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元庆的饭局约在第二天中午,地点依然是在百花居,耿朝忠本来打算让吴泽城作陪,但是吴泽城严辞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吴泽城在现场,对王元庆是一种压力。
谁都知道吴泽城是原来党调科的人,也是徐先勇的心腹,如果他在现场,那对王元庆的利诱就不再是利诱,而成了逼宫。
所以吴泽城理智的选择了回避,把事情全盘交付给了耿朝忠这个所谓的商人。
跟商人交谈,王元庆显然会更自在一些。
事实也正是如此。
翌日中午,百花居的海棠阁里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楼下的戏班子是京城躲避战乱过来的京剧名家,唱的又是唱念做打俱全的名剧《醉打金枝》,王元庆和耿朝忠边吃边聊,聊的都是戏剧风月,曲艺杂谈,丝毫不涉及国事军情。
王元庆一场戏看的是如痴如醉,捧场叫好也是恰到好处,一看就是几十年老戏迷了。
“好!”
又是一次轰动全场的叫好声后,王元庆把富态的圆脸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
“白老弟,这小香玉的醉打金枝我记得是在天津路的永乐戏院,你把他请到这百花居,花费不少吧?!”
“俗!俗!如此良辰美景,谈钱太俗!”
耿朝忠板着脸,看似有点不满,但转眼就变了一副笑颜,开口道:
“但是,不谈钱,更俗!”
“哈哈哈!”王元庆纵声大笑。
今天这场饭局吃得爽利,这白老板别看年轻,却是个妙人,安排谈吐无一不对自己的胃口,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既然对方如此诚恳,安排的又如此妥帖,王元庆为官多年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对方有求于自己,只是不知道,是求官呢还是求财?
“白老弟,今日十分尽兴,你我一见如故,有话也不必藏着掩着,直说即可,只要能办的,老哥我一定都给你办喽!”
这话看似说的敞亮,不过一听就有问题,什么能办什么不能办,还不在王元庆的一念之间?
耿朝忠也不计较,悠然一笑,说道:
“王大哥,与人相交,贵在知心。小弟这次与王大哥一聚,不为别的,只有一句良言相劝:‘宦海风波恶,宜激流勇退啊!’”
王元庆一愣,他想到了耿朝忠求他打压竞争对手,摆平帮会势力,或者贩卖烟土军火让自己睁只眼闭只眼,所有情况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让他辞官!
王元庆不是粗人,这年头,粗人也当不了官,耿朝忠的意思他很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这个事,不是韩复渠提,也不是胡若愚提,反倒是这个商人提出来,倒是奇哉怪也!
“白老弟何出此言?”王元庆猜不透耿朝忠的用意,只得装傻。
“王大哥,现在中原激战正酣,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小弟想问一句,王大哥站哪边?”耿朝忠开口问道。
“哪边?自然是韩大帅这一边了!”王元庆回答。
“韩大帅之后呢?”耿朝忠不依不饶的追问。
这可是诛心之问了!
自己是韩大帅的人,这姓白的问韩大帅之后,不是笃定了韩大帅要完蛋吗?!
王元庆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刚才还一片歌舞升平,现在变成了剑拔弩张,这白老板有点犀利啊!
“韩大帅手握重兵,能有何事?!”王元庆想了想,还是抛出了一个看似进攻,实则防守的回答。
“韩大帅手握重兵,自然没事,可是战事一完,无论谁胜谁负,青岛都是奉张的天下,这点王大哥应该没有异议吧?我想问王大哥,一旦东北军主掌岛城,王大哥您何去何从?回济南?先不说韩大帅还能不能回到济南,就算韩大帅回了济南,那边能有您的位置?!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济南能有您的位置,和岛城比怎么样呢?恐怕是云泥之别吧!”
耿朝忠的言辞像利箭穿心,一箭又一箭的扎在王元庆的内心深处,耿朝忠说的话,无一不说中了王元庆内心最大的担忧。
没错,无论蒋阎谁胜谁负,关外的张学良都是最大获益者。进可以掌控平津,染指中原,退也可以保住察哈尔热河几省。
而山东的青岛,早就是东北军的囊中之物了!
王元庆额头汗水滚滚而下,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但是他在岛城这么多年,安逸惯了,已经失去了当兵时的锐气,已经习惯了随波逐流。
有的时候,不是不想动,实在是懒得动。
沉默良久,王元庆突然抬头,冷然开口:
“白老弟严辞如此犀利,对时局又如此了解,恐怕不是区区一个商人这么简单吧!可否透个底,让王某掂量掂量?!”
楼下的唱戏声依然动听,可楼上两位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唱戏上了.....
“王大哥想多了,”耿朝忠缓缓摇头,开口道:
“我什么来路不重要,但有个消息对王大哥您很重要。
岛城海军司令沈鸿烈和南京党调科已经达成了协议,东北军全权负责军政大权,南京只保留党调科和警察局的治安权利。
党调科这个警察局的权利从哪里来,这件事王局长可得好好想想;党调科是什么组织,王局长也得好好想想;还有,得罪了南京和东北军两方是什么后果,王局长更是得好好想想。”
耿朝忠的这几句话,像一柄重锤,再次狠狠的砸在了王元庆的心脏。
一直以来仅存的侥幸,破灭了!
回济南,那是不可能的,数次大战,日本人,南京,阎锡山,无数次的战乱都波及到了济南,自己也早就把家眷搬到了岛城,怎么可能回得去?
还有,党调科是什么组织?
自己挡了他们的路,说不准哪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掉了脑袋!
半年前,四方路派出所的所长杨文秀死的不明不白,家财都被人攫夺一空。而就在杨文秀死后,一个党调科的年轻人居然过去当了所长,这件事,他王元庆可是全程知情的!
自己可不想死得不明白!
端起桌上的酒盅,猛地一口灌下,王元庆终于下定了决心!
“白老弟,多谢提醒!我回去就辞职!其实,我早有此打算,只是一直贪恋权位,下不了这决心,今天还多谢白老弟提醒了!”
王元庆一席话说出,耿朝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开口道:
“王大哥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豪杰!退下来后,王大哥可以到我的钟表行里做个顾问,半成干股,每月一百块大洋,如何?!”
王元庆点点头,一百块大洋不算多,也就自己现在薪水的三倍而已。不过,自己本来也没打算靠薪水活着,岛城这么多年,自己置办的产业不少,也不差这点钱,能有个安身之处即可。
而这白老板,一看就不是常人,明亮钟表行的背景他也有数,身后达官显贵无数,据说还有党调科和日本人的关系,在里面谋个差事也不错。
商议完毕,两人之间没了隔阂,自然更加亲密。
耿朝忠适时提出,自己是个枪械爱好者,想把胶澳总督府里那台马克沁重机枪的子弹拿来把玩儿,王元庆也满口答应。
那台马克沁已经落灰十年了,子弹也不知道用得着用不着,这种小事,王元庆根本没放在心上,明天上班写辞呈,顺便拿几盒即可。
临别之际,王元庆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低头凑到耿朝忠脸前,问道:
“老弟,透个底,到底哪边的?”
“老哥,我哪边都不站,我只是个中间人。”
耿朝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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