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至,白露生,寒蝉鸣,转眼立秋就过去了半个月。这个时节的并州毒日头应该还很厉害,边城已经开始凉爽起来。
自从林潭带兵离开营地,李青文便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刘家兄弟每日去地里,他们发觉有些高粱穗子已经干了,招来许多鸟儿啄,便用镰刀割下来。
这样的还不少,一个半天能背回来好几个篓子,这些高粱穗子明显比别的小,颜色也稍微浅淡一些。
为了不日日惦记江淙他们,李青文也背上了篓子下地,把这些先熟的高粱弄回来。
有些人对这些小穗子可惜,李青文不这样认为,早熟有早熟的好,尤其是在边城这种地方,不管庄稼长的多么好,多么茂盛,要是一场霜雪下来,全部冻死,还不如这种产量少但早熟的。
能进仓库的粮食才是能吃到肚子里的。
他这样想,特意还把这些早下来的高粱单独搓粒子,准备留种。
李茂群和刘家兄弟也觉得有道理,边城和杨顺村不一样,这里就算少产点,但地多,粮食的收成也很惊人。
刘家兄弟的地挨着郭大永他们的,去看地的时候,不免会瞧见他们的。
可能是今年一直忙着挣钱了,他们的地没咋好好收拾,杂草多,有的都到腰那里了。
李茂群他们顺道看到草给拔了,一走一过,每个人薅了一大抱的草。
郭大永他们原本正在给流犯盖房子,看到李青文他们回来,纷纷问江淙的事情,李青文强做镇定的说了两句。
他们中有人一直盯着刘家兄弟抱着的草,问他们地收拾的恁干净,咋还有这么多草。
刘老大说是在你们地拔的,郭大永听了微微叹气,他也知道,这一年没咋在地里用心。
同样都是今年春天开荒的,刘家兄弟俩的庄稼比他们的高出不少。
不管咋遗憾,人终究只有两只手,能干这个就做不了那个,想从流犯手里赚钱,就得把地扔一扔。
想到兜里的银钱,他们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干活。
周丰年本来就是来边城避祸的,能混一天是一天,林潭离开后,营地的事情暂时交到他手里,他的两个侍卫倒是忙起来了。
普句人现身在几百里开外的森林,离营地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得加紧防御。每天都有几十名官兵骑马在营地周遭侦查,其他流犯也听说了,惴惴不安。
李青文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周丰年身边,这样就能最快的知道消息,但他还是忍下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杨树村村民,一样眉头紧锁。
今天开春和入夏时,雨水很足,庄稼长势喜人,有人说是难得的丰收年。
才说完,之后就只下过两场将将能打湿头发丝的雨。
庄稼后继乏力,豆子和谷子顶破大天能收个六成,高粱好些,大概能得七八成。
明明粮食歉收,官府却不上报灾情,今年的税粮和往年一样,这让各个村子的百姓睡不着觉了。
李茂贤和李青宏还没到家时,在拢北城到范阳城的路上,就看到路边的庄稼有些旱,到了拢北城,卖东西时候,听到不少人说今年收成不行,他们心里就觉得不妙。
卖完东西,把银子和信分别托付商队送去京城,父子俩往回走,沿路听到了许多庄户人抱怨,李茂贤途中多次下车,去田里挖了点土,厚厚的一层都是干的。
果然,回到家后,发现村子的地里也是旱的。
姜氏生了个丫头,陈氏十分高兴,家里的小子孩儿太多了,可算是来了闺女。
李茂贤和李青宏回来后,家里一下热闹起来,爷俩把边城的事情讲了,陈氏和姜氏听的津津有味。
她们只遗憾自己不是男人,要不然也要去看看,瞧瞧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的树,那么多的草还有那么多的兔子。
一家人团聚是最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歉收的阴云一直笼罩在头上。
李茂贤到家后看到了好几封信,李青卓从京城送回来报平安的,有程年明给他的回信,信中说收到了甜高粱种子,今年种完再来信细说,以及家中的种种事情,自然是报喜不报忧。
秦林的信最厚,看完后,李茂贤一直皱着眉头。
离县那边旱情更重些,秦林他们从京城回去后,已经在筹集赈灾的粮食,他在心中叮嘱李茂贤多准备些存粮。
李茂贤和李青瑞再去县城时,米铺的价格已经涨了。李青瑞只给媳妇买了些补身子的,父子俩回家。
刚到村子,李茂贤就被李本善和郭大全他们拉走,一堆人商量税粮的事情。
今年有灾还要照常交钱交粮食,交上去,剩下的可就不够一家人吃饭了。不交,官府怕是要来拿人……
正商量着,张氏跑来了,问李茂贤,为啥郭大全他们家都收到了钱,李茂群却啥也没往回拿,是他不认自己这个娘了,还是银子被谁昧下了。
那怀疑的眼神,就好像李茂贤故意把李茂群赚的钱藏起来不给她一样。
这个弟媳妇把他们老李家的脸算是全丢没了,李本善气的要死,当着张氏的面把门关上。
张氏就在外头大骂李茂群不孝,亲娘不要,每年就扔那么点钱和粮食。
村里人听了撇嘴,一年给这么多还不满意,还要吃人肉,喝人血?
村子这边愁云惨淡,边城这边也不遑多让。
等待是最煎熬,在这种煎熬中,李青文盯着的野草慢慢黄了叶子,一阵湿了地皮的小雨过后,田地里的高粱叶子变了颜色,天气骤然冷下来。
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这天一大早,李请文没惊动任何人,换上皮袍,带上提前做好的干粮,骑着甜枣到营地大门口,却被官兵拦住了。
非常时刻,所有人不得随意离开,如果有要紧事,要周丰年亲自下令放行。
知道这个时候找周丰年定然也出不去,李青文无精打采的往回走,周瑶站在路边看他,“就快要秋收了,本来人就不多,你还想偷偷跑?”
周瑶把李青文押回来,李茂群还不知道他出去被拦,和刘家兄弟正在埋头磨镰刀。
李青文默默的把麻袋拿出来晾晒,有漏洞的挑出来打上补丁。
过了一会儿,去门口打探消息的马永江也蔫头耷拉脑袋的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道:“我昨天做梦,明明梦到他们回来了……”
周瑶看了他一眼,心里想,要是做梦管用的话,现在所有人保准都在炕上……
但这话这个时候显然并能说出口,要不然这几个人心更乱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李青文等人立刻起身,放下手里的活,飞快的向门口跑去。
他们还没跑到地方,就看到官兵们拉开了弓箭,对着外面射了出去,同时敲响了示警的鼓声。
敌人来了?!
营地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很多人跑回去收拾东西就要逃!
李青文的心如同掉进了冰窟窿,从里凉到外,如果敌人都打到了这里,那江淙他们……
就在大家把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外面的马匹远远的停下来,马上的人一边喊着“别动手”,一边往下脱衣服。
听到他们的喊话声,第二茬的箭雨便停了下来。
待周丰年带人出城门时,外面的十几个人已经脱的只剩下一层里衣。
这个时候的天气已经不算暖和了,一阵凉风吹过,一堆人如鸡崽子般抖了抖。
周丰年骑着马围着他们转了好几圈,好整以暇的瞧着这些人。
看着远处闪烁的寒星,老孙终于忍不住了,苦着脸道:“大、大人,能不能先让里面的人把弓箭放下……”
营地里的人此时也发觉不对,看到周从信挥手后,将弓箭撂下。
见状,李青风立刻把地上的衣袍往身上套。
周丰年都气笑了,“刚才差点被扎成刺猬,现在还敢穿这些乱七八糟的衣服?”
李青风咧嘴道:“这可是好皮子,蒋大哥说京城能卖二十多两银子哩。”
营地门口全是持着兵刃的官兵,李青文无法靠近,远远的看着周丰年好像和外头的人说话,又听前头的官兵说不是敌人,他的心飘飘忽忽的往下落。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周丰年终于带着那些人往回走,李青文的个头现在吃了亏,他垫脚想要看,越是啥也看不到。
忽然他听到一声“仔儿”,李青文身子一颤,眼睛就湿了。
李青风穿着普句士兵的衣裳,挤出人群,看到李青文,还在那没心没肺的笑呢。
李青文握着拳头跑上去,到底还是卸去了力道,打了他肩头一下,“小四哥,你可回来了,其他人呢?”
“我们十几个人先回来了,怕你们担心,特意送信。”李青风还跟弟弟显摆他的新衣服,“江大哥他们跟着林将军在后头。”
“可有人受伤?”马永江挤过来,急切的问道。
“没有。”李青风回应的十分痛快。
“咋没有,我就受伤了!”张玉海把自己划了一道口子的手背伸过来,“跑的时候被树杈子给刮了。”
伤口不小,但已经结疤了,在日夜担心他们丢了性命的人眼中,这连屁都算不上,还有人道,“咋没把你命根子给刮掉呢。”
嘴上骂的凶的,都是之前最担心的,被骂的人也丝毫不在意,挠着头笑。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老孙和官兵正在向周丰年禀告,听说林潭他们不日就能回来,周丰年总算是松口气,看守营地这也是个苦差事,他不爱做。
其他流民也都长长的出口气,要真是敌人打过来,他们两条腿可跑不过四条腿,被抓都算是好的,万一碰到暴虐成性的,怕是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把老孙丢下,李青风等人被拥着回到住处,马永江问他们怎么穿成这样。
“……他们人很多,把山头给包住了,天上还有个扁毛畜生盯着我们,不好逃,就卖了破绽,引他们人来抓。”齐敏道:“我们把他们落单的给逮住,扒了他们的衣服换上,混进了普句士兵里面。”
听着他这轻描淡写的说辞,李青文心都颤个不停,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跟着普句士兵在山上转圈寻我们自己!”提到这个,李青风就高兴的不得了,“我们还跟着普句士兵学了好几句话。”
说着,把叽里咕噜的念了两句,大概就是“人呢、不要放跑他们”之类的话。
李青文并不觉得哪里好玩,狠狠的捏了一把汗。
马永江听的脸色都变了,“你这次可是替我遭了殃……早知道,我该自己去的。”
“蒋大哥说,还好你这次没去,要不就得坏事。”李青风无情开口道:“他说你一惊一乍,容易露馅。”
马永江脸皮皱的像是晒了几个月的橘子,平心而论,若是他遇到那种险境,可能真的吓掉三魂。
“唉,别提了,有惊无险,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林潭带兵赶到后,江淙立刻让老孙带着李青风他们去到后方,以防双方开战后被殃及。
李青风他们只知道林潭和普句人动了手,好像并没有什么伤亡,他们就被催着回来报平安。
说了半天话,老孙才回来,赶紧吆喝人把衣服换了。他们这次也是大意了,光想着早点回来,却没料到被误认成敌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被自己人射死,那可真是千古奇冤了。
他们这次鲁莽的行为给营地造成了慌乱,好再没出事,要不他们怕是得挨罚。
李青风不咋情愿,但还是脱了下来,让李青文好好收着,这东西可以换银子。他的可是从一个普句士兵头领身上扒下来的,比别人的都值钱。
钱不钱的,李青文都不会去想了,人好好的回来他就谢天谢地。
好消息传来,所有人都想着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结果半夜起了狂风,生生的把窗户给吹开了,大家惊醒,缩着膀子关窗户,回来发觉炕冰凉。
一夜变凉。
早起的人打了好几个喷嚏,饭都没吃,穿上衣服往地里跑。
李茂群和刘家哥俩一个个的掰着高粱穗子看,又把掉在地上的豆荚捡起来,看看里面的豆子,大部分都长成了。
河边的水稻就不太好,再冷可能就被冻死了。
李青文和周瑶等人先把药圃里的药材能摘的先摘了,摘回来之后还不算完,该晾的晾,该洗的洗,还得各种炮制。
这样的天气没法在外面晾晒,都得在屋里阴干,他们把马厩都给占用了,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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