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心中也有跟杨丞同样的惊讶,林家这位嫡子虽然才学还算不错,可那文章诗赋却也不是佼佼的,甚至可以说是并不出众,可一入春闱竟是直接得了会元。
会元为榜首,便是入那殿试,最次也是二甲之列,若是留在京中做官,便是连知府大人都要让上三分的。
只是他们虽惊讶,却不如杨丞所受的冲击大,故而没有那么失礼的直接脱口而出。
一时惊讶过后,一人过来行礼道:“恭喜林兄得中会元啊,这可是为我们整个清河府争脸面啊。”
“如今我清河府在榜之人便有两位,当真是年少英才,前途无量啊!”
“是这个理,致远兄恭喜啊,这可是从我们清河府走出去的。”
“……”
在场之人皆是会看风向的,一片恭喜声中林肃也不会沉着脸,他笑道:“博文兄,恭喜。”
杨博文收起了心中的惊讶和堵塞,勉强笑道:“致远兄,共勉。”
06总结:【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林肃跟随着小厮离去,这一次虽有人围着,却是不会有人再敢随意挡他的道了。
众人目送他离开,待人上了马车离开巷道时炸了锅。
“林家的这位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你说会不会得个状元?”
“那我们清河府可就是出了状元了,连那些京城显贵都得压下去不是。”
杨丞心中不是滋味,勉强应承了几句,带着笑容上了马车,关上车门时脸色沉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林肃会有如此成绩,那人平时学问不显,在他们面前也是多以平庸为主,却没有想到是在等这一遭呢。
不管平时名声有多盛,才气有多高,可会试排名一出,谁都会觉得他杨丞才是沽名钓誉的那个人,而他林肃则是谦逊恭谨,认真做学问的那个。
同入春闱,林致远得了会元,那文珏他岂不是落于其后了?他那样苦读之人,可能接受这样的落差?
京中比之清河府更加热闹,春闱榜公布京中得知比之清河府更早上几日,举子之中以齐清逸名声最盛,他曾得了这京城之地的解元,举子们本以为以齐清逸之才能,那会元的位置也不在话下,礼都备好了,恭喜的话都到了嘴边,偏偏看到了那榜首之人。
“清河府林肃?这是何人?”
“清河府地界出了个会元,齐公子似乎退居第二了。”
“也不知那人的文章是做的多好。”
“谁人知道此人是谁?”
“我知,致远兄乃是清河府林通判家的公子。”
“林家若是出个状元,当真是要飞黄腾达了。”
尚书府中却并无太大的喜意,齐清逸本以为会元之位志在必得,即使放榜之日也能安心在家写着字,可当听到消息时,手中的笔顿了一下,一篇即将写好的字直接废了。
小厮低着头不敢发言,这位少爷在外脾气是不错,可是对他们这些下人却是没有那么亲和的。
齐清逸想要再落笔,却是发现了那处污秽,干脆将笔放下,状似不在意的问道:“会元是谁?”
“据说是清河府林通判家的大公子林肃。”小厮连忙回答道。
“清河府?不是京中任何一人?”齐清逸在一旁坐下,捋了捋衣袖道,“京中名师汇聚,却让清河府的人拿了头名,还真是将京中显贵之人的脸都打尽了。”
还未入京便如此树敌,那人也不像是个聪明的。
“京中各处人都在传呢,说是此次会不会有人舞弊。”小厮小声道。
“此事不必在府中再提,春闱若是舞弊,那就是父亲的过错,若他真要舞弊,我难道不该是头名?”齐清逸冷声道,“通判之子,恐怕是真的有真才实学的。”
“是,小的这就去将那些多嘴的打发了。”小厮匆匆去了。
齐清逸静坐窗边,终是深深吐了一口气:“林肃……”
他之前倒是未见未听过,接下来的殿试他倒要看看那人哪里胜过他了。
会元定榜,林肃刚刚到家就迎来了家中之人亲切的问询。
“肃少爷,大喜啊。”
“恭喜肃少爷得中会元啊。”
一路恭喜进去,又进了主屋,穿着京中官衣的人正坐在上首处,林父陪坐,却是真真正正春风得意,满脸笑容。
林肃入内,先给林父行了礼:“父亲,孩儿回来了。”
林父满脸喜意,哪里平时半分的严肃,见林肃进来,直接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道:“这位是京中的大人,快过来见礼才是。”
林肃上前行礼,不卑不亢:“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不妨事,林会元倒是孝顺至极。”那大人也有意交好,自是不会为难什么。
“多谢大人夸奖,林某才学皆是父亲传授,身无长物,也只有万般孝顺才能表达感激了。”林肃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是诚恳的很,说的林父自己都差点儿信了。
在外人面前林父还不至于拆自己的台,笑着捋着胡须道:“我这肃儿平时也是极其孝顺的,哈哈……”
这话一出,以后再想用不孝来让这小子妥协几乎是别想了。
送走了京中之人,林父笑的僵硬的脸松了下来,看着站在面前的林肃道:“你如今也是出息了,但日后入了官场切不可再如往日一般胡闹,同在官场,那整个林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平时不要太拔尖,该退让的时候也要退让……”
他在那里絮絮叨叨,虽然林肃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不过是因为林父对原身关注不够罢了,这些个官场上的门道,真正的后爹可不会提点半分。
林肃不管听进去没听进去,面上似乎都是在认真听的,直到林父絮叨完了,躬身行礼道:“多谢父亲提点。”
他倒是想做一位尽责的父亲了,只可惜他真正的儿子已经不在了,林肃也不会真的认他当什么父亲。
会元放榜,林肃便要再度赶往京城之地,马车套好,这一次东西倒是配备的确实齐全。
林肃在门口躬身行礼:“多谢父亲母亲为孩儿操办一切,孩儿感激涕零。”
他有没有感激涕零自己知道,倒是旁人看了很是感动。
“父慈子孝,当为楷模啊。”
继室只能陪着笑,努力扭转自己在诸人心中的形象。
马车宽敞,便是躺下也绰绰有余,林肃上了马车,卿唐已经在车上等候了,见他上来,先是一笑,帮忙宽去了外衣道:“少爷真是孝子。”
林肃坐的有些慵懒,也不解释什么,他此次入京本没有打算带卿唐去的,只想着等殿试以后再接人过来,但是殿试以后他可能近日都不会回清河府了,一旦杨丞的位置尘埃落定,日后的变故也就多了,索性一起带上了。
林肃一人时也是坐的住的,只是马车很慢,窗外的风景看多了也是无趣,而带着另外一个人几天不一样了。
卿唐的字不好,趁着马车一停就开始狂写,如痴如醉,卿唐读的书不多,林肃不让他在马车前行时看,免得伤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即使他会做眼镜,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人总是眯住也不怎么好看,卿唐只能一趁停车,就开始疯狂看,疯狂问问题。
“肃少爷,这几个字我不识得。”卿唐问的时候都会攒够了一块问,倒不会总是去打扰林肃。
而林肃每次答了,下次他便不会再问同样的问题。
之前不曾多多相处,如今日夜待在一起,只觉得这小孩儿好学的很,也聪明的很,聪明再加上勤奋,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块海绵一样,扔进知识的海洋就开始疯狂吸水,倒是让林肃起了几分教导之心。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这句话的意思是违背是非标准追求邪曲,争着苟合取悦作为法则。”林肃见他学的认真,便也教的认真,“此乃佞臣之道,非纯臣之道。”
卿唐点了点头:“此道不可取。”
“对付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道,事无绝对。”林肃笑道,“有理可讲时便讲理,若遇上无理之人,不必一味讲理,虽说事有逢迎,平时不必时时出头与人争个高下,却也不能失了男儿气概,任人欺辱。”
卿唐似懂非懂,眼睛却是极亮的看着林肃,其中满是崇拜之意:“少爷真是厉害。”
林肃笑了一下:“你真明白了没有?”
“还不是很明白,”卿唐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但我会努力想明白的。”
“罢了,你也不必事事按照我所教的做,你自有你的行事。”林肃倒是有些好奇,“你既不考状元,这么刻苦做什么?”
“肃少爷是会元,那可是天下学子之最的存在。”卿唐仰慕道,“我作为少爷的书童,自然也要做天下第一的书童,必要将少爷伺候好,让您能够安心做学问的。”
当然,这也不是唯一的原因,因为在他心中已经极其厉害的少爷即使得了会元也并无半分骄傲之情,就好像让天下读书人皆为向往的位置对于他来讲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而得了会元,少爷也从未停下学习。
卿唐自知是奴仆,比不上少爷,可这么优秀的少爷都在刻苦,他这样不成器的又怎么能够懈怠。
他仰慕他,想要向他学习,不想旁人因为他的出身而嘲笑于少爷,也想学他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韵。
“你这志向倒是不错。”林肃对一个人聪慧与否不太介意,但他喜欢努力的人。
卿唐笑了,那双清亮的眼睛映照出了夜空的漫天星辰:“都是少爷教的好。”
那双眸中跟林肃曾经装出来的纯稚不同,那是全然的依恋和仰慕。
“也罢,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日后若是娶妻生子,也能拿出讨夫人欢心的本事出来。”林肃拨了拨火堆笑道。
一旁卿唐却是愣了一下,笑容从脸上消逝,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娶妻生子,这是他幼时上私塾时知道的,每个男子都会如此,可是后来入了倌馆,便知道如他这样的人能够平安过一生都是妄想,直到遇到了少爷,少爷将他从倌馆带了出来,又让他做了书童,还能学很多奴仆都不能学的东西,虽不能科举,可日后也是能娶妻生子,平安一生的。
这是他曾经奢望的东西,如今捧到了眼前他却不那么想要了,人性本恶,若是纵.欲,必会贪念丛生,有一便想二,有二便想三,想要的会越来越多,求而不得,徒生苦恼。
“卿唐还小,现在不想那些,只想做好少爷的书童。”卿唐重新拾起了笑容,“卿唐还想看着少爷先成家立业呢,若是少爷做了大官,我也跟着鸡犬升天,说不定能娶一个极好的夫人。”
“好,那少爷便带着你鸡犬升天。”林肃笑道。
男子成家立业也是孝道,林肃如今的年岁还没有成家,也是拜他那位继母所刺,但目前的情况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林肃没有打算成家,一个是因为他似乎对女子没有什么兴趣,欣赏是有,身体却没有那种本能的冲动,另外一个是他并不想在任务世界留下自己的孩子。
如果真有妻室,只怕要冷落耽误人家一生了,如今的局面反而是最好的。
只是此事却是不必对卿唐讲的,不过待他日后官位高升,真正做了大官,给卿唐娶一个贤惠的女子也是可行的。
在那条道上受过苦的人,若能重归之前的道路,想来也算是改变之前的人生了,不必被谁看不起,平平静静的过他的一生。
越是相处,卿唐便越是仰慕自家少爷:“少爷的琴抚的真好。”
不同于青楼楚馆的绵绵之调,而是声声雅致,曲尽山河之美,或雄浑壮阔,或潺潺流水,直让人心生向往。
“琴棋书画乃雅人四好,你若想学,我也能教你。”林肃笑道。
乐人乃是贱籍,但是宫典之乐,君子之乐却是与那等只为取乐之乐不同的,重在风骨,不堕俗流,君子相交也有以琴会友之说。
卿唐张口欲言,又觉心中底气不足:“我能学么?会不会玷污了此道?”
“不会。”林肃笑道,“你若学会了,日后放籍出去也是良籍,不必担忧污人视听。”
“是,多谢少爷。”卿唐心中满是雀跃。
他有些基础,只是弹琴时手指以柔美为主,缺乏刚硬,一曲卧龙吟硬生生弹成了吴侬软语。
卿唐也知道自己弹的不好,低头时满脸通红几欲滴血:“少爷,小人技拙,还请少爷指点。”
“曲有误,周郎顾。”林肃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弹这样铿锵有力的曲子的,“你这通曲的失误,是想周郎一直盯着你瞧么?”
卿唐近日多读了些书,也知其中典故,知道被取笑了,更是连白皙的颈子都红了:“少爷说笑了,我不是故意的。”
若真能引得少爷一直看顾,这琴他宁愿一直弹成这样。
“若是弹成如此,只怕周郎不会一直盯着瞧,而是甩袖即走了。”卿唐红着脸颊多说了一句。
林肃笑道:“你倒是个明白的,此事不急,你得慢慢学,一点一点纠正。”
他起身坐在了卿唐的身后,日渐有力的手臂将人半笼在了臂弯中,轻轻拨动,琴声铿锵:“力道要足,却不可只用蛮力。”
卿唐感觉他靠近,只觉得浑身紧绷,当真是自己都要化成那琴弦一样了,手指拨动,却仍然软绵绵。
林肃捏住了他的手,带着拨动一下道:“是这个力道。”
“是…”卿唐手指都在颤抖,只觉得所有贴近少爷的地方都像是贴在烤肉板上一样,呲拉一下就要烫熟了。
“抖的这么厉害?我又不是老虎,难道能吃你不成?”林肃低头询问道。
卿唐猛地摇头:“不是不是,我,我,不,小人就是,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缘由来,待林肃松开他的手指站起远离,却只觉得一阵的失落。
他只是觉得同少爷这般亲近像是莫大的恩赐一般。
06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宿主,他好像喜欢你哎。】
【他还未成年,况且他喜欢我我就要喜欢回去么?】林肃反问道。
06分析道:【不必的。】
但难得瞅见宿主正人君子的一面,它有点儿不习惯。
【还是个小孩儿,自己的心思未必真正摸得清楚,此时我若是诱导,他必定上钩。】林肃笑道,【得让他自己想明白。】
对上一个小可爱,还是那种跟在脚边满眼都是崇拜的小可爱,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可爱还生的冰肌玉骨,纯稚诱人,林肃若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那是骗人的,就算是他能克制得住脑子的想法,这副素了二十年的身体都不允许。
但卿唐还太小,这个时代的龙阳之好可比前世严重多了,不说是人人喊打,却也是天下之人皆可嘲讽一句的。
卿唐有过那样的遭遇,难得回了正路,他得想清楚他要什么,而在其中的选择,林肃不能加以诱导,否则一时头脑发热,以后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毕竟这是个真小孩儿,可不是他那种冒充的。
林肃去河边净了手,卿唐只沉寂了一会儿,又开始在那里努力的矫正自己的琴音,索性车夫睡眠好,河畔的蛙鸣和嘈杂的琴音都没有让那呼噜声中断一下。
快马数日便可往返清河府与京城重地,马车也不过是十几日的功夫便到达了京城。
会试放榜以后一月便是殿试,林肃本就是细心之人,一应事物本不需要他人插手太多,但当他要寻的时候,卿唐已经帮他收拾整理好了。
即使只是临时居住的院子,桌椅衣物还有书籍都整理的十分妥当,一天下来就没有见他闲下来过。
殿试当日林肃起身时衣衫就在床头,素青色的衣衫并不如何显眼,在这样的日子里穿却是再合适不过。
林肃系着腰带,卿唐便在那里打理衣袖的摆子,连绾发的事情都大包大揽了。
簪子固定发冠,玉带飘下,林肃对镜看,不枉费他多日苦练,如今的精神样貌比之一月多前已经截然不同了。
“少爷今日穿的爽利。”卿唐笑着说着讨喜的话,“今日必然是要旗开得胜的。”
“那便借你吉言了。”林肃笑着登上了马车。
皇宫巍峨,又有御林军把守,一眼看不到尽头。
进士们齐聚于此,此次殿试并不会落选,只是还是要分个一二三等。
未到时间,先到之人两两问询,日后同朝为官,彼此都要给个好印象才是。
“博文兄,好久不见。”
“无争兄也来了……”
“此次清河府的人倒是不少……”
“尚书府的马车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在场之人皆是习惯性的整理衣冠迎了上去。
“齐公子来的好早。”
“文珏兄。”
齐清逸下车,同在京城来往之人此次取中者也是不少,只是人才济济,齐清逸回礼后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像是林肃的人。
旁边一人一眼看破他的心思,开口道:“会元还没有来呢,倒是不紧不慢的。”
“据说是清河府的人。”齐清逸开口道。
“清河府的人都在那里呢。”身旁那人指了指。
齐清逸扭头看了过去,本来只打算随意打量一眼,却对上了一双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睛。
文人如此直白打量他人实在失礼,齐清逸蹙了一下眉头道:“那是何人?”
“好像是清河府一位同知家的公子,那样的排名顶多也就是二甲之流,文珏你的竞争之人乃是那清河府的林肃,跟那人应该是扯不上什么关系的。”那人并未将杨丞放在眼里,只是瞥了一眼也是蹙眉,“不过他那眼神倒像是要将你吃了一样,让人实在不悦了些。”
齐清逸也是觉得那人失礼,正想着什么的时候,却听人道:“致远兄来了。”
“致远兄……”
一辆相当简单的马车停下,林肃打开车门的时候对跟来的卿唐道:“今日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你也不必在此处苦等,找个舒服的地方待着便是。”
卿唐到了京城哪儿哪儿都好奇,却没有冒失的四处张望,而是展颜一笑道:“少爷您放心的去,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您不必担心。”
他虽年龄小,行事却不如何的慌张,林肃点了一下头走下了车,虽是预料之中会被诸人围观,可那齐刷刷的视线还是让林肃滞了一下。
“诸位赶早,倒显得林某懈怠了。”林肃回礼并不带丝毫的傲慢,一如往昔的恭谨。
“致远兄谦虚了,此时还有许多人未来呢。”有人笑道。
此时天色都未大明,有人还打着灯笼,正是朦胧晨起,还需要等上许久。
林肃笑了一声客套了几句,当时放榜之时未见他人,其他人皆是好奇他到底做了何等文章,询问者不少,林肃以谦逊为主一一答过,倒是不疾不徐。
齐清逸在远处看着,此人生的一副好样貌,也不同于一般文人的孱弱,行事举动皆有章法,自有不同于他人的俊雅与气韵。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给他的印象应该很深刻,可他对此人之前却无半分的印象。
“文珏兄不过去打个招呼?日后恐怕是同僚,若是不去,还不知那些多嘴多舌之人会怎么说。”旁边一人说道。
齐清逸抬了抬下颌道:“便是去打招呼,那些人难道就不说了?”
不去旁人会说他输不起,去了旁人会觉得他是挑衅,不论如何做,都会有人多嘴多舌。
齐清逸自有自己的傲气,他虽知道那些道理,却也不必如同旁人一般讨好的。
他立在原地,却蓦然听身旁人说了一声:“文珏兄,人来了。”
醇厚如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特殊至极的韵律:“齐公子,不知致远可有幸结识?”
远看觉得俊雅,到了近前齐清逸蓦然抬首却是怔愣了一下,不是眼前这人生的如何的好,而是那双黑眸不带恭维,也无高傲,只是带着三分笑意,仿佛他齐清逸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位友人。
“致远兄客气了,在下齐文珏。”齐清逸到底见过能人无数,很快回神回礼,不至于落了他人口舌。
“久仰文珏兄大名,昔日虽远在清河府,却也拜读过文珏兄的文章,一篇迷惘赋便让人如同醍醐灌顶。”林肃笑道。
虽是恭维的话语,却听不出什么恭维的意思来,只是如同友人一般诉说着。
林肃不至于讨好齐清逸,却也不会贬低他,吏部尚书府虽然会在一年后落败,但是这一年想要收拾他一个新进官员还是不费什么力气的,没必要得罪人给自己惹麻烦。
“致远兄涉猎倒是广泛。”齐清逸客气笑道,“倒是我不如了。”
“此次不过侥幸。”林肃笑道,“在下不过刚好对会试题目多加了解过。”
他如此谦逊,齐清逸倒不好太过于刁难,显得自己咄咄逼人:“只可惜不能拜读致远兄的文章,不知可否复述于我等一听?”
诸人皆是探耳过来,林肃婉拒道:“文珏兄说笑了,殿试在即,文珏兄若是好奇,此次殿试结束默后与你一观,只盼文珏兄能够指点一二才是。”
你来我往,当真是一个比一个谦恭。
卿唐在林肃下车后掀起车窗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眼,肃少爷说有人同他长的相似,卿唐本是不信这世上除了双生子外有生的极其相似之人的。
然而那一眼看过去,却是看到了那立在人群中极为显然之人,一为肃少爷,二便是那相似之人,那张脸让卿唐一瞬间觉得自己在照镜子,但细细看来却有许多不同之处。
那人站在一众读书人中如同明月一般被簇拥,眉眼之中自有傲然,他人不可轻易冒犯,且谈吐文雅,自有风流,不像他这样,若是被围在人堆之中,只怕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相似的容貌,却有不同的命运,只是少爷说他便是他,不必因为外在而觉得低人一等,各人缘法不同,做好自己便是。
卿唐自己安慰,又看了林肃一眼,只觉得他家少爷站在人群中哪里是明月,那分明是烈日之辉,即便被乌云笼罩,也能将其他人的光辉遮掩个干净。
只是烈日与星辰明月同天而临,却不会与尘埃同处一处。
马车驶的远了些,卿唐看着林肃主动靠近那相似之人时喉头哽了一下。
那人同少爷站在一起,当真是不同的,他们才是一样的人。
殿试在即,杨丞倒是寻着机会同齐清逸说了一句话,只是齐清逸对他的印象只有那之前冒犯的目光,连应付都带了几分懈怠。
时间一到,诸位进士按名次排列,纷纷随宫人入内。
林肃为首,齐清逸此之,此时虽是排列有先后,可齐清逸自认不输此人,只是从后方看那人,红日初升,光芒打在那人脸上,蓦然间竟觉得那人能够扛起天地一般。
齐清逸摇了摇头,甩去了那些杂念,跟随入大殿之内,行礼后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其上笔墨已经摆好,诸人无人敢抬头,林肃更是不会在此时出头冒进。
头顶轻轻传来一个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此次题为民之于官何谓?”
又有宫廷内监传音三遍,响彻整个大殿之上。
大殿肃穆,又有无数大臣旁观,更是让诸位进士们心神提起。
此地不比贡院,更像是面试,只是非口述,而是笔答,林肃坐的端正,沉吟片刻便开始提笔书写。
其他人本就紧张,更有那等紧张的脑子一片空白的,偏偏林肃已经开始动笔,对其他人更是冲击极大,内心焦灼,其中也包括齐清逸。
他还在破题,正是思虑之时却见林肃已然开始动笔,且笔无滞涩,显然胸有成竹,难免蹙眉,却又思虑此地不宜分神,只能强压思绪,刚刚落笔却是重了一下。
林肃写的很快,此次用的也不是原身用的柳体,而是颜体,只是带了些从前的痕迹,只会让人觉得他是改学了字体,而不会追究其他。
他落笔之时,很多人尚且刚刚动笔,听他轻轻放笔之声有人直接脸色煞白。
林肃虽是不紧张,面上仍带着恭谨之意,高座之上昭阳帝第一个看到的也是他,不是他的样貌有多么出众,而是第一眼的气韵让人觉得不似他人那般怯懦,自有风骨。
样貌不差,又是地方官员出身,结党之嫌甚小,且之前文墨的确出众,如今那三篇于贡院中所作还摆在帝王的床头,每每读来都有不同的感受。
林肃放下了笔墨,帝王只是示意一眼,便有内侍匆匆下去取走了林肃面前的文章捧到了帝王面前。
此举更添紧张之意,连齐清逸都是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帝王在上面静静看着林肃的文章,本以为这样快做出来的文章会有敷衍之意,可细细看来却是每句都值得细细品读,那一手好字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朕记得你会试之时用的并非这种字体,可还会其他?”昭阳帝问道。
林肃恭谨低头行礼道:“微臣所学颇杂,其他字体皆有所涉猎。”
“狂草可会?”昭阳帝又问。
帝王年龄不大,虽是广开圣听,却也不是时时都如同老学究一样按照礼法来的。
林肃恭敬道:“臣会。”
“那你……”帝王正要说什么。
殿上却有一着一品大员服饰的人咳了一声,此时若是失礼,那可就是让天下学子看笑话了,帝王也知道自己太过于见猎心喜了,遂改了口风:“朕观你文章不错,师从哪位大儒?”
这倒是到正道上了,林肃带着三分笑意,恭恭敬敬道:“臣所学甚杂,教过的先生也多,若是一一道来只怕陛下要听上许久了。”
“哦?你说一二来听听。”帝王看着那些战战兢兢的文人们颇为无趣,旁边那些老学究只知道劝他守礼守礼,倒是这人说话不疾不徐,在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林肃开口道:“有伯贤先生教了策论,旭谏听先生教了诗赋,罗汉华先生教了四好……”
他娓娓道来,不疾不徐,让人听来只觉得如春风拂面,像是个上朝多年的臣子,倒不像还未定下官位的进士。
做官要对上恭谨,却又不能过于胆小,见了面如过街老鼠一般怎么能够做好官,便是去了外面也是惹百姓笑话了。
有如此行事,才是文人之风,殿内重臣心中认可的不在少数,况且与其让对手的依附上位,还不如选个之前与京中无挂靠的。
帝王又问了几个问题,林肃皆是对答如流,对比其他人的文章只是由内侍收上去,今年的状元会花落谁家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殿试结束出了皇宫,有人面上欣喜,显然觉得文章做的不错,有人却是面露失意,只是也不好太过于失落。
内宫之中文章无数,帝王却是捧着林肃的文章看了又看,蓦然问道:“若是点此人为头名,可扛得住那些人的压力?”
新帝登基,总有一些老臣拎不清轻重,处处掣肘,昭阳帝自认不是父皇,若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便罢,若是想不通的便只能去除了。
“这……奴婢哪里懂这些,都是要陛下做决定才是。”一旁的内侍笑道。
昭阳帝看了他一眼,赞誉道:“如此锦绣文章,当真是难得,既是众矢之的也是机会,想来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也不会拒绝。”
殿试三日后放榜,金榜张贴,极是热闹瞩目。
“状元郎清河府林肃!!!”
“果真是他!!”
“可惜没有得解元,若是如此,那可是三元及第啊。”
“谁知那清河府是怎么埋没人才的?”
“齐家公子乃是探花郎,一甲出身,也是要入翰林院的。”
“自古探花郎样貌最好,齐公子也是实至名归啊。”
“可别让人听见,齐公子最讨厌旁人拿他的样貌说事。”
榜单一出,各府很快便知道了,卿唐并未出去,收到消息时却是惊讶的许久都未回神。
“当真是状元?!”
另一位书童已然惊讶过他的样貌,几日相处倒也愉快,笑着说道:“那还能骗你不成,我们家少爷成了状元,那可是整个林家的荣光,老爷定是要高兴疯了。”
“状元,状元……”卿唐满脸高兴,那模样倒像是他自己中了状元一样。
不怪他如此态度,只是之前便是见了秀才举人都是难得,尚且要称一声老爷,自知此生远远不能及,如今他家少爷却是直接做了状元,那是天下文人的首名,皇帝亲点的首名。
“少爷,卿唐也要乐疯了。”另外一位书童道,“您看他那个傻样子。”
林肃看了过去,确实觉得这孩子是在傻乐了,只是他刚出现,卿唐便满脸喜悦的冲了上来:“少爷起来了,可饿了么?灶上热水都烧好了,先洗把脸再用饭吧。”
殿试那日林肃让他别等,他也仍是这般等待,见了他也是如此热切,当真是知冷知热。
“你这年龄不大,倒像是我的奶妈子一样爱操心了。”林肃笑道。
卿唐不好意思,脸颊微红道:“让少爷事事安心不好么?”
“好,自然是好的。”林肃笑道。
被人用心照顾,事事顺心怎么可能会不敢,林肃想了想道:“此事只需传回家中便可,几日后是琼林宴,这几日闲暇,你们便跟着我学一些字吧。”
听林肃此语,卿唐自是高兴不已,没忍住的打转:“此事若是说出去,有状元教导于小人,不知道该引来多少羡慕了。”
另外那个书童却是皱了脸,试图商量道:“少爷,能不能不算上我,我会晾书,劈柴烧火洗衣服,您教卿唐一人就好,免得劳累。”
卿唐疑惑的看着他:“你为何不想学?”
那书童也有同卿唐一样的疑问:“我们又不能考科举,你学那么多也是无用,不累么?”
读书可是这天底下第一的大难事了,卿唐还赶着要学,怕不是脑子学傻了。
卿唐没答他,只是暗暗在心里想着:同少爷在一处,怎么可能会累呢?
简而言之,双方都觉得对方是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