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人醒了。”
芝叶从三等婢子的院落离开，穿过亭台楼阁，最终立于山巅的棋室外,收敛脸上清傲,嗓音清脆，恭敬向里面的人汇报。
季霜披着雪蓝薄裘，盘坐在一棵千年红桑灵树下方的棋局软垫上，她对面，是腰杆笔直一身黑衣的贺渊明。
片片红桑轻缓飘落，越发衬得棋室环境宁静而平和。
随着芝叶一声汇报，轮到贺渊明落黑子的时候,他即便已经很小心地捻起一粒,但这黑子还是在他指间泯灭,化作粉末撒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
“……我该走了。”贺渊明声线低沉,仍带点哑意。
“这局棋还未分出胜负。”
季霜抬起手指将粉末重新凝聚成棋子，将其抛进贺渊明的棋碗里，她垂眸,淡声道：“继续。”
“这百年，我未曾停过杀戮。”贺渊明站起身，“这盘棋下不完。”
季霜这盘棋子,是由特制的粉末锻造而成，它能感应下棋人的心境，若心境不稳，则棋子重归粉末。
这场棋局,已经持续三天。
棋盘上的黑白子，却不过十三五颗。
“你送来的人，是她？”
季霜抬眸看着贺渊明问。
贺渊明沉默。
有时候沉默对于少数人而言,往往代表着默认。
“人既已找到，你还要继续杀下去？”季霜劝道。
“杀海妖，是报血仇。海妖一日不绝，我永不停下。”贺渊明避而不谈宣宁之事，言及海妖，杀意隐隐有凝聚成实质性的趋势。
千年红桑灵树受不住这杀意刺激，红桑叶纷纷飘落，季霜连忙施展灵力护住这棵珍稀灵树。
“你想让我如何待她？一直留在府上？”季霜淡声道，“她会甘愿吗？”
“……去留随她。”贺渊明沉默半晌，袖手指轻颤地说。
“好一个去留随她。”
季霜罕见动怒，她怒笑道：“你始终不愿放过自己，是吗？”
“你若要去留随她，恰逢蓬明岛主携子前来，我为她寻位良婿——”
季霜气得话未说完，她这座棋室建筑忽然被一股强横威力冲击而炸开，就连棋盘都未能幸免，那棵红桑灵树如不是季霜护着，今日也得折断在此。
“我说，随她！”
贺渊明脸色蓦然阴沉，压抑着对蓬明岛主的杀意以及难以察觉的一丝妒意，语气森然，气魄强势地连季霜这位老牌化神境都有片刻的窒息感。
季霜沉着脸没说话，直到贺渊明离去，她一挥袖棋子重新凝聚，一言不发地离开这座山巅。
……
宣宁从景园春色四人的交流，得知自己所处的是碎星岛岛主府邸，这座府邸极为庞大，光是外围常驻下属，都多达数万人。
府邸外围之后，才是客山，再之后是内宅。
内宅就是岛主所住的地方，能进入内宅的，只有一等婢子与在岛主身边伺候的姐姐们。
而客山，是平日招待客人，举办宴会之地，除此之外，还有净衣坊，织造坊，灵兽园等等专门为岛主府邸供应的微型坊口。
宣宁等人所住院落，就建造在客山的山脚下，像景园春色四人这样的侍从，整个客山里有约四五千人，平日的任务就是去各个坊口接活干活。
“晚晚，你可有什么特长？若有特长的话，能够优先选择坊口挑活干。”
颐景温声道：“要说府上最苦最累的，当属染坊跟膳坊。前者需要应对很繁杂的染色原料，还不能有丝毫错漏，后者需要大量灵力清理各色食材，大家都是能避则避。”
“我们就是一直在府上做这些事情吗？有没有往上升的可能？”宣宁好奇询问。
“当然有啦。咱们现在是三等婢子，只要在客山能修炼至筑基期，就能无条件升至二等婢子呢！”
颐园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说，“二等婢子的待遇可好啦，每个月的月俸有两千品灵石，还能去一些更重要的坊口呢，例如丹坊，器坊，还有武坊……”
宣宁听到丹坊的时候，眸子下意识亮起，她又询问一些府邸的内容后，因天色渐晚，四人准备去吃晚饭而不得不终止话题。
“晚晚，你的身份令牌有吗？去膳食堂口吃饭，需要从身份令牌里面划灵石哦。”
宣宁跟着四人一道前往膳食堂堂口的时候，路上颐色随口问了句。
宣宁下意识摸索自己身上，发现什么都没有，触及四人视线，她面不改色道：“我忘在房间里了，这就去拿。”
“那你快些，我们在这里等你，膳食堂口只开放一个时辰，要是去晚啦咱们可就没东西吃了。”颐景说。
“好。”
宣宁点点头，连忙赶回房间，她视线扫过这间两三眼就能看遍的屋子，最终在床边的柜子里找到了令牌以及两套茶色衣裙。
这是三等婢子的辨识衣物，景园春色四人说平日休沐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但非休沐的日子，必须穿上专属的服饰。
宣宁拿上身份令牌，并未换上茶色衣物，她明日才会跟景园春色四人去坊口干活，今□□着不受管辖。
客山的食膳堂口离五人的住所去一趟约有半刻钟，一路上景园春色热心地给宣宁介绍附近的坊口。
宣宁发现有人科普就是不一样，她这一天了解到的知识与常识，比自己之前在海岛回想起来的常识还要多。
食膳堂口的食物分凡谷与灵膳，灵膳的价格一份便要一百下品灵石，凡谷就很便宜，只要一块下品灵石。
景园春色四人点的是凡谷，宣宁也跟着点，她发现一块下品灵石买到的食物，竟然还有好几块大肉！！
熟的！有调料的！
宣宁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握着筷子品尝，时隔一个多月，味蕾终于品尝到调料的味道，这一份食物吃得宣宁险些落泪。
“晚晚……你怎么了？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坐在对面的颐景注意到宣宁脸上未收敛的神色，关心问道。
“这菜太好吃了，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宣宁不记得过往，因而在她看来，眼下的所有体验，都是第一次。
“啊……你也太可怜了吧。”
颐景误以为宣宁活到十七岁第一次吃这么丰盛的饭菜，她一脸同情，果断夹起一块没碰过的大肉放在宣宁碗里，“反正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分你一点！”
另外三人也有样学样，宣宁碗里顿时堆起小肉山，对比起杀神让她担惊受怕的日子，景园春色四人简直就是小天使，她越发感动，“呜呜呜，你们人真好。”
听到宣宁的夸赞，四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平日吃腻的饭菜这会再品尝起来，发现还颇具滋味。
晚饭吃罢，五人朝着住所走去，宣宁问起晚上的娱乐，四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要用来修炼！
“修炼？”
宣宁对修炼体系忘得一干二净，哪怕能想起的一些小法术，也全是凭直觉。
“我有一本引气入体的功法，正好适合还未入门的晚晚，等回去我拿给你看，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把问题记下来明天问我们。”
颐景四人作为炼气期修士，她们自觉要好好照顾宣宁这个连修为都还没有的小伙伴。
“好。”宣宁点头，有体系清晰的功法指导，那自然是极好的。
五人回到住所天色已经暗下来。
颐景回到房间里把自己那本引气入体的功法交给宣宁，又交代几句修炼上自己曾碰过的错误为她提前规避后，才回房间。
宣宁拿着功法回屋，她房间里的照明工具是一粒夜明珠。
白天时它毫无存在感，一到夜晚，整个房间的光线都靠它来照亮。
宣宁靠近夜明珠席地而坐，她翻阅着引气入体的功法书籍，学习上面的修炼体系。
宣宁遗忘了过往所有，但当她接触到引气入体时，大脑却产生一股强烈的熟悉，就像她曾尝试过千万遍一般。
放下这本功法，宣宁学着上面的步骤，开始吸收房间里溢散的灵气。
一夜匆匆。
宣宁引气入体踏入炼气期的过程非常顺利，随着天色渐亮，她换上茶色衣裙，在梳妆台前收拾好秀发，又捏一个小法术引来清水，进行洗漱。
听到院子里的交流声响起，宣宁在景园春色四人催促前，主动推开房门出来。
“我们都在育植坊干活，晚晚先跟我们去那里熟悉一二吧？等有些经验之后，也可以考虑更换其它的坊口。”
颐景向宣宁提议。
“好。”宣宁点头，育植坊是打理府的灵植盆栽，属于需要经常跑腿的活。
不过这个没什么压力，但相应的月俸灵石也不多，修炼时间还少，综合来看，竞争力一般。
宣宁随着四人抵达育植坊领取用于打理灵植盆栽的工具，景园春色四人的管理地方各不相同，宣宁只能挑其一个学习。
颐景作为四人里比较稳重的，宣宁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边，开始在客山的各个设施园林间穿梭。
身穿茶色衣物的三等婢子在客山随处可见，二等偶尔也能碰见几个，但一等就很少见，宣宁跟着颐景在她管理的区域一天走下来，才碰见一个。
“一等的姐姐往往集在内宅以及客山的宴客区域，那里时常有一些大人物到访，都是由一等婢子接待。”颐景向宣宁解释。
“一等是金丹期吗？”宣宁想到筑基期能无条件升任二等，她询问道。
“也不全是，二等的筑基期婢子表现优秀，也可以被提拔为一等，目前大多一等的姐姐，都是筑基期呢。”颐景说。
“噢，我知道了。”
宣宁了然点头，颐景的活计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两人干完活回到育植坊交接之后，与另外三人一块碰头，随后前往膳食堂口。
从育植坊前往膳食堂口反倒近一点。
晚膳时，宣宁发现今日的饭菜与昨天不同，不过都很美味。
“我们一天只能吃一顿吗？”宣宁等吃完之后，问四人。
“当然，咱们可是修士。噢对了，晚晚还在引气入体，你要是觉得饿的话，也可以在膳食堂口买些凡谷干粮留到早上吃。”
颐园说罢，又补充道：“不过不建议你这样做，因为凡谷含杂太多杂质，吃多了对修炼会有影响，比如说修炼效率变慢……”
“嗯。”
宣宁颔首，虽然她已经踏入炼气期，但四人明显没有发觉，她也没宣扬。
晚上五人照例各自待在房间里修炼，宣宁不疾不徐地炼化着空气飘逸的灵力，虽然她可以用灵力纹直接突破筑基期。
但这太过惊悚。
宣宁从景园春色四人那里得知，整个府上最快修炼至筑基期的婢子，都花费将近年时间。
她这一晚上就达到筑基期，岂不是明晃晃把自己当成靶子承受一堆人的质疑与探究？
宣宁修炼至半夜，她躺回床上，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规划。
当一辈子的婢女是不可能的。
宣宁虽然很好奇自己的过往，但她绝不会因此在这府上傻傻地等杀神。
“府上也有提拔空间，不过速度太慢了，倒是缴纳灵石出府邸，可以考虑下。”
宣宁从四个小伙伴那里得知三等婢子想要出府，需要缴纳三十万下品灵石，并且不准带任何东西离开。
“三等婢子的月俸是五千下品灵石……一年万，不吃不喝攒到三十万下品灵石，需要五年。”
宣宁发现自己横竖都得在这府邸上蛰伏许久，考虑到自己寿命还很长，她很快便淡定下来。
五年就五年。
正好趁此机会多了解下修真界。
次日宣宁与景园春色四人再度前往育植坊，这次她面对的是坊口的管事，一位筑基期的二等婢子，大家都尊称她竹音姐姐。
“你可有什么偏好？喜热闹还是喜静？”竹音面前摆放着整个客山的地图，她和蔼地问宣宁。
“喜静。”
宣宁毫不犹豫地回答。
今早上景园春色四人就说过，如果竹音姐姐问这个，必须要回答喜欢安静，不然就会被拒绝进入育植坊。
“那好，你跟我去鹤廊那边，我带你熟悉熟悉你接下来要打理的区域。”竹音满意地点头，她瞧着宣宁模样出众，一双眸子清澈灵动，想来是个转得过弯会来事的。
对上鹤廊那些嚣张跋扈的丹师与学徒，应当能沉得住气。
鹤廊附近有景观园，按照景园春色四人对育植坊的活计排行，最好的活就是人迹罕至的大小景观园林。
其次则是不常有人走动的小片景观，最难缠的是其它坊口附近，经常有人走动的区域，她们往往特别喜欢挑刺。
而其最难顶的，当属鹤廊那边，那里有丹坊坐落，往来的从府婢子，二等、一等，甚至其它坊口的管事，络绎不绝。
这些人眼高于顶，对各色灵植盆栽挑剔无比，稍有枯叶缺口，便会找育植坊的坊主与管事麻烦。
坊主与管事虽然习以为常，但负责那片区域的婢女往往需要担责，轻则扣点月俸换地方，重则赶出育植坊。
宣宁没想到自己一来就被安排在难度最高的鹤廊，不过想到那里离丹坊近，她非但不忐忑，反而有些惊喜。
她之前听青灵说，自己空间纹的灵植药草都是用于炼丹的。
她在丹道上的造诣肯定不低，如果能借机从丹坊获取丹道入门的手册，她应当能忆起一些丹道知识。
府邸会丹术的往往能享有很多的特权，不过从婢女升任丹师的，寥寥无几。
因鹤廊经常被投诉，育植坊安排在这里的总计有三个三等婢子，这次算上宣宁，总计四个。
鹤廊的面积不算大，四人均摊下来，宣宁需要打理的，居然还不足之前颐景管理区域的十分之一。
“这些个盆栽若有什么枯黄叶子，需要及时收拾，平日盆栽气色不好，也要查查缘由，看看是不是生了虫，盆栽每隔一段时间新长的叶都需要修理，去陈留新……”
竹音是从三等育植婢子升任的管事，她熟练地告诉宣宁管理鹤廊这片区域，每日该做的事情。
宣宁自己在心里盘算着，她每天需要管理的灵植盆栽，仅有九处。
离丹坊最近的一处就在丹坊的院外，能个位置绝对足以让她听到有关炼丹的事宜。
这一天竹音都跟在宣宁身边看她打理，偶尔指点一二。
宣宁表现出来的干练与一点就通的聪敏让竹音越发惊喜。
“鹤廊的盆栽事小，过路的那些个大人物才是紧要的。我看你脑子聪明，平日多长点眼色，热心点，说不定就被哪位大人物瞧上提拔到二等婢子的位置上。”
竹音给宣宁画了个大饼，能提拔三等婢子的，最低身份都是一等婢子与各个坊主，这些人能瞧上三等婢子的概率很小。
但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有这个大饼在，越发能激励宣宁自发地去维护这些盆栽，把事情办得更认真。
就算瞎猫碰上死耗子，宣宁真被大人物瞧上，竹音也能发个人情，一举两得，有益无害。
宣宁没有被这个大饼冲昏头脑，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向竹音道谢。
傍晚回到育植坊，宣宁卸下事务，与景园春色四人一块前往食膳堂口。
路上聊起宣宁这次划分的区域，一听是鹤廊，四人都很担心她。
毕竟鹤廊是出了名的赶人与受气。
“晚晚，在鹤廊干活的婢子，还从没有坚持超过两个月的，你可能要做好离开的心理准备。”颐景心情沉重道。
四人在育植坊虽然干得时间也有一年多，但她们在管事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甚至一个月碰上管事的概率都小得可怜。
“也不一定，你们可记得晚晚是谁带进来的。”颐色在一旁提醒。
“芝叶姐姐！？”
另外三人忽然惊喜起来，颐景高兴道：“晚晚是芝叶姐姐带进来的，管事肯定要给这个面子，到时候应当是调离到其它区域。”
“对呀！这样一来咱们还能一块待在育植坊里，太好啦。”颐园也跟着高兴。
听着四个小伙伴担心她的未来，宣宁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至少等我觉得待不下去再谈论这个啊！！
用过晚膳，五人回到住所照例修炼。
考虑到鹤廊是自己前期接触丹坊的唯一渠道，宣宁躺在床上思考着如何把盆栽灵植培育好，她突然想到空间纹里专门打理灵植药草的青灵！
对啊！
这方面她可以请教青灵呀。
宣宁想到就办，她灵识立即进入空间纹，向青灵请教盆栽的打理方法。
紧急培训一晚上的宣宁次日一大早精神抖擞前往育植坊，打算一展身手。
这天早上，季霜问身边伺候的芝叶，“她被安排在哪？”
她，指的自然是贺渊明带回来的宣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