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谢翡刷的阅读和交流都没问题,没有视觉阅读障碍和听读障碍,只是受不了上课,说得更确切些,他丧失的是将语言转化为知识并输入脑海的能力,也就是学习能力。
顾方晏陪着他离开学校。
自从谢翡生病以来,他们一直住在一起,谢翡晚上离不了人,睡在身边的人一走,就会做噩梦。
一开始,谢翡觉得这是种困扰,人都有自己的事情,顾方晏不可能每晚都陪着他,总会有忙到没办法回家的时候。到那时,他一个人睡在床上,肯定会非常恐慌。他对顾方晏提出要一个人适应,结果当然是被反对。
连续被顾方晏摁在怀里三晚后,谢翡想通了。他对顾方晏说:“如果你在我病好之前偷偷走掉,我就只能把你腿打断锁在我旁边,反正精神病人杀人伤人不用承担完全刑事责任,我也不是养不起你。”
以当时的语境,这并非玩笑话,顾方晏还是纵容着对他说好。
回到家,中秋猫按照惯例,在两个人进门前就做好准备。它蹲在鞋柜顶上,打门往外拉开的那一刻,嗖的声扑过去,稳准狠挂在谢翡肩膀上。
谢翡生怕冬季校服面料太光滑,这猫挂不住,赶紧把它薅到怀里抱着。
“要不要吃一点水果?”顾方晏把空调打开,倒了两杯水到客厅,轻声问谢翡。
“你不用管我。”谢翡带着猫坐到沙发上,低声道,“我一个人待着就好,你回去上课。”怕顾方晏担心他,又补充:“早上才吃过药,你不用担心我想不开做什么事,再说我也没到那种地步。”
顾方晏摇头:“我想陪着你。”
谢翡抬着头,对视上顾方晏的视线,认真地说:“我想你回去上课。”
时间尚早,顾方晏看了眼阳台外的天气,道:“一会儿我们去趟医院,然后我就回去上课。”
谢翡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拒绝了:“我不去医院。”
“那让医生过来?”顾方晏问。
“你好吵。”谢翡蹙了下眉,捏起顾方晏的一根手指,去戳猫的脑袋。
顾方晏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玩,轻声问:“没有反对,就是同意的意思?”
“不想见。”谢翡给出个明确的答案。
“可是不看医生,怎么能快点好起来呢?”顾方晏的语气近乎于哄,可谢翡拒绝得干脆:“不看。”
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过度逼迫,顾方晏再不赞同,也只能无奈地顺着:“好,那我们不让他来。”
谢翡垂下眸光,张开五指,慢条斯理梳中秋的毛发。
顾方晏看出他在想什么事,心中一动,伸指勾起他下巴,温柔地吻上去。
这几天里,他们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接吻,一旦谢翡想起不开心的事,顾方晏就会用这种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
几分钟后,顾方晏去厨房切水果。谢翡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就给他做了个酸奶水果捞,加一些坚果和梅干,再切了点小番茄,往里面夹上乌梅。
出去的时候,谢翡却不在客厅,顾方晏卧室里的书架被动过,书桌上丢了本翻开的物理竞赛书,而旁边的客卧房门紧锁。
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顾方晏神色一凝,快步走到客卧门前,但敲门的动作却是轻柔至极:“阿翡?”
可无人回应。
他又喊,仍是没有应声。
一门之隔,厚重的遮光窗帘将窗玻璃遮挡得严实,灯没有开,外界透不进一丝光线,整个房间陷入昏黑之中。谢翡缩在床的角落,双手环抱住双腿,脸埋在膝盖里。
他起初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可能只有英语一科如此,但没想到别的科目也是那样。书上的字仿佛飞起来了一样,飘荡旋转着离开视线,他记不住自己看了什么,读不懂写的是什么,这让他害怕至极,也打翻了他的所有计划。
刚确诊的时候,谢翡以为自己就算不能重拾琴艺,但还可以学习,还拥有着优异的成绩,跟往常那样上学放学生活就好,他有把握考进国内的top4,也有信心去申世界排名前30的学校。
可事实呢?
他不行,他做不到了,他丧失了学习能力,他现在一无是处。
废物。
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谢翡陷入巨大的恐慌和不安中,黑暗笼罩着他,而他找不到光。
这个时候,门外又传来声音,温沉的,低柔的,带着商量和哄的语气:“阿翡,你出来,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他只觉得无颜以对,能做的,唯有把被子抓过来,蒙在头顶,隔绝掉本就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外面的声音。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门外的人不再说话,渐远的脚步声响起。谢翡松了一口气,上半身往旁边一歪,倒进枕头里。
门外,顾方晏把手上端水果的托盘放到餐桌上。他沉着眸,到厨房里走了一圈,接着回到客厅,从卫生间前走过,越过自己的卧室,停到谢翡的门前。
脚步声随着他来来回回,尔后静止,顾方晏看着反光的门把手,低声道:“阿翡,刚才我切水果切到手了。”
半秒后补充:“在流血。”
谢翡的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传来。
顾方晏又道:“你不信,你觉得我在说谎。”
然后他笑了笑:“好吧我的确在说谎。”
接着语气低下去,但声音越来越坚定:“如果你不愿意出来,我真的只能去……切下一手了。”
话音落地,他转身走向厨房,紧跟着门后传来什么东西被丢到地上的声音,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眨眼之后,门被唰的打开。
谢翡站在门后,瞪着眼看他。
顾方晏立刻转回去,一把拥住谢翡,抱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把他从门内带出来。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谢翡声音里有隐忍的哭腔。
“是,我仗着你喜欢我。”顾方晏点头,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乖,不要躲起来,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谢翡倔强地说:“不好。”
顾方晏语调温和:“好。”
“不好。”
“好。”
“不好。”
“好。”
两个人反复进行着这样的对话,过了不知道多久,谢翡在顾方晏怀里轻轻闭上眼睛,嘟囔:“你怎么还不回去上课?”
顾方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笑着说:“你担心年级第一的位置被别人抢了?”
“不是。”谢翡矢口否认。
“我跟你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顾方晏道。
“那竞赛呢?”谢翡又问。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更为严肃,顾方晏可以不听普通的高考课程,但是竞赛没办法完全自学,就算他周末的竞赛班不去,寒假还有个冬令营在那等着。
顾方晏微微抿唇,道:“明年再去,我们一起。”
“不行。”谢翡摇头,紧跟着从顾方晏怀里挣脱出去,这次他没选择回房,而是去了沙发上,把咸鱼抱枕揉进怀里。
顾方晏的这套房子,原本走的主色调黑白灰,家具陈设和这个主人一样,里里外外透着冷淡。但谢翡和他在一起后,时不时往里面填充了许多明朗色调的装饰物。抬眼一望,家里看上去温暖温馨。
中秋蹦过来,把谢翡身旁的大红胡萝卜抱枕给推到地上,刚坐好,结果被顾方晏丢开,占了位置。
他捡起地上的胡萝卜,把过来挑衅的猫拦住,对谢翡说:“你的事要放在第一位。”
谢翡却说:“顾弟弟,你这样,我会很难过。”
难过于成为顾方晏的拖累,难过于成为他前进路上的阻碍。如果顾方晏是翱翔天空的雄鹰,谢翡觉得自己则是一块重石,绑在他的双翅上,让他无法自如飞向天空。
这话刚说出口,就听见身旁的人笑着说:
“练习跑步的人总会在腿上绑两个沙袋,甚至逐渐加重,久而久之,摘掉之后会跑得更快更加轻松。”
“诡辩。”谢翡皱了皱鼻子。
“事实。”顾方晏道。
谢翡保持着盘腿靠坐的姿势,目光飘向阳台外,冬天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仿佛要垂到对面的房顶上。
他不喜欢这样的景色,没多久收回目光。
“吃东西吗?”顾方晏提起最开始的话题。
“不吃。”谢翡摇头。
顾方晏捏住他下颌,让他看向自己,认真地说:“我饿了,想要你陪着我吃。”
就算是生病,谢翡也没办法拒绝顾方晏的一些请求,他不太情愿地起身,慢慢吞吞走去餐桌旁。
自从开始吃药,谢翡胃口就变得不好,吃了两三个乌梅小番茄,再挑了几片水果捞里的草莓,就不愿再动勺子。
顾方晏准备得也不多,把剩余的吃了,和谢翡一起去沙发上,挑了部电影来看。
是《哈利波特》的第一部,谢翡习惯性地准备上了薯片和可乐,但开始后20分钟不到,就睡着了。顾方晏把电视音量调小,找了条毛毯,帮他盖上。
顾方晏注视着落地窗外的那株寒梅,看了会儿蜷在懒人沙发上睡觉的中秋,目光回到谢翡身上,接着,以邮件的方式联系了谢翡的主治医师和心理医生。
谢翡和心理医生的谈话他没有参与,但他隐隐约约知道谢翡的结在哪里,也大致清楚谢翡乍然丧失学习能力的原因。
——谢翡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他做不到。他下意识信了这个声音,所以陷入了名为“无能”的困境,丧失了前行的力量。
他得帮他。
路途遥远艰难,他会陪着他走。
谢翡睡了半个小时便醒来,看见电影仍在播,伸手拆了薯片,吃掉小半包后,被顾方晏接过去。他现在吃不了太多的东西,但如果浪费了,会非常烦恼。
临江市的天气不好,除了雨就是阴,少有阳光灿烂的天气。顾方晏查了查别的地方的天气,伸出手指挠了挠谢翡下颌,问:
“想不想去南边玩?”
“你要上课。”谢翡打着游戏,不给他半片目光。
“我会把课本带上。”顾方晏说,“还是说你不信我的自学能力?”
“猫怎么办?”谢翡问。
“放回家里。”这个“家”指的是镜月湖,顾方晏语调轻松,“海城你去过太多次了,这次我们去更南一些的海岛上,怎么样?”
谢翡终于偏过头来看他,“你家的岛吗?”
顾方晏:“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们家没有私人海岛。”
谢翡果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那可真没意思。”
“以后给你买一个?”顾方晏笑起来。
谢翡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游戏上,慢条斯理把这一局打完,才点头:“勉强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