了薛蟠的房里人,只不过薛姨妈和宝钗没同意,这才“幸免于难”。
不过薛蟠得空还是缠着薛姨妈要人,所以常在姨妈房间的莺儿,也在近段时间里听过薛蟠谈论贾蓉的“光辉事迹”。
因感叹他自小丧母,和她的身世倒有些相仿,再加上相貌不俗,又有礼守节,不似素日里见的薛蟠动辄动手动脚,所以声音轻柔道:“小蓉大爷可比我还大些哩,不必叫姐姐,叫我名儿就是。”
二人相距不过一步之遥,淡淡的桂花香飘来,贾蓉心情也好了许多,道:“到底辈分不同不过,薛大哥之前也不用我叫他薛大叔,只以兄弟相论。”
莺儿抿嘴一笑,道:“那正好,小蓉大爷可别再叫我姐姐了。”
贾蓉点了点头,微笑道:“这里没其他事了,你且先回去歇息吧。明儿一早我就出去,大概入夜才回来,也不必劳烦你。”
莺儿闻言,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方才听闻薛蟠让她来服侍贾蔷,她心里就有点凝重。
来贾府里也快有一个月了,见到的听到的许多事都让她大开眼界。
莫说相送丫头,好些人连侍妾都能转送他人,甚至还是老子给儿子送女人,胆子大的怀孕的女人都敢往外送,美其名曰“成人之美”,她自然也担心薛蟠哪天喝高了说胡话,把自己推出去送给个陌生男子了。
莺儿虽是个出身卑微的,连亲娘的相貌都不记得了,老子又是个混账东西,早早把她发卖了,落了十两银子要不是碰见宝钗和薛姨妈,指不定现在还在哪个城墙根下要饭呢。
如今也大了,又得了薛宝钗的悉心教诲,有了自尊自爱之心,不愿如商货一般被送来送去。
这会儿听见贾蓉之言,心里十分感激。
不过她正要告辞离去,就见薛蟠气冲冲的进来,差点冲撞到一起去。
薛蟠正在火头上,见拦他道的竟是个丫头,登时瞪眼大骂道:“你这家生子,瞎了你的狗眼了?给我滚开点。”说罢,一把将莺儿推开。
莺儿却哪里经得起呆霸王的蛮力,连连往后退,眼见要跌倒,被贾蓉搀着胳膊扶住。
惊慌失措间,发现贾蓉只是扶着她的手臂,未曾失礼,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那张温润的脸,忙低下头。
心尖儿砰砰跳,却也不知是惊还是羞。
贾蓉松开手后,问薛蟠道:“薛大哥怎生这大的气?”
薛蟠闻言,却有些尴尬道:“蓉哥儿,我妈那边”
薛姨妈之前那样勉强的态度,岂能瞒得过人?
贾蓉却摆手微笑道:“薛大哥,外人都道你不厚道,但我却觉得薛大哥你为人仗义厚道。
只是,我们不能以自身的性子,去要求每个人都如此。
薛大哥这样的人物,至少遍观贾家目前的老少子弟们,也无一人可做到这般,我要谢谢你。”说罢,微微躬身一礼。
薛蟠若非此等人性,后来也不会为了柳湘莲尤三姐之事哭成泪人,使人四处打探寻常义兄冷郎君的下落。
贾宝玉和柳湘莲如此要好,也不曾听闻做了些什么
这会儿,薛蟠闻言简直感动的快落泪了,多少人背着他叫薛大傻子,多少人糊弄他只为了骗他的银子,连他娘都骂他,难道他一概不知?
他不是不能做个那些人眼里的正常人,可他只想痛痛快快的高乐!
那些人惹他生气,他就打人,有人为了三五十两银子就和巴狗一样巴结着他,他给他们点又如何?
薛家不少那么点银子,却可以看出那些人的丑态。
从来没人夸过他有何优点,更没人赞他一声仗义。
贾家族学里他也去过几回,那些生得俊俏些的兔儿爷,哪个没从他荷包里掏走百八十两银子,可哪个真心谢过他?
薛蟠抽抽着鼻子,避开眼神,虚扶了扶,干巴巴笑道:“嗐,你这都是自家弟兄,说这些作甚?我老薛就是看你顺眼儿,谢我作甚?说这些怪难为情的”
看到这里,莺儿差点惊掉下巴,这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薛家呆霸王吗?
这两人该不会是
贾蓉似感觉到了她的怀疑,转头看向她,与她面前微微一笑,那清澈干净的笑容,立刻打消了她的怀疑。
这样的人,断不会做那样的事。
“薛大哥,若无事你自去忙你的吧,另麻烦你让人告诉我的长随,让他们先回明月庄(贾蓉选取的豪宅地段,离郑家庄只有两百里的距离)那边,明日一早再来接我。”
贾蓉说完,薛蟠奇道:“还让他们来回折腾个甚?我这里多的是仆役睡的房子,让他们挤一挤就是。你还没用晚饭,咱们出去高乐高乐才是正经,怎赶我走?”
贾蓉却摆手解释道:“今日才同他们撕破面皮,不好太恣意,若是现在就出外寻乐,怕会落下口舌把柄。
下一次吧,等我下放到湖广,将那边的会馆建起来,我保证,比外面那些要好顽的多。那时我再请薛大哥一家来游玩,那边可是咱们自己的地盘,自然就由我们自己做主。”
薛蟠闻言大喜,大笑道:“好好好!还是蓉哥儿你会顽!我们这些人顶多去逛逛青楼,你居然要开个楼”
“啊?”
一旁莺儿闻言,见鬼一样骇然的看向贾蓉。
贾蓉一阵哭笑不得道:“薛大哥,咱去建湖广会馆,是意气相投的朋友聚会之所,或舞文弄墨,或比武射箭,不拘文才武略,或者七十二般技艺,但凡有一技之长皆可入会,却不是什么秦楼楚馆。”
薛蟠不信道:“里面没有妓子高乐?”
贾蓉摇头道:“有是有,但绝不会接客。”
他是后世灵魂不假,却也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
他当不了这个世界的大英雄,相反,他非常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是有一双看透世间万物的眼光,一支悄无声息的鬼兵,恐怕早让人弄死了几百回了。
来日若有经济能力和政治势力时,当然也不介意去救助些落难之人,打发盘缠送人回家。
但现在,他只能先尽可能地融入这个时代。
当然,无论如何,他不会让人去搜罗一些良家女子来,逼人做那等事,若那般,既降低了格调,也让人瞧不起。
不过听贾蓉这般一本正经的回答,薛蟠却郁闷了,他最好狎妓
失望之下,对还站在一旁的莺儿喝道:“呆傻鸟样的顽意儿,还站在那作甚?小浪蹄子还不快去让厨房弄一桌好菜来,仔细我折了你的膀子!”
莺儿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还是以前那个呆霸王,唬的那叫一个激灵,慌忙离去。
贾蓉暗自摇头,为莺儿感到一阵惋惜,和薛蟠说话间,小劝了两句,和女人面前耍威风,只会引起女人们的反感和厌恶,实算不得什么好事
当然,他也只是点到为止,因为实在没有立场去劝说别人房里事。
贾蓉重点主要是问一些江南金陵的风俗人物,想多了解一些南省诸事,奈何薛蟠大部分时候,都能很自然的将话题转到秦淮河画舫里的姑娘身上。
什么扬州瘦马,什么秦淮八绝,什么三寸金莲
讲到嗨处,连他在画舫上见识到的那些名器和绝招都大谈起来,讲的是头头是道,神采飞扬。
贾蓉感慨的看着眼前的大头,今年才十六啊,却已经成了金陵画舫界第一梯队车神之一
然而正当贾蓉听的心绪复杂,准备让闹腾的活蹦乱跳的薛蟠歇歇时,忽闻门外敲门声,待问来者何人时,却听来人禀报道:“大爷,外面来了一个丫头,说是小蓉大爷府上的人,有十万火急事来寻他。”
贾蓉闻言忙起身,薛蟠也连声骂道:“既有急事,还不快请进来?”
“大爷!不好了!苏小娘子又发病了!”晴雯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说道。
“又病了?”贾蓉闻言眉头一皱。
苏胜男似乎从娘胎里就有着先天不足之症,按这个世界郎中们的看法,就是阴气不足,气血亏损,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贫血症,而且由于年龄尚小,几乎不可能根治,治疗也只能是一步步地来。
贾蓉猜测,她可能是在娘胎里就受过损伤,联想到苏灵润当年可能受过迫害,兴许让人下过毒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苏小娘子?蓉哥儿,你府上还养着人呢?”薛蟠这时候发问。
“不是,是一个故交家的女儿,托我照看半年,这女娃儿从小就有些先天不足之症,和林姑姑差不多的。”贾蓉简单向薛蟠介绍了一下情况。
“我以前还以为这样的事情只有话本故事里才有,没想到如今却让小爷我碰上了,走,咱们过去看看!”薛蟠毫不犹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