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巡防,不知何时是归期,大家开始琢磨写家书,万一回来的晚,李青瑞他们走时也能带上信。
他们这几十个人里谁也没有带笔墨,本来想央求老邢头去借,后来不知道谁,跑去问南边窝子那边的流犯,毕竟那里住的是读书人。
他们抱着姑且试一试的念头,没想到还真成了,得知他们中大多数人不识字,对方还主动提出可以帮忙写,只要给点吃的就行。
读书人的脸皮薄,齐敏他们回来时,就同人绘声绘色的说,那些人说要食物的时候,脸红的像是渗血一般。
听他们这样说,李青卓就没再提帮写家书的事,那些人没有这些府兵身体强壮,光在这里活着就很难,要弄点吃的就更不容易了。
听他们相互问都给家里写了啥的时候,大都是抓耳挠腮,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茂群忍不住咧嘴乐了,笑着笑着嘴角便垂下来。
他也担心家里,担心的是娘会不会因为过年没钱又去找二伯他们要,他也清楚,家里头谁也不会想他,更不会担心他。
看着外头出神了半天,李茂群看向李青文,问道:“开春你真要留在这里?”
“不,我得回去。”
李茂群一愣,李青文一直嚷着留下来,没想到突然变卦。
提到这个,李青文脸皱出十八道褶来,万般不情愿的道:“我大哥说,咱们的通关路引只批了一年,不回去可能有麻烦。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再去开路引,可得记住把日子写长点,十年八年的最好,省得一次次的来回跑。”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没想到突然有了变化,李茂群面上显出几分失落。
李青卓看到了,问道:“叔,你不想回去?”
李茂群轻轻点点头,“我回去也不知道做啥,留在这里还少些烦心事。”
他家地不多,庄稼活不重,在县城里找不到事情做,兜里没钱,闲时心里发慌。因为他一直不成亲,大嫂二嫂防贼一样防着他,在家里实在呆不下。
李青瑞还在寻思说什么,李青文飞快的道:“叔你要不先跟我们回去,过阵子咱们把东西买齐了再来。”
李茂群听的一愣一愣的,看向李青瑞,“你们回去还要再来?”
李青瑞抬了抬下巴指着李青文,“你看仔儿这样,谁能拦的住他。”
李青文捏着筐子里的土有点干,舀水过来浇,听到这话,振振有词的道:“你看,咱村的地都不多,每年想出去讨生活的都不知道去哪儿,这里地多,野物和野果也好寻,还有江大哥他们在这里相互照看,除了远点,没甚缺点。”
从大哥嘴里听说路引的事情时,李青文真是没想到,他不是钻牛角的人,知道必须得回去一趟,便开始琢磨下次来的事。
他们这次来的仓促,很多东西都没准备好,到了这住下后,才发现缺这个少那个,这次回去一定采买齐全。
听他们这样说,李茂群心中大定,道:“那我到时候随你们再来。”
“哎哟,这还没走呢,都说来的事了?”蒋立平推门进来,随手扫掉身上的雪,笑着说道。
“蒋大哥,你耳朵可真够厉害的。”李青文往他身后看,果然江淙也跟着进来了。
李青文凑上去,急切的问道:“咋样,问了没有,我们可不可以在这开荒?”
江淙点头,李青文还没笑出来,就听蒋立平道:“你以后怕是没心思种地喽,你哥想让你拿笔杆子,而不是锄头。”
“啥意思?”李青文问道,李青瑞和李青卓也看过来。
江淙道:“你做的爬犁和雪镜派上大用场,周大人要奖赏,我想替你求个科考的机会。”
李青瑞大喜,急声道:“这可是真的?”
江淙点头,“周大人同意写推荐信,只要考试合格,就能入文正书院学习,日后便可参加朝廷的科举选拔。”
“可是朝廷的科考不是已经停了吗?”李青卓问道。
“停的只是下头州县的,朝廷办的那些学院的书生可是一直都能参加。”蒋立平道,“一般人没有门路,入不了那些学院读书罢了。”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李青卓眼中闪着光说道。
所有人都很高兴,唯独李青文,他怒瞪着江淙,“我不愿意!你别给我做主,我只想种地赚钱,不想去读甚书院!”
李青瑞知道这是江淙的好意,农家子能读书的少之又少,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便斥声道:“仔儿,怎么跟你江大哥说话的。江淙是为了你好,你这样聪明,读书定然也错不了,那比种地可出息的多。”
李青文一脸焦躁,跺了跺脚,“我可不觉得读书比种地强啥,谁都要吃粮食,种地可填不饱肚子,我可以识字读书,就是不想考甚么书院!”
这话他从前就说过,现在更是坚定了念头,李青文坚持道:“我也不愿意做官,就我这性子,在官场怕是会沦为垫脚石,万一倒霉成了替死鬼,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要是再不小心做错了什么,株连家人,那时后悔都来不及!”
他这番话说完,李青瑞等人目瞪口呆。
蒋立平先绷不住了,放声大笑,“哎哟,我忍不住了,你说你,现在字都写不了几个,能不能入的了学院还两说!就算进了学院,没有个十年八年哪里能去参加科考,即便去考试,名列前茅都不一定考的上……咋,你现在就开始害怕自己考上之后当官,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李青瑞为了弟弟的颜面,没有笑的那样明显,也道:“仔儿,读书可不是简单的事,能靠学识入朝为官的都是才学过人的,哥倒是没想过让你一定做官,识字懂得圣贤道理,总比一辈子闷头土里刨食强。”
李青文被他们说懵了,反应过来脸上唰的变红,他确实没想过自己考不上……
好像是有点自大……他都忘记了,这里的读书跟从前生活的时代不一样,自己高考那个省里前三的成绩,在这里可能就变成了零。
看着弟弟的神情,李青卓故意道:“仔儿,你也不用害怕自己考不上,就算进不了书院,我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李青文闷声:“二哥,你这激将法不够熟练,我不吃这一套。”
李青卓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么机灵的脑袋不读书真是可惜了。”
“机灵的脑袋种地更厉害呢。”李青文气呼呼的看了江淙一眼,拉长声调道:“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为我好,逼我做不愿意做的,再机灵的脑瓜也没用。”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李青卓的手劲变大,“跟江大哥说这话,他要寒心了!”
蒋立平撇江淙一眼,“我说啥来着,他肯定一万个不乐意,没说错吧?”
江淙一脸无奈,把李青文的脑袋从他二哥手下救出来,叹气道:“你要是真不情愿,这名额让给家里头其他人也成……”
“还能让出去?!那可太好了!”李青文瞬间抖擞起来,“给我二哥吧,他爱读书!”
没想到事情转了这么大个弯,李青卓愣住了。
江淙对李青瑞点头道:“我怕仔儿不愿意,特意在周大人面前没把话说死,青卓愿意去读也好,他本来就读过几本书,又写了一手好字。”
李青瑞很清楚二弟多么想要读书,看着李青卓道:“老二,你觉得呢?”
他没有像刚才对幺弟那般大包大揽,因为李青卓学医多年,再转过头去读书,之前那些年的努力和辛苦怕是要白费了。
李青卓不假思索的道:“大哥,我想读书,唯独辜负师傅多年的栽培,心感不安,这次回去,我要好好跟师傅磕头赔罪。”
吕大夫将李青卓收到门下,见他闲时不停翻书练字,多少次都感叹弟子生不逢时,若是从前县城能考试的时候,定能有所成就。
吕大夫身为人师,从来都想弟子能更好,他要是知道这事,怕不是比自己还高兴。李青卓知道,自己有此机缘,师傅定然会同意,但越是这般,他心里头越是难过不舍。
李青卓这样痛快的应下,李青文登时拍手叫好,自己甩掉这个大包袱,二哥又能得偿所愿,简直不要太好!
他不遗余力的拍马屁道:“二哥,你一定能考上学院,也一定能当大官,我相信你!”
李青卓弯了弯唇角,“若是真如此,也是仔儿你的功劳。”
“我们兄弟不用客气。”李青文笑嘻嘻的道,不用读书,他现在心情大好。
说定后,江淙带李青卓去见周丰年,李青文追着蒋立平问种地的事,得知自己有上百亩的荒地,登时喜的不能自己。
他高兴的原地打转,“哎呀,这么多地,我得寻思寻思种啥,多种点水稻吧,高粱米实在不好吃……”
蒋立平乐的露出大白牙,对李青瑞道:“看看你弟弟,多少人求不来的读书机会,他死活不干,听说种地高兴成这样,啧啧。”
李青瑞笑了,“种地也好,种地要是能种出名堂来,也是有能耐的……不过,仔儿,这里这么冷,稻子可长不出来,你这白米饭想要吃上可是难。”
李青文呆滞了一瞬,他好像都忘了这茬了!!!
边城这边的水不少,光河他们就见到了好几条,李青文早就想好了种水稻,唯独忘记了这里的气候。
江淙和李青卓很快便回来了,看二哥眼中掩饰不住的喜色,李青文就知道这事成了。
李青瑞很为弟弟高兴,同江淙道谢,江淙道:“这功劳应该是仔儿来领,我并没出什么力。”
他们回来,蒋立平就把李青文想要在这里种水稻的事情说了,“瞧瞧,他还信誓旦旦的要种地呢,结果啥都不懂。这里这么冷,种豆子和麦子都未必能长成,水稻最喜暖怕冷了。”
李青文鼓着脸,不服气的道:“蒋大哥,你就这么笃定我种不出水稻?”
蒋立平哈哈大笑,“当然!不是我小瞧你,而是这里真的不合适,种水稻不光要有水,还得暖和才行,蛮干种不出粮食来。”
李青文眼珠转了转,“我觉得能种出来,要不咱们打个赌?”
蒋立平转头看江淙,“你可瞧好了,不是我欺负他,是他偏要给我犟。”
江淙点头,蒋立平立刻道:“赌可以,先说好,可不能耍赖,种几十亩最后得一把稻米,这种可不算。”
李青文摆手,“那算什么能耐,自然要正儿八本的种出来才算。这样吧,啥时候这里一亩地能出一百五十斤稻米,算我赢,五年之内种不出来,算我输……怎么样?”
“还要五年啊?”蒋立平咂嘴,这赌的时间也太长,他怕是转头就忘了。
李青文道:“那当然,你也说这地方种水稻难了,我可不得摸索一阵子。”
要是李青文大言不惭的说今年明年就能成,蒋立平定然觉得这小子说大话,可李青文现在不单说了亩产,又要五年,他总觉得好像有谱,犹豫了一下。
江淙见他要退缩,立刻道:“你俩赌注是什么?”
蒋立平看向李青文,道:“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替蒋大哥做一件事,当然不是啥凶险的,得需要劳烦你出一趟远门。”
听他这意思,好像已经想好了要李青文做啥一般。
李青文一点也不含糊的点头,道:“好!我应下,要是我赢了,我也希望蒋大哥替我做一件事。”
俩人就这样说定,立刻击掌。
等他们说完了,李茂群才忍不住道:“那今年的地种啥?”
李青文毫不犹豫的道:“那些官兵发啥种子就种啥。”
他倒是都想尝试一下,可惜手里没有种子。
江淙对李茂群道:“叔,你想开荒也一样,这里空地很多,你要是看中了哪块地方,我去同他们说,划出来种就行。这里地处偏远,朝廷尚未出明令对这里起科,这三五年之内应该不用担心交税粮。”
“这敢情好!”李茂群笑道。
旁边的蒋立平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道:“江淙你是不是故意的?”
江淙面不改色的道:“咋,你觉得这里能种出水稻来?”
“当然不是。”蒋立平道:“我倒是看看他有啥通天本领能让这里长出水稻来!”
李青文跳到江淙的背上,笑嘻嘻的道:“我得好好寻思寻思让蒋大哥做啥。”
“我都已经想好了!”蒋立平挑眉道:“你要是早点认输,我还能手下留情。”
不听他俩斗嘴,李青瑞问道:“江淙,你们啥时候去巡防。”
“后天走。”江淙道:“这次我们要去北边,可能要走很远,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我打听过了,过阵子那些差役要回去复命,还有一队官兵要去京城贺寿,你们同他们一行,还相互有个伴。”
原本高兴晃荡腿的李青文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下就蔫了,“不是说开春走吗,怎么又变成了过阵子。”
怕他掉下来,江淙反手握住李青文的腿,道:“这里雪大,开春后化雪,路更不好走,况且,那个时候野兽出山,饿了一个冬天,真是肆虐横行的时候。”
他说的有道理,李青瑞道:“这事还得听江淙安排,不管咋样,平安才是最好的。”
李青文还在垂死挣扎,“那我的地怎么办,再开的时候肯定错过春耕,一年就这样荒废了。”
“我们帮你照料。”江淙道:“你放心回去。”
李青文用脚尖踢了他一脚,“我怎么觉得你是想赶我走呢,是嫌弃我在这给你添麻烦了?”
他说的是气话,说完就后悔了,尤其是感觉江淙身体僵了一下,他心里不由得一慌,想要解释,不知道怎么的,又觉得委屈,赌气不说话。
蒋立平看了一眼江淙,道:“哎,你这样说,你江大哥可要伤心了,他恨不得把你绑在裤腰带上才安心,你回去这几千里地,他怕不是睡觉都合不上眼睛。”
李青瑞本来想说话,但看弟弟咬着唇,一副后悔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江淙才轻声说了句,“没有。”
心里胀的厉害,李青文从他身上跳下去,连滚带爬的上了炕,拿被子蒙住了脸。
蒋立平等人识趣的离开屋子,江淙走过去,躺到李青文的身边,伸手试着拽了拽被子。
李青文死死的拉住,闷声道:“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过人的本领,想要帮你,又帮不上什么忙,还要反过来让你操心我……”
他声音中带了哽咽,江淙把手从从被子旁边伸进去,往上摸,摸到里面灼热的呼吸还有湿润的脸,心里头不由得一震。
“哥从来没有嫌弃你……”江淙用手擦脸,却发现越擦越多,哑声道:“倘若在并州或者洪州,亦或者别处,哥定然将你带在身边,可这里不是甚好地方……”
“那是你觉得!”李青文眼泪流的厉害,嘴巴也凶起来,“我觉得这里很好,天地广阔,有河有树,什么都是新鲜的,还有恁多地方没有去过……”
说着说着,他又来气了,把江淙的手放在嘴里,发现对方没躲,咬了一下,想使劲,又没舍得,哼哼道:“我都说了要赚钱,你不也答应我了吗,攒够银子脱罪,到时候也不一定要离开这里,可以自由的到处走,想去哪里去哪里。”
江淙听的眼热心颤,将头靠在被子上,道:“哥……”
“要是说我不爱听的话,就别说了!”李青文气哄哄的道,“我也是个爷们,不要老把我当成孩子,其实,其实我……”
李青文想说,我前世年纪比你小不了一两岁,不要老觉得自己多大一样,又觉得这事过于荒诞,说出来对眼下的困境没有帮助,还给江淙平添烦恼,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好,好,我不说了。”江淙抵着被子,道:“你只要好好的,哥别无所求。”
李青文立刻就硬气起来,“那我答应你好好的,你也得答应我,以后别想着让我离开这,还有说话得算数,答应我的事情不要随便反悔。”
江淙道:“哥知道了。”
李青文这才把被子稍微掀开些,闷死了!
他这一松口,江淙另外一只手就伸进来,给他擦眼泪。
这时李青文就觉得自己哭的有点丢人,连忙给自己找面子,“我这是被你气的!你冥顽不灵,把我气坏了!”
江淙立刻道:“是哥不对。”
李青瑞他们站在门外,听到里头动静,不由得叹气,他们这个弟弟看上去很好说话,偏偏是个打定主意就不松口的,这样的年纪非要在这里种地,江淙要是不担心才奇怪了!
没过一会儿,里头突然传出李青文高兴的呼叫声,很快,江淙和李青文俩人便出来了。
“大哥,江大哥给我弄了一匹马,要教我骑马!!”李青文眉飞色舞的说道,微红的眼睛丝毫没有影响他此刻的好心情。
李青瑞他们还没说啥,李青文已经拉着江淙跑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自己的马。
几个人跟在后头,李茂群道:“还说自己不是小孩……”
哭的快,笑的也恁快。
李青文他们来时赶车的骡子拴在离小屋不远的马厩里头,因为有老邢头照顾,这几个月没少草料供着,此时骡子的旁边多了一匹栗色的马,母马正在低头吃草,长长的尾巴悠闲的甩动着。
李青文前后左右打量着,眯着眼睛笑,满意的不得了。
江淙站在马槽旁边,李青文小心的摸了两把马脑袋,激动的道:“哎,真老实,它就让我摸。”
“这匹母马性格温顺,是战马下的驹,不容易受到惊吓,你想学骑马,得先学会照顾她。”江淙道,“你照顾好它,就知道了它的习性,骑马就很容易。”
“好,我学。”李青文使劲点头,“我要是学会骑马,这几千里路就不用走那么久,到时候就能早点见到你。”
江淙怔了一下,道:“骑马首先得保自己周全,等熟练了再说快慢。”
李青文点头应着,喜道:“这周大人真是个大方的,不但许我二哥去读书,还给了一匹好马!”
江淙笑了笑,没说话。
接下来,仿佛忘掉了即将要分开的事情,李青文同江淙讨教养马骑马的事情。他也上了马,虽然缰绳是江淙拉着的,走了一会,顿时觉得骑马比坐车快多了,更是坚定了要学骑马的念头。
不管愿意不愿意,分别的时候还是到了。
前一天晚上,李青文早早的钻到江淙的被窝,嘀嘀咕咕一通,江淙都应下了。
蒋立平他们都感叹,从前可没见江淙这么好脾气,真是开了眼界。
翌日,蒋立平和江淙等人全部收拾停当,和一队士兵同行离开,他们的干粮堆在爬犁上,听说是三个月的量,这一走,短时间内无法回来。
李家四个人把他们的书信都给收好,出去送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李青文看上去很平静,甚至还跟江淙说帮他把留下的种子好好种一种,看上去虽然不舍,但也没有又哭又闹的样子。
巡防队伍走了,掀起的雪沙被风吹了好远,看着一行人消失在雪中,李青文缩着脖子往回跑。
从前几十人的屋子现在空了大半,老邢头都有些不适,叹道:“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应该在开春前。”李青瑞道:“这么多人吃饭,春耕可耽误不得。”
李茂群猛点头,他昨日在李青文的地旁边划了一块,他用脚量了一下,约莫八到十亩的样子。这里空地太多了,那些官兵还劝他多开一点,这里野草多,庄稼争不过,开荒前几年收成不行。
李茂群从来没敢想过自己能单独有这么多地,怕拾掇不过来糟蹋了,觉得第一年开这些就够。况且,他也要回去,地的事情还得麻烦江淙他们,太多给人家啰累。
差役还要十日后动身,时间也不多了,李家四个人早早的把东西收拾好。
江淙他们离开前特意打了许多鱼留下,他们走之前吃不完,李青文便想着带回去几条,“这冷天应该坏不了,爹娘他们还没吃过鱼呢,带回去给他们尝尝。”
从几千里以外的地方带鱼回去,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做,李青瑞沉默了片刻,道:“仔儿,我们可能不能直接回去。”
“还要去哪儿?”李青文不解的问。
“这些皮子和药材得先拿去卖了。”李青卓指了指那些装好的东西,“咱们得先去范阳城。”
范阳城是北方排在前头的大城,人多,生意昌盛,许多商队都在那里停留,距离柳山县二百多里地,很近,但是却不属于并州。
李青瑞他们决定去范阳城,不单是为了卖毛皮和药材,也是想给蒋立平他们送家书,毕竟柳山县太小了,几乎没有去往洪州的商队和人。
估摸着日子,他们回到并州时天气就差不多回暖,再去范阳城耽搁几天,那鱼多半得臭了。
虽然很遗憾,林青文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一想这次卖了东西,就有钱给爹娘买别的吃的,也就罢了。
这天晚上,四个人睡不着,正在说着赶路的事情,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哭。
仔细听,又好像是风声,过了一会儿,又仿佛听到有人在呼救……
李青瑞躺不住了,立刻穿衣服起来,李茂群不放心他给人出去,也赶紧跟着起身。
他俩出去半天没回来,李青文和李青卓也不安心了,立刻点着火把追出去。
到了外头,哭声就很明显了,同时听到大哥的声音,俩人放心的走过去。
“救命,救救……我哥病了,他们不管我们的死活……这、这荒山野岭的,去哪里寻大夫……”
俩人还没走近,就听到女人的说话声,李青卓顿了顿,没再往前,转头返了回去。
女人是住在南边窝子的流人,可能是急了,大冷天的跑出来也没穿多厚,趴在地上哭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没甚力气了,李青瑞喊她起来,只能干着急,男女授受不亲,他们几个爷们也不能把人扛起来。
李青文没有这么多顾虑,把身上的皮袍子给女人披在衣服上,将人扶起来,道:“再冻一会儿你都没命了,还咋救你哥……人在哪儿呢,你领我们去看看。”
说话的功夫,李青卓已经抱着一个包过来了。
女人冻的手脚僵硬,没法走路,李青文急了,把人背起来,老邢头嘶嘶哈哈的跑了出来,“走,我知道她们住的地儿。”
李青文才十四,身子骨还没硬,其实没啥大力气,亏得女人又瘦又轻,地方离的也不远,要不然可就费力了。
他们趟着雪到了窝子那里,一开门就看到里面好几张焦急的脸,那些人一看女人被背回来,脸色大变,连忙上前把人接回来。
女人哭着说官兵不理睬,里头的人俱是一脸绝望,哭嚎道:“没想到我孙昌抚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浩儿被我这个爹牵累至此,我还在这苟且偷生,我儿为了我……”
李青卓往里挤,打断道:“病人在哪儿?”
那些人愣怔了半天,有人伸手指了指火堆旁的一团隆起,李青卓便径自走了过去。
李青文跟在后头,解释道:“我二哥是在医馆做学徒的,虽然还不是大夫,总比你们在这干着急强,让他给瞧一瞧。”
这些人本来都已经听天由命了,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转机,有几个年轻的立刻跪倒在地,激动道:“诸位的大恩大德,我们孙家没齿难忘。”
“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好,别高兴的太早。”李青卓道:“他如何病的,你们仔细说一说。”
孙家人一股脑的上去,李青文默默的站在原地,他总觉得二哥治病的时候有点冷酷无情……
一边号脉一边听他们说着症状,然后李青卓把周遭的人赶远了些,从包里掏出一个布褡裢,取下里面扎的银针。
看着光亮中的细针,李青文身上不自觉的起了一层疙瘩,抱着胳膊想,这里头也冷了吧。
在几声惊呼中,李青卓从银针从病人身上挑出一根白色丝线样的东西,一连七八条,躺着的人身体一震,长出了一口气。
孙家人一看这般,连忙拱手道谢,李青卓道:“你们这太冷了,住久了身体禁不住,得寻个暖和的地方才好。”
听他这样一说,李青文才察觉到,刚才着急救人,没注意到这里面冰窖一般。
孙家人苦着脸,道:“恩人说的是,可那些官兵才不管我们死活,我们自己并不会盖房子……”
李青卓想了想,道:“先把病人抬到我们那里去,其他的明日再说。”
孙家人自无不可,又是千恩万谢。
来时的火把已经点不着了,回去时一帮人摸着黑。
蒋立平他们走后,许多东西还留在这里,不好让外人随便住进来,只让病人躺在李青文这,李青文自己去江淙空着的铺盖那里。
孙家人不能留下,有点不放心,但李青卓已经出手救人,他们感念恩情,也就听从吩咐。
折腾这么一下,没过多久天就凉了,病人已经醒了,虽然有点虚弱,但走路没甚问题,起来后给李青卓磕头。
没一会儿,孙家人过来,看到儿子孙永浩好了,喜的落泪不止。
李青文突然觉得,他二哥放弃学医去读书,可能是件憾事,救人也是重要的事情啊。
从前只是见过,并无深交,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孙家人把李青卓当做救命恩人,便说起了他们被流放之事。
孙永浩的爹孙昌抚曾任三管大夫,是个从五品的散官,得罪了朝中大臣,故被流放至此,至于如何得罪人,孙昌抚摇头不愿意说,“如今沦落这地步,并非我好脸面,只是不想给恩公找麻烦。”
他不说,李家人也不问,只是提及他们应该把住处修缮一番。
孙家人一听,都是一脸苦笑,要说读书题字,他们倒在行,可不会弄这些。
李家四个对读书人不自觉的尊敬,闻言便要帮一把。
昨天晚上黑着,看不真切,白天再去,发现他们住的地方不比马厩旁边强啥,半截在地下,地上各种木头搭成一个三角形,可不就是个地窨子。
这地窨子倒是不透风,只是他们弄不到取暖的柴禾,只靠着枯草和灌木烧的很快,却不暖和,还好被褥够厚,要不然可捱不了这么久。
李茂群和李青瑞打算给他们搭火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孙家人自是一通感谢,几个年轻人帮着一起干,动作笨拙的像是鸭子一般。
见状,李青文都有些忧虑,就这样,他们能在这里活下去吗?
江淙他们那群人,不但人数多,还都年轻力壮,力气和本事一样不少,这样他都放心不下……
他心里想的事情都写在脸上了,孙永浩强笑道:“没有人受不了的罪,这世道谁又能活的轻松。”
李青文点头,是这么个理,他们一家人几千里都走下来了,可以见得并那么容易倒下。
花了几天的功夫,地窨子里炕和火墙都弄好,烧火试了试,把冒烟的地方重新砌一下,然后他们就该出发了。
临行的时候,李青卓给孙家留了一些常用的药。
这趟他带了许多药包,只有他自己病了,剩下不少,好不容易带这么远,拿回去太可惜,大部分留在蒋立平他们那里。
李青瑞同老邢头说好了,让孙家人自己来装点马粪烧炕,老邢头答应了,一直在问他们啥时候来。
李青文同他说,“这个不一定,我哥让我不要急,在县城等押送流犯的差役,人多才好北上。”
老邢头连连点头,“路上可要小心些。”
他们一起住了这么久,自然有些感情,李青文问他除了酒想要啥,老邢头寻思了半天,也没想好。
李青文说走之前你要是想不出,我自己看着买吧。
作者有话要说:巴拉巴拉,啾啾啾,感谢小可爱的陪伴,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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