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旬之后,文珺往颐春园送了一个盒子,舒慈看后,让手下的人送往了皇上的御案。
三日后,已经被夺取帅印的何宗之下狱,连同兵部尚书一位兵部侍郎两位,还牵扯出了两淮盐运使和几位知府巡抚,余下的小鱼小虾更是不用多说,其牵扯之广,堪称立国以来之最。
皇上雷霆之下,发落了百余人性命,手段老辣,震慑了朝廷内外。据说那几天菜市口的地都没干过,何宗之被斩杀抄家,抄家之时搜罗出的珍宝足足二十大车,禁军押运,沿途百姓围观,震动京城。何家一共一百三十口,男子流放女子充入教廷司,显赫一时的南军统帅就这样倒在了贪污案上。
“自作孽不可活。”翻阅了刑部呈上来的奏折,骆显冷哼道。
纪峒有些不懂:“皇上,恕微尘斗胆问一句,您是怎么找到证据的呢?”他带人明察暗访两个月,统统无果,可皇上怎么像是一夜之间就找齐了证据给何宗之定罪呢?
“这个啊,朕可是欠了个大人情的。”骆显抬头,嘴角挂着浅笑。
“谁这么无礼,难不成还以这种事要挟皇上吗?”纪峒皱眉。
“要挟谈不上,就是做了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骆显活动了一下颈椎,而后继续批奏折。
纪峒:听不懂。
七月,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按照惯例,这个时候皇上的御驾该迁往西山行宫了。
“往年怎么办今年照旧,不必再汇报。”骆显对着下面的内务府大臣说。
“是,臣遵旨。”
李江上前,低声问:“那后宫的娘娘们……”
“太后是一定要去的,其余的就请皇后定夺吧。”骆显不是喜欢缠绵后宫的君王,他给了皇后足够的权力,希望皇后回他同样安宁的后宫。
“奴才谨遵圣旨。”李江退下。
接了旨意,皇后这胸口滞留多时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
“奴婢说得没错,主子您还是皇上心里的头一人啊。”落雪在旁边说道。
皇后:“他向来待本宫不错,在这些事上都给足了本宫颜面。”
“皇上惦记娘娘,娘娘也要为皇上分忧啊。”落雪说。
“自然,本宫一定不偏不倚,圈定人选随侍行宫。”皇后微微一笑,一国之母的大家风范初显。
皇后这边舒坦了,其余嫔妃就忐忑了起来,生怕平时没有伺候好皇后让她在这个时候把自己薅了下去。所以,坤宁宫这几日请安的人齐齐整整,就连空余时间也是门庭若市,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是个多么和善的人儿,嫔妃们都喜欢朝她那儿去呢。
皇后坐在上方看着这些献媚的女人,嘴角上扬着微笑,心里却极为冷淡。她生育不出皇子,看这些一个劲儿想要爬龙床的女人便十分不爽。她们年轻貌美,有个健康的身子,只要多承几次皇恩,必然能怀上龙子。
“随侍行宫的人本宫已经有了决断,选中的要尽心侍候皇上,留在宫里的也要安安分分,不然……本宫发落你们,倒是用不着知会皇上一声的。”皇后笑着说。
这就是皇后,除了皇贵妃和四妃以外,她发落其余的低位嫔妃根本不需要污了皇上的耳朵,说不定等皇上发现少了一人的时候,那位倒霉的嫔妃坟前的草都长了老高了。
“宫里就由贤妃坐镇,代理本宫处理宫务。”皇后不急不缓地说道。
“臣妾领旨。”贤妃起身。
“贤妃是老人儿了,本宫放心得过,留下来的要是不守宫规就立刻封宫禁足,等本宫和皇上回来发落。”
“是,臣妾明白。”
“至于随侍的人……”皇后稍稍一顿,笑着说,“不宜多但也不宜少,本宫看就德妃、纪嫔、玉贵人和安贵人罢,你们几位常侍奉皇上,想必更得圣心一些。”
德妃,自然是搅和浑水的一把好手,缺她不可。纪嫔,年轻貌美,是新晋嫔妃中最得圣宠的,且是纪阁老的孙女,当然得带上。玉贵人和安贵人……皇后微不可察的一笑,自然是希望她们有所造化的。
七月中旬,皇上携后宫嫔妃迁往西山行宫,文武百官也纷纷随行,政治中心转移到了西山。
“娘娘,您又犯了夏困?”紫婵走上前来,看舒慈歪歪倒倒在榻上躺着,忍不住笑话她。
“没几天安生日子啦。”舒慈闭着眼撑着脑袋,慢悠悠地说。
紫鹃进了殿,对舒慈福了福,说:“太后那边收拾好了,各位娘娘正前去请安呢,主子,您也该起身了。”
“扶本宫起来。”舒慈伸手。
一身撒花如意云烟裙,珠翠点缀的粉绣鞋,黑发挽成了一个飞天髻,插两三只金钗,别一只粉白的海棠花,花开似锦,衬得人面色如玉。舒慈就这样走了进来,一屋子的女人暗自打量,福礼请安。
“给贵太妃娘娘请安。”
舒慈脸上挂着笑,对着上座的太后微微点头见礼,后者指了指左手边的座位,说:“就差你了,快坐。”
五个月没有相见,太后对舒慈的不满也消散了许多,再见面,两人还是和和气气的样子,不得不说都是修为了得的老狐狸们。只有德妃,眼神淡漠,虽然没有做出失礼的行为,但明眼人都知道她是把恨记在了心里的。
“看你在行宫住了这么久,神色好似比在宫里还好了几分,果真是行宫的风水养人啊。”太后笑着说。
“那是,不瞒太后说,我如今住的那园子可是数一数二的好景致,每天浇浇花养养草,这平心静气的,可不好起来吗。”舒慈莞尔一笑,侧着身子向着太后的方向。
“是啊,你那颐春园可是出了名的好景致,咱们来得迟,让你把好地方占去了。”太后打趣。
“太后要是想住随时来便是了,只是我那园子里乐畅整日舞枪弄棒的,您可得受得了这个叨扰才是。”
“说到这儿,怎不见乐畅?皇后把善雅也带了出来,姐妹俩一块儿玩,可不高兴!”太后说。
皇后笑着回道:“论辈分她们可不是姐妹俩,是姑侄。”
“对对对,哀家一时忘了,看着岁数差不多,辈分却差着一辈儿呢。”太后扶额,恍然大悟。
舒慈说:“谢太后还挂念她,只是这她却不争气,前几日就有些身体不舒服,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德妃看了一眼舒慈,说:“听说贵太妃给乐畅公主找了一个女师父?还是耿家的女儿?”
“是有这么回事儿。”舒慈端起茶杯,盖住嘴角。
“咱们皇家的公主学一学诗词礼仪这些就罢了,怎么还舞弄上刀枪棍棒了呢?”德妃要笑不笑地说。
舒慈放下茶盏,说:“德妃在闺中没有学过骑马射箭吗?”
“臣妾学的是德容言功、琴棋书画。”德妃微微抬了抬下巴。
“所以呢,你是皇上的妾,咱们乐畅是南秦的公主。”舒慈微微一笑,一言蔽之。
什么是刀不沾血,一剑封喉,这就是了。
打了一仗回来,舒慈的心情甚佳,亲自给乐畅熬了一碗南瓜粥,让她暖呼呼的喝了下去。
“母妃,儿臣困了……”她缩在被窝里,揉了揉眼睛。
“困了就睡。”舒慈给她盖好被子。
“母妃,儿臣想吃莲子了。”乐畅红着小脸儿躲在被子后面,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盯着她。
舒慈笑:“明日就吃。”
“儿臣想自己去摘,就在园子前面的湖里,好多呢。”乐畅小声说。
舒慈没答应:“不准靠近有水的地方。”
“哦……”失望极了,她煽动了眼睫毛,看起来极为可怜。
“母妃等会儿让紫婵她们去摘,可好?”
“好……母妃晚安。”嘴唇蠕动了一下,心满意足,她立马就要睡着了似的。
舒慈看了看外面的天,此时刚刚夜幕降临,整个园子都安静了下来。
“拿上篮子,咱们去湖边转转吧。”舒慈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小人儿,嘴角挂着笑意。对这小家伙,她也算是有求必应了。
晚间凉了下来,估计有不少人都会有出来转转的心思,紫婵她们对这园子熟,自然知道哪里比较僻静,哪里的莲蓬长得最好。
舒慈换了一身简单的粉色襦裙,融入了宫女中,远处看去一团模糊并无异样。
“娘娘,您这让奴婢想到您十四五岁的时候了。”紫婵走在她身后,感叹道。
“那时候偷溜出府,我好像也是这样的装扮吧?”舒慈笑着说。
“是,和现在别无二致,可一晃都是十年了。”
舒慈浑身轻松,隐没在夜色了,脱下了华服,这样踏着小路走来,别有一番趣味。
“左边。”王喜在前面带路。
穿过假山,三人到达湖边,满眼的绿色的眼前,垂着首的莲蓬摇摇欲坠,亲吻着湖水面。
“你来撑篙,本宫来摘。”舒慈点了王喜。
紫婵站在岸边,扶着舒慈上了小船:“您小心,奴婢就在周围转悠。”
“记住,有人来就吹暗号。”舒慈站在摇摇晃晃地小船上,笑着说。
“是。”
王喜大概也是第一次撑篙,准头不太好,小船摇摇晃晃地在原地打圈。
“你到底会不会啊?”舒慈问。
“奴才……不太会。”王喜哭着脸说。
“不会你还上来?”舒慈起身,船身剧烈晃荡。
“是主子您点的奴才……”王喜小声咕哝。
“把篙拿来。”舒慈放下篮子,伸手。
王喜双手递上,舒慈接过。只是她比王喜更不擅长使这个东西,不过戳了两下岸边,一个晃荡就把王喜给荡水里去了。
“你没事儿吧?”舒慈一惊,弯腰看水里。
“奴才……奴才没事儿。”王喜会凫水,一个冒头出来,浑身已经泡在了水里。
“赶紧回去换身衣裳。”舒慈说。
“奴才在下面推吧,您好走一些。”王喜说。
“快回去,本宫离了你还不行了?回去换衣裳,要是染了风寒本宫就把你扔去园子外扫地去。”舒慈摆上了脸色。
“奴才……遵旨。”王喜爬上岸边,抖了抖水,悄悄摸回颐春园去了。
船已经到了水中央,舒慈撑着蒿左右划,尝试驾驭小船的方法。没过多久,她手掌心就磨红了,可这船却仍旧不听话,往莲蓬越来越少的地方漂去了。
“什么鬼东西……”舒慈一个气愤,扔了竿,坐在船上。
竹竿顺着小船的边沿,一下子划入了水里。
“哎……”舒慈这才站起来,准备伸手去捞,一个余光,突然看到岸边站着的两人。
骆显负着手,李江随侍在侧,两人一同看向这个方向。
丢脸。
舒慈正考虑要不要一头扎入湖里,来个眼不见为净?但看着湖底这厚厚的淤泥,她又有些打怵。
岸边和湖心,大概七八米的距离,三人这样僵持着,舒慈不出声,骆显也不开口,似乎是在看这是哪个疯子,大晚上的自己把自己给困在了湖中央。
打破僵局,舒慈站了起来,脚尖一点,她双脚离开了小船往后倒去,一个旋身,足尖踏着荷叶,迅速地离开了湖面。
此时,她和骆显隔着湖站在两岸,她压了压头上的帽子,转头就走了。
“皇上……”
紫婵不知道晃悠到哪里去了,舒慈也顾不得喊上她,疾步往着来时的路走去。
才钻入了假山,一个高高的黑影立在她的面前,舒慈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只是她的叫声还没有突破喉咙,一只大手就突然而至,捂住了她的口鼻。男性的气息扑面而至,昏暗的假山里谁也看不清谁,舒慈急着脱身,反身就是一掌劈去。
男女博弈时,男性具有较强的力量优势,而舒慈练的功夫又属于轻灵一派,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很难脱身。
“你是人是鬼?”交手之间,舒慈压低声音问道。
他双手一绕,缚住她的双手,压在假山的边缘。借着月光,舒慈看清了他的面容。
“你不是才在湖对面?”舒慈惊讶得脱口而出。
“这么说,是看到朕了。”骆显压在她身前,力量半分不减。
舒慈此时的境遇很尴尬,作为长辈,她好像“为老不尊”了一些,被人抓个当场不说,还妄图逃脱,实在不是一个“长辈”该有的风范。尤其是,已经看到皇上的情况下,她仍然选择脚底抹油。
“本宫又没瞎。”舒慈动了动,“该放手了吧?”
“为什么要放?”骆显低头,压得更紧了一些。
舒慈也不能说“你把我胸都压瘪了”这种话,只好深呼吸了几口,把脸突然往前一凑。果然,骆显往后退,她趁机闪身离开他的压制。
“过来。”骆显说。
舒慈:“再被你压一次?”
“刚才你是在做什么?”
“采莲蓬,没看到吗?”
大约是这样的夜色太让人模糊了彼此的界限,她与他之间的对话竟然头一次直来直去,没有绕圈子。他没有端皇上的架子,她也没有顾上贵太妃的派头,两人对立着,倒像是散步偶然遇见的朋友。
“看到朕了,连莲蓬都不采了?”
“当然不是。”舒慈揉了揉手腕,说,“那个小船太难划了,白费力气,而且我的蒿掉在了水里。”
骆显:“……”
隐隐约约的,前方有灯笼的光出现。
两人同时警惕了起来,舒慈说:“你往湖边走,我回颐春园。”
“什么时候你可以命令朕了?”骆显皱眉。
“那我们就站在这里好了,让人当野鸳鸯逮了送太后面前去。”舒慈微笑,笑容中透着几分瘆人。
骆显:“野鸳鸯?”
“这种环境,这种情形,看起来很难不让人误会。”
“荒唐。”骆显嗤笑了一声,甩袖离开,估计是觉得这个女人太难以沟通。
舒慈松了一口气,迎面对着红灯笼走了去,紫婵当即眼睛一亮:“娘娘!”
“回吧,明天让王喜他们摘去。”
“是。”
骆显走了一段距离,突然顿住脚步,往回走。前方,两个“宫女”在灯笼的光照下一前一后往颐春园的方向而去。
果然,他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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