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各级政府就会做第二年的财政预案，但提交到谭纶桌上，却是元旦后了，他翻阅着各部门的财务需求，微微皱眉。庆县财政状况不好，他是有数的。每年的财政收入才在一千万上下浮动。
光是用来下发近四百人的公务员工资都是勉强的事，教育、扶贫等各方面需要的钱，又是定数，不能动的，那剩下的活钱，就仅有一百来万了。
这钱用来盖间四合院都不够。跟南海那边拉来资金修路，再开展旅游业服务业不同，这里就算是修路的钱能找来，也不那么容易能修得好。
侵占农地还能异地补偿，占了牧场，那就涉及到许多少数民族问题，上头对这方面一直是慎之又慎。谭纶对庆县的发展方向，也仅是顺势而为，朝畜牧业使力。
但这一百来万在往年还能剩下，现在却要拿来补偿受火灾影响的牧民。
这就等于一点活钱都没有了，要是再有用钱的地方怎么办？
武中谷甚至说财政出现了赤字缺口，最要命的是古旗镇，他是火灾的重灾区。
“财政预案我再看看，这财政要讲究开源节流，”谭纶抬头看着武中谷说，“开源上面，现在有中科院在帮着看科察羊的基因改良，有农科院在帮着做圈养工作的前期筹备，等这些能落实了，那财政上能宽松一些。”
“这些都需要前期投入，谭书记，”武中谷苦着脸说，“咱们县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有项目就能找农行、农信社，还能找市里拿钱，”谭纶摆手说，“再说节流，我看咱们要从这上面下手。”
光这句话就让武中谷眼皮一跳：“谭书记，您的意思是……”
“有些部门我看是没有存在的必要嘛，像是渔政部门，咱们庆县只有一座湖泊，需要拥有十五人编制的渔政部门？”谭纶捧起茶杯走到饮水机前。
武中谷急道：“谭书记，您是想将渔政局撤了？这，这不合规矩啊。”
“我可没说过要将整个渔政局给撤了，”谭纶添满水，就站在武中谷跟前说，“缩编。”
武中谷脑子一阵晕眩。
这缩编可就是动了大家的饭碗了，虽说县里财政困难，可到底都是拿国家的钱。那下面的牧民百姓猎民谁吃不吃得上饭，那跟他们有关系，他们也关心。可是要让他们没饭吃，那是谁都不会干的事。
“这会影响干部的积极性的，谭书记。”武中谷急道。
“积极性，我看有些人是没有积极性啊，”谭纶轻笑道，“养着闲人，不如让他们自谋生路。这件事我先提出来，到时再拿到常委会上讨论。具体怎么做，还要让下面调查。”
武中谷看谭纶铁了心要动铁饭碗，无奈起身说：“谭书记，要是别的事，我武中谷是全力支持你，可是这件事，这件事……唉。”
看着武中谷走出办公室，谭纶将晋湖叫进来：“你跟市委办的成京，还有编制办的王主任，下去调查看有哪里部门的编制可以缩减，现在还有一个月过年，我希望过年前能把事情定下来。”
晋湖愣愣地听完走出办公室，脑子还在打雷。
谭书记这次是要动大家的饭碗，这事……怕是不好办呐。
谭纶隔天将骆纤纤送到科察上飞机，转身又将房琳送上去京城的飞机上。在登机门前，小婆娘泪眼汪汪，巴望着纶子哥能怜惜她，来个急刹车改变主意。
“你呢，到京城跟邢冰住一块儿，也算是监督她学习。”谭纶瞧着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皱眉道，“你以后来往的人多了，结交广了，可也别带不三不四的人回家，听见了吗？”
房琳木然地点头。
“好啦，别这副模样，让别人瞧着，还以为我把你卖出国了呢，”谭纶揉揉她的脑袋笑说，“你在京城，离庆县也没多远，要想来看我就过来。”
房琳再忍不住，哇地一声抱住谭纶放声大哭。
谭纶怔了下，抱住她臂膀说：“我是为了你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房琳抱得紧紧地，双手痛不得变成大圣爷头上的紧箍，永远都不放开。
“别让满飞机的人等你，去吧。”
谭纶推开她说，他眼睛中也有些雾气。
房琳拉着行李，看着他，突然手一松开，双手将他的脸颊托住，在他嘴唇上用力一咬，转身抓起行李就跑进去。
谭纶完全愣住了，摸着被咬出血的嘴唇，有些失神。
或许……做错了？
晋湖和成京成了各大衙门里的恶客，这俩人本来人缘挺好的，这下拿着编制办给的册子，一个个衙门去看。那些衙门里的人都有消息灵通的，没半天就把谭书记要缩编精减人员的事给传了个遍。
登时他们一来，就怒目相视。
“哟，这不是晋大秘吗？怎么舍得来咱们这小衙门里了？连成主任都来了，是要来让咱们下岗的吧？”
“我看你就少说两句吧，人家啊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小心咱们都给写进缩编的条目里。”
晋湖和成京相视苦笑，这活可真是得罪人的事，偏偏谭纶下了命令，他俩不干都不行。
这要是敢不干，谭纶先就要了他俩的命吧。
这俩人每个衙门去逛，谭纶就主持临时召开的常委会。
“精减人员是为了提高效率，咱们庆县的公务员超过四百人，总人口才不过五万人，平均每一百出头个人就要养一个公务员，这还没刨去退休和未就业、未成年的人口，队伍比较臃肿，人浮于事的情况特别严重。”
谭纶说着瞟了在坐的跟泥塑一样的常委们一眼，说：“缩编也不是单纯的一刀切，我让晋湖和成主任去调查，有需要的部门会适当扩编。”
一句话说得这些常委都睁开了眼，纷纷看向武中谷。
这扩编的事可没听说，该不是武县长有意留了一手，话只说半截吧。
武中谷也是心下愕然，说谭书记不带这样的啊，你这不是坑人吗？跟我谈的时候就只谈缩编的事，到这常委会上，却说到扩编。
“像是县公安局，包括各镇派出所在内，才仅仅四十多人，完全不够支撑全县的警务工作，我看等调查结束，吴书记可以打个报告上来，适当扩充警力。”谭纶微笑道。
县委常委、县政法委书记兼县公安局局长吴缚，一位极有份量的常委，当即说：“我同意书记的看法。中央提出要讲究科学发展观，什么是科学发展观，编制工作，人员安排的合理，就是科学发展观的体现。我对书记说的缩编扩编的议题，表现全力支持。”
武中谷吸了口气，心想，谭书记可坑人了，这等会那些常委还不把矛头都对准我了？到时说起来，倒像是我的错了？
“还有像民委一类的部门，由于咱们庆县一半都是牧民，这牧民差不多都是蒙人，做好少数民族工作，也是要摆在头位的。现在资料还不齐全，但我想民委方面的也存在人力不足的情况。”谭纶向主管这些事务的常务副县长常存孝看过去。
“书记说的对，民委一向人力不足，还有教育局等部门，也有这样的问题。”常存孝说道。
大家的情绪都渐渐高起来，看来缩编并不是财政上的原因，而是真是要把力用在点上。会议室的气氛也高涨起来，都开始七嘴八舌的发表意见。
大半都是提出主管方面缺人的事，谭纶自然清楚里面有水份，还是笑着听了一阵。
“扩编的事，我也先跟中谷县长交流过……”谭纶看武中谷一直皱眉就说，“但缩编在扩编前，我但提前说出来，会让大家工作情绪受影响，就让中谷县长保密了。”
武中谷霍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谭纶。
谭纶微笑道：“看来中谷县长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呐。”
常委会基本通过关于缩编精减的议项，结束后，吴缚和常存孝走到武中谷面前说：“县长，你可真能忍得住，害这一天多，我俩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哈，我要不保密，你们能想得到书记想得的这么深？这缩编工作说穿了应该叫调整各部门的结构，并不是单一的缩减扩充，你们要想明白。”
吴缚和常存孝微微点头。
武中谷心中还有疑惑，既然谭纶缩编的意图不是减轻财政负担，那节流就谈不上了，那财政问题怎么办？
谭纶在会上给他留了脸面，圆了场，他心中原来差点形成的芥蒂也消失了。就急忙赶到书记办公室。
“一天之内就把资料收齐了？我看你们是在糊弄我！”谭纶将晋湖递来的资料扔在一旁，“几十个部门，你和成京一天跑得完？重新做，我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
晋湖灰溜溜地捡起资料推门而出，正好撞到武中谷，问候一声就走开了。
“谭书记……”
“中谷县长，你来得正好，财政上的事，我还想和你谈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