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是边城,夜间有宵禁之令。
这个时候的街道上,应当是空无一人的。
可是实际上,即便身处在严苛的环境和政令中,也总有不遵守的人。
很多夜半未归之人,纷纷被找出来,然后被那些大戟抵住后腰。
他们在生与死的高压之下,浑身打着摆子的交待自己为何深夜不归。
有些说得清楚,当场会被放回。
有些说不清楚,则会直接被押到大牢之中。
这些人,还只是明面儿的。
还有不少暗地里寻花问柳、做着鸡鸣狗盗之事的宵小之辈,在这些持戟甲士接管全城治安时,统统冒了出来。
因为这些持戟甲士在挨家挨户的搜查询问。
家中有人,那就是正常叫门。
家中无人,或是开门开得迟了,他们便会破门而入。
没人知道他们是在搜查什么,只知道这些持戟甲士一个个凶神恶煞。但凡目前屋中的人员数量,和衙门户籍卷宗中记载的信息不一致,基本都会被关押起来。
顿时一夜之间,保定城人心惶惶。
聂铮出去探查消息之时,都未能赶到门口,就已经被人破门而入了。
无奈之下,聂铮只好回转,赶在这些持戟甲士过来搜查前,打翻了监视稽仙司的那面水镜,将遁甲符贴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月明星稀,无边夜色弥漫。
突然闯进来的无数火把将这里映射的无比亮堂。
几个小孩子此刻几乎将心吊在了嗓子眼上,生怕自己不小心的举动让这些人发现自己。
“这里没人!”
“这里也没有!”
“再查!屋中亮着明光符,不可能没人!”
“头儿,灶房有做饭的痕迹!”
“头儿!还是没人!”
凌乱的脚步声,甲胄与衣衫的摩擦声,噼啪的火苗声,此起彼伏。
突然间,外侧的银杏树哗哗作响起来。
顿时屋中所有人齐齐转头,往院落中赶去。
然而一无所获。
“头儿,是只黑猫,没人。”
“头儿,会不会是那些北辽人听到动静,先跑了。”
为首之人不置可否,而是干脆利落的转头:“先撤,去下一家,这些贼子必然跑不远!”
很快,这间宅子内再次变得和往常一样寂静无声。
那几个小家伙松了一口气,想开口问问聂铮,是不是安全了。
不料聂铮反而更加谨慎的用手捂住了他们的嘴巴。
果不其然……又过了片刻后,有两个黑影从屋顶跃下。
“真没人。”
“那估计是逃走了。”
这下把几个小孩子吓出了一声冷汗。
又过了片刻,再无半点动静后,聂铮才开口说话:“应当是安全了。”
李素瑾道:“冲我们来的?”
“不像,他们似乎是在找北辽人,你们待在这里别动,宅院大门千万别去关上,我去去就回。”
“你……”
“没事,别担心我,这里还有些遁甲符,照顾好这些小家伙。”
李素瑾最怕的就是和聂铮分开,这个时候万般不舍,也只能将念头倾注在自己的眼神中。
李素瑾咬了咬嘴唇:“好,我们等你回来。”
聂铮点了点头,瞬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此时此刻,保定城中最为扎眼的地方,便在城东。
漫天的火红色似乎照亮了大半个保定城!
而那个方向……是戍边军驻扎的营房所在。
没错,戍边军驻扎在保定城内。
他们和北辽的镇南军不同,北辽人性子耿直脾气火爆,兵油子更爱以武迫人,所以不敢让他们驻扎在城中。
南楚则不然。
南楚人本身性格偏软,擅农耕,被礼仪教化约束的十分厉害。
虽然也有**欺压良善,但总得来说,把控在一个可以让寻常百姓接受的范围内。
更何况,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北辽铁骑天下披靡。
南楚若是把营寨安在城外,怕是对方一个突袭就得全军覆没了。
所以戍边军是驻扎在城内的。
城内有城内的优势,也就有城内的劣势。
若是有大火燃起,在狂风呼啸的情况下,很可能将整座保定城都给点燃!
聂铮一路小心翼翼的朝城东行去。
越靠近那漫天的火红色,就愈发能够感受到其惊人的热度!
而周边拱卫侍立的持戟甲士,也越来越多。
待到聂铮寻了个好的角度爬上一处屋宅的楼顶之后,才看见,原来那戍边军竟然放弃了自己一大片的营寨!仍由那通天大火在中间肆虐!
而就在那被放弃的营寨之外,竟然有数名修士盘膝坐地,手捏道诀,满头大汗的在与什么相抗衡!
营寨内,火光中,人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没能出来!
甚至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撞击在一起后又分开!
忽然间,一名背上插着三只小旗的传令兵驾马疾驰过来。
一边喊着“驾”一边疯狂的叫着“让路”。
“神医温裳将至,速速避让,速速避让!”
不多一会儿,一辆马车用着同样的速度在聂铮眼前驶过。
木质的轴承咿呀作响,两个轱辘甚至有时候都会有短暂的离地凌空。
随时都有可能翻车的模样看得聂铮心惊肉跳!
但是马匹的速度丝毫不减!
这到底是出了何事?
竟是如此惶急?
聂铮这几日基本没出过屋宅,一直躲在房内观察稽仙司的动向,当然不知道这戍边军营中发生了何事。
就在片刻之前,戍边军统帅卢承林,遇刺!
而行刺的地点,就是这戍边军的大营!
发动刺杀的,正是那迟史!
他以曙光境修士投效为名,接近了卢承林。
这可是曙光境修士的投效,戍边军中,就连卢承林他自己都不是曙光境!
世间修士,修行到了曙光境,哪里还会来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北辽修士兴许会,南楚修士决计不会!
君不见这几日在北地边境线闯下偌大名头的连渤,他是曙光境,他正做着大快人心的事情,可他不一样拒绝了自己的邀请吗?
卢承林当然知道这若是北辽人的奸计,自己将面临怎样的风险,可是……
曙光境修士的投效……这诱惑实在太大。
所以卢承林一番布置后,咬了咬牙,决定冒上一次险。
可这卢承林,自以为自己布置的一切严密周详。
可终究是错估了曙光境修士的实力。
那迟史竟是当着无数人的面,在诸多兵刃阻隔之前,如入无人之境,强行重伤了卢承林。
甚至就连现在……也没人能够拿下他。
终究是迟史这些人在行使计划的时候,出了些状况。
两个在外策应的拂晓境神修,见营房已乱,便认为到了纵火之时。
这纵火时间比迟史心中所想的稍早了一些,所以给卢承林了片刻喘息之机。
毕竟水火无情,迟史就算身为曙光境,淹没在大火中,一样难以幸存。
所以迟史知道自己该走了。
谷/span至于卢承林……即便他此时没死,也注定活不过今夜。
营房中的火焰越来越大,里面时不时碰撞的人影和传来的打斗声一直未曾停歇。
那正是在缓步离去的迟史。
他已经被十数名拂晓境的高手团团围住了,可是……
那又能如何呢?
迟史的心中很是畅快。
拂晓境?呵……都是拂晓境哦。
迟史整个人就好似在优雅的闲逛,一步接着一步的,往营房之外踏去。
“呼……好热,火好大。”
这被舍弃的营房中,刮着十分暴烈的狂风,呜呜呼啸间,甚至有些让人睁不开眼。
风助火势,很快这一片被狂风所笼罩的区域就没有幸存的屋子了。
围住迟史的数名拂晓境高手的衣袂猎猎作响。
必须要小心应对,才能勉力维持住身形。
很显然,这是亲和风系术法的修士在暗中作祟。
突然!
一个拂晓境的校尉挥舞着长枪朝迟史攻去。
至于迟史,似乎根本没做任何动作,又似乎做了玄之又玄的应对。
那原本应该命中的一枪,就这样紧贴着迟史的身子擦过。
下一刻,迟史腋下夹枪,挥剑将枪身劈断。
“这么大的风都能差点捅到我,不错!不错!后生有前途!”
迟史在笑,而这围住他的十数名拂晓境高手各个神情凝重至极。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碰到迟史的衣角!
不愧是曙光境!
不愧是换影体修。
距离出口越来越近,迟史脸上的笑意也就越来越盛。
“火要是再大些,你们可就出不去了。”
那十余名校尉无人答话,都死死的盯着迟史。
“行了,你们只是区区拂晓境,为了上头一句军令,把命丢在这里,多不值当,是不是?哈哈哈——”
“北辽狗贼!我等无非一死而已!”
蓦地,这十余名拂晓境高手再次迎着呼啸狂风和燎原烈焰朝迟史攻去。
可是……无济于事。
迟史只是轻轻巧巧的动了动身子,就将他们的攻势尽数化解。
“别白费力气了,你们以为自己是那个人?区区拂晓境就敢拦曙光境的去路?”
迟史一逼装完,无比潇洒写意的将所有人击倒在地。
“呸!拂晓境!”
就这样,迟史施施然踏出了这片满是烈焰的修罗场。
不过等待迟史的,并不是平安归途,而是……无数箭羽。
原来早就有无数戍边军将士埋伏在此,妄图将这名曙光境修士乱箭射死。
可……这是具有换影神通的曙光中境体修。
他的能力早就远远超出了正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只见他的身影似乎在顷刻间消失了。
可若是将他的动作放慢,你就能够看见,他竟然在箭羽即将触体时,找寻到每只箭羽之间的缝隙!
从从容容的躲了过去!
一波箭羽!
又是一波箭羽!
迟史仿佛是在捉弄戏耍戍边军将士一般,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而他身旁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兀自震颤不休的羽尾!
终于,这一波波太过密集的箭矢,也让迟史有了些微的失误,一只箭镀擦着迟史的面庞插入地面之中。
迟史后脊背一凉,知道自己玩过头了,当即仰天大笑,道了声“后会有期”,便要御剑离去!
这可是,却有着大批修士从北面赶来!
为首之人,正是连渤!
现在这片区域,红彤彤的,真可谓亮如白昼。
顿时下面那些将士看到是连渤后,都发出了欢呼声。
“是连前辈!”
“快拿下这名辽狗!太嚣张了!”
“哈哈——狗贼,看你还如何张狂!”
连渤第一眼就看见了那被无数箭羽围起来的迟史,二话不说便御使自己的割鹿刀冲了上去。
只见连渤尚未靠近迟史,仍在半空之中,他就将脚下割鹿刀抄在手中,凌空“唰唰唰”挥出数刀!
顿时三道不同角度的刀刃就朝迟史飞去!
那迟史哈哈一笑,大叫一声来得好,便在眨眼间躲开了这三记攻势!
“倏——”
“倏——倏——”
三记刀刃有快有慢的前后没入地面,斩出一个非常深的缺口来!
迟史扭头看了看,有些咋舌:“力道够大,准头差了些,你是龙象体修?”
连渤瞳孔骤缩。
十二种体修中,要问遇到哪种最让人头疼。
毫无疑问,那就是换影体修了。
无论是磐石体修还是墨守体修,他们虽然难缠,但至少自己能击中。
自己的龙象之力催动更猛一些,没准能把他们击伤。
可换影……就不行了。
他们的克星只有万军、因果和燃血。
就算是神行体修,他们在行动速度上是会远远超过换影体修,可若真的对敌起来,一样摸不到换影体修的半点衣角!
在换影体修那身前一尺地的绝对领域里,想要伤害他,太难太难了。
而这万军、因果和燃血这三类体修,实在太少太少了。
尤其万军和燃血,千里挑一。
因果类体修的稀有度虽然和换影类体修相当,可是……因果类体修几乎被磐石、墨守这两类最常见的体修完全克制。
以至于修行界里根本看不到有多少人会自认是因果体修。
因为这等同于自揭其短。
当然了。
这世间有一个人,让所有人都不敢轻易蔑视因果体修。
那就是手持戮日弓的萧渐离。
依仗自身因果神通,一身射术近乎百发百中,就连换影体修也无法避开。
可连渤不是萧渐离。
他顿时知道眼前人到底是一个多么棘手的存在。
“弘茂!限制他的行动!”
连渤口中的弘茂姓傅,乃是一名土系神修,本身擅长沙灵缚一类的道术。
但是……他只是拂晓境。
“其他人,护着弘茂,别让他受伤!”
连渤这一击,顿时让后面跟着的那些修士知道了迟史的厉害。
知道自己若是攻去,怕是起不到半点作用,不如护在几位神修周围,让他们来给迟史制造点麻烦。
果不其然,神修的出现让迟史也知道厉害。
他不再托大,而是在不停躲避术法的同时,一步步朝保定城北门行去。
连渤窥伺在旁,不停的寻找空档来给迟史送上一击。
然而……
那沙灵缚却缠上了连渤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