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路引后,马不停蹄的置办车辆和骡子,此行两千多里,东西恁多,有牲口拉车才好些。
李青卓跟大哥要了银钱,回铺子配了一大堆的药,给师傅磕头道别。
吕大夫怜惜徒弟,给他塞了一兜子生血养气的丸药,叮咛他万事小心。
待收拾的差不多,天色也晚了,李青卓把汤药和敷药送进牢房,另外弄了一些酒菜,给蒋立平等人送过去。
听李青卓说江淙现在好些了,李家人才松口气,随便找了个地方填填肚子。
明日四个人就要走了,怕晚上有什么岔子,今天一家人留宿县城,找了个最便宜的客栈住下来。
怕忘记甚么重要东西,陈氏一遍一遍的清点,突的眼泪砸在包袱皮上。
姜氏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俩孩子知道爹爹又要走了,眼中泪花转悠着。
兄弟三个安抚道,这一行人多,苦应该是会苦,他们最不怕吃苦,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李茂群说,“嫂子你放心,我定会照看好三个侄子。”
讲真的,有李茂群在,陈氏确实心里踏实些,道:“这一路怕是要多仰仗你了……”
说着话,姜氏猛然抽了口气,大家看过去,姜氏哭丧着脸道:“忘了喂猪和鸡了!”
这一天,忙的脚不沾地,可不就是把家里那些张嘴等着喂食的给忘到脑后了。
听她这一嗓子,陈氏叹气擦干了眼泪,“都歇着吧,以后怕是难睡一个好觉了。”
千里迢迢北上的人自然艰辛,她们这些留在家里的何尝不会提心吊胆。
油灯熄灭,室内登时陷入黑暗,李青文闭上眼睛,脑子里想的是昏迷不醒的江淙,和等待他们的遥远的路途,迷迷糊糊的竟还睡着了。
陈氏和姜氏眼睛都合不上,更遑论是睡觉了,怕闹出动静惊扰到人,俩人各在心里念叨老天爷保佑。
不管如何难熬,这一夜算是过去了。
听到外头伙计咳嗽的声音,李青文醒过来,发现所有人都起来了,静静的坐在屋里里头,唯独不见大哥和大嫂。
过了一会儿,伙计上来喊人,一家人下去吃面,李青文看到大嫂眼睛红肿,脸色倒是比昨天好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大哥喂的定心丸。
吃完饭,收拾停当,赶着车,一家人到了衙门后门候着。
天微微亮时,县衙门开了,打着呵欠的差役先走出来,身后便是身披枷锁的流犯。
昨日李青瑞已经打点过了,差役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们这一大家子人几眼,没说什么,按照名册开始清点犯人和车上干粮。
蒋立平等人到了门外,看着外面的阵仗,俱是一愣,“李家兄弟,你、你们这、这是?”
“我们陪恩人走一趟。”李青瑞说着上前,和李茂群一起把依旧昏着的江淙抬到担架上。
李青卓立刻上前搭脉,察看了伤口,身上的高热退去了些,是好事。
李青文则把在客栈熬好的汤药端过来,一点点喂下去。
不等细说,差役便呼喝着动身,李青瑞和李茂群一前一后抬起担架,跟在后头。
李青卓赶车,李青文和李家其他人在旁边走着。
出了北门,李家兄弟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回头高声道:“娘,回去吧。”
知道他们此行已成,陈氏倒是没哭,叮嘱道:“路上定要小心,照看好恩人,你们可要平安的回来。”
兄弟几个重重点头,挥手告别。
看着爹和叔叔渐渐远去,李正亮和李正明扯着嗓子嚎,听的人心肝颤抖,李青风虎着脸道:“男人哭甚哭!”
李正亮抬头看着他,瘪嘴道:“小四叔,你的眼泪都把脸洗了……”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李青风转身,随便用手抹去脸上的湿迹,粗声道;“好男儿就要走四方,没出息的才一直躲在家里!”
李正明哭的打嗝,仰着小脸问道:“那、那小四叔去过哪里?”
并没有出过远门的李青风恼羞成怒,伸手就摸着两个侄子的痒痒肉,恶声恶气的道:“等着看,我以后走的比谁都远!”
俩孩子被挠的又哭又笑,几乎喘不过气来,陈氏拍着李青风不让他作恶,离别的愁绪被这打闹弄的消散了些。
走出去很远,李青文回头,依旧能看到城门口几个小小的身影,心里又胀又酸,终还是扭头继续赶路。
四个人中,李茂群丝毫没有离家的忧愁,反而脚步轻快,“这架子还挺好用,抬这么大个人省力!”
江淙个头真不矮,李青文当时让人做了大尺寸的担架,现在几乎没有空出多少来,默默的比划了几下,李青文觉得江淙应该有五六尺高,差不多一米八的样子。
是李青文羡慕的身高。
车上装满了东西,李青文坐不下,便在担架旁边走,看昏睡的人初现硬朗的面容和微微拧着的眉头,问道:“二哥,江大哥啥时候能醒?”
不等李青卓开口,刻意放缓了脚步的蒋立平道:“他昨日夜里醒了一会儿,喂了两口水,又昏沉了去……兄弟,多谢你们昨天送来的酒菜,我们自从离家,没怎么吃到正经的饭食了。”
“蒋大哥别客气。”李青瑞和他说过几次话,十分熟稔,“别说你是我们恩人的同僚,便是同走这一趟路,我们缘分也是不浅。”
蒋立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们竟然要送江淙去边城,真的,我们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他若是知道你们为他犯险,怕不是要愧疚死。”
不单蒋立平,其他人对于李家兄弟的举动也是大受震撼,不仅仅是路途遥远,而是这一路危机四伏,北面的驿夫一年都不知道死多少,他们能活着到几个都不知道。
这一行,几乎就是脑袋别再裤腰带上。
要是亲兄弟倒是还好,只是曾经被江淙救过,后来只有书信联系的人竟然不顾性命危险护送,真可谓义薄云天。
李青瑞道:“蒋大哥,别说这话,人活着就有盼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会不会柳暗花明。恩公若是醒来赶人,我们也不回去,把人全须全尾的送到地方,我们兄弟才算是有了交代。”
“是啊。”李茂群接口道:“他们家的人向来重情义,他爹也是牛哩,从前背着老友从京城一直到他家,一千多里啊那可是。后来我们这闹饥荒,全都跑出去要饭,他爹的老友赶车跑老远来送粮食,路上不知道遇到多少抢劫的,可真是过命的交情!”
李茂群说的是程年明,曾经跟李茂贤一同在京城做工,当时李茂贤年轻,没有一点手艺,被派去拉石头,真真的体力活,还容易受伤。
李茂贤脚差点被砸断,干不了活,监工也不给饭,很多受伤的人都被饿死。当时做木工的程年明看他可怜,夜里教他工匠活,秦林一个读书人去偷酒给他揉脚,三个人在那吃人的年月活了下来,自然成了生死之交。
程年明把这段过往同村里人说,杨树村的人听的瞠目结舌,蒋立平等人只听李茂群随口一说,登时觉得江淙当年冒险救人值了。
走了一会儿,李青文道:“茂群叔,换我抬。”
李茂群微微有些喘,脸上汗意很重,他还想坚持,李青文硬是抢了过去,木头在手,双臂猛的一重,李青文立刻提气撑住。
江淙身材修长,乍一看有些细瘦,但身上的肉都结实,很有分量。
很快,李青卓也换下了李青瑞,李青瑞并没有逞强,这一路长着呢,这才刚刚开始。
因为人多,他们这一行人拉的队伍就很长。
前头是领路的差役,中间是带着枷锁的犯人,李家兄弟抬着江淙走在蒋立平他们后头,他们屁股后面还有差役和牛骡车。
后头的差役是防着犯人逃窜的,那几辆牛骡车由官家指派,上面装的是犯人的衣服行囊和口粮。
并州地广人稀,他们从日头还没出来走到日头到了正中,经过许多村落,依旧没有看到前面城镇的影子,午饭是差役发下去的干粮。
就着众人坐在路边吃饭的功夫,李青文等人立刻原地生火,把被子包裹着的药罐拿到火上烧热,喂给江淙。
江淙腿上伤口还在流着黄水,李青文有点担心,李青卓却说无妨,他一把抓过李青文的手,看着上面的血泡,飞快的用银针挑破,面无表情的道:“多磨磨就好了。”
如果不是二哥平时对他关怀有加,就李青卓这冷酷无情的模样,李青文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亲弟弟。
吃完饭立刻动身,李青文到底气力小,抬担架的时间少,但也累的够呛,秋风簌簌的吹着,他被汗浸湿的后背冰凉一片。
太阳快下山时,听说快要前头驿站,李青文振作精神,加快了脚步。
四周变暗,再加上路不平,李青文突的踏空,身子歪斜,他后面的李青卓也被连带着一个趔趄。
担架一下滑落到地上,“碰”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脚腕处传来一阵刺痛,李青文心道不好,刚挣扎的站起来,就听到大哥惊喜的叫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