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壁跪禀:
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孩儿自七月初九离开杭州,途经绍兴﹑宁波﹑丽水等地,现已到榕城。各地风貌有异,孩儿甚感新奇。绍兴花雕醇香无比,但谨记母亲大人教诲,并未贪杯。
日课不敢懈怠,而行走山水之间,孩儿觉心境旷达,所悟良多,于武功亦有所助益,境界更上一层。
孩儿在外,自知谨慎,母亲大人,不必挂怀。家中事,可安否?男谨禀,再请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城壁禀于榕城
姑苏城凉爽的秋风里带着大闸蟹的香气,无垢山庄里的菊花怒放得格外美丽。
坐在窗边读完信,连夫人疲惫地揉揉眉心,拢了拢肩上披风,将手中的薄薄的一页信纸按原样折好放入信封中,照例收进一个精致的檀木盒里。
“璧儿,在外面过得很好。”连夫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触摸窗前摆着的一盆绿衣红裳,若有所思地淡淡微笑。
旁边的婢女接口道:“公子聪颖,自是不会吃亏。”
连夫人却蹙眉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他太聪明了,反而不好。”
慧极必伤。
何况,她还把无垢那么大的担子都压在他肩上。或许,让他出去走走确实是好事。连苏,倒是无意间做了件正确的事。
她望着开得正好的菊花,出神地想。
“咳咳咳……”连夫人觉得喉头一痒,突然胸间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喘气几乎都喘不过来。
侯在一旁的婢女连忙上前帮她顺背,倒上一杯水让连夫人喝下,忧心道:“夫人,您今天的药还没喝。”
连夫人捂着因剧烈震动而有些疼痛的胸口,挥挥手:“端上来吧。”
此时此刻,连城璧和白苏正在福建沿海,看着使用古老海水制盐法的人们正在辛勤劳动。岸边一亩亩方正平整的水稻田般的池子,还有结晶池里已经结晶的盐块,经过翻炒的细细的盐粒,都是他们的杰作。黝黑发亮的皮肤﹑结实紧密的肌肉则是他们劳动的证明。
“在这里呆些日子吧,”白苏对连城璧说,“我想给附近村子的人免费看看诊,也顺便采些药材。”
她想着,福建的金线莲是很珍贵的中草药,海中的海马海星海参也都可以入药。海带,中医叫昆布,也是可以扩张血管﹑降血压的好东西,还有龙涎香﹑珍珠……都是很不错的药材。至于诸如芋螺﹑细斑指水母等有毒的海洋生物,如果能捕捉到,也是很大的收获。而且,听渔民说当地一个医术很高但脾气古怪的老大夫就住在附近的一个庄子里,她非常想去拜访拜访,希望能借此多了解一下海中生物在中医上的应用。
“好。”连城璧很自然地答应。
白苏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开口:“城壁,你……有没有试过在海浪中舞剑?”
连城璧摇了摇头,随即轻轻一笑:“我会试试。”他隐约察觉,和自然的搏斗,或许是最能领悟武术真谛的法门之一,穷山恶水,却可能是习武之人突破瓶颈的福地。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安逸富足的生活,换一个角度来看,也不是那么值得向往。
(二)
城壁跪禀:
见信如晤。
愿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冬至已过,但岭南一带气候温暖,午时前后尚可着单衣而不觉冷,百越族分支甚多,方言难懂,服饰奇异,民风剽悍,但热情好客。孩儿身体康健,只是思母之心甚重。无奈路途遥远,除夕不能赶回,留母亲一人在庄,孩儿坐卧不安,特奉上岭南特色风物及小兽数只,以宽母心,聊以相慰。母亲保重,切勿忧思。
————城壁禀于嘉应
这个时代的沿海诸省,虽有为数不多的对外贸易活动,但经济远不如后世那样发达,且岭南多瘴气,在中原人士看来,这里就是穷乡僻壤,只有流放的失意者才会来此。而由于远离政治中心,这里可谓“山高皇帝远”,受儒家影响相对较小,有很多在卫道士看来伤风败俗的行为,在这里都是被接受和认同的。且这些地方民风淳朴,开放热情,外来的人只要无恶意,便会得到很好的款待。
而白苏最喜欢的,除了岭南人民汇聚无数智慧总结形成的一套套独特的医疗方式,就是各种特色美食了。需知后世的广州小吃是多么丰富多彩,广州早茶是多么精致美好啊!真的,想到这些,她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除夕夜这天,两人依旧呆在嘉应。这天清早,嘉应家家户户都在拜菩萨、敬神。当她和连城璧出门闲逛的时候,看到的是满街房屋的大门口贴上的鲜红春联,谷仓门上、禽畜栏前、甚至水缸边都贴上了红纸条,上街的大人小孩皆穿上新衣,一副干干净净欢欢喜喜的模样。白苏笑着指着他们路过所见的两幅春联,说道:“城壁,那也是你写的吧。”闻言,连城璧顺着她的手指所指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
白苏笑得更开心了,带着几分调侃地行了个礼:“秀才大人,奴家这厢有礼了。”
岭南所处偏僻,受过学堂教育的人少,连城璧在这里,被看做很有学问的人,凡是知道他的,皆尊称他一声“秀才大人”。白苏一直觉得这个称呼很有趣。不过连城璧常常给人文质彬彬的感觉,确实有几分像读书人便是了。
“秀才大人,顾大夫,你们在这啊!”一个爽朗中带着惊喜的女声传来,白苏看过去,见一个中年女人朝他们走来,她依稀记得,这是小虎子和小冬子的娘,人们都叫她虎婶。
“虎婶,过年好。”白苏微笑。
“过年好,过年好,”虎婶笑得开心,转而又道,“顾大夫和秀才大人若不嫌弃,上我家过年去吧。”
“虎婶啊,你一家霸占两人,也太贪了吧,”竟又过来一个客家妇女,朝二人笑道,“我家大,不如来我家过年,热闹!”
虎婶笑骂道:叶子她娘,你是同我抢人来的吧。”
“不光是我,我还算手脚快的,”叶子娘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我可知道,好几家都想顾大夫和秀才大人去过年呢。”
听着这些话,白苏和连城璧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白苏耸耸肩,主动上前一步,笑着对那两人说:“二位婶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打扰哪家过年都不好,我和城壁打算在客栈自己过。”
“这怎么行!”虎婶急了。
“那客栈多久没修了,旧得很,过年咋能在那过!”叶子娘也急了。
眼看这两人就要扑上来,白苏呵呵一笑,拉着连城璧,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客气道:“两位婶子过年好,赶紧回家去吧,我们二人自会照顾自己!”
走远了,白苏才放开连城璧的衣袖,无奈道:“好热情的大妈们。”
看着她故意愁眉苦脸的表情,连城璧笑了,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最近他很喜欢做这个动作:“我们也过年去吧。”
二月二,龙抬头。
连城璧的生日竟然在这一天。
望着桌上那碗实在无法违心称赞好看的黏糊糊的长寿面,连城璧叹气,朝满怀期待看着他的白苏道:“谢谢,但是……我能不吃吗?”
连城璧从不当面回绝任何人的好意,那是失礼至极的行为。但对于白苏,他似乎总有不一样的做法。
话音刚落,刚刚一脸温柔贤惠的白苏立时凶相毕露,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面汤抖了几抖:“连城璧!看着你今天生日的份上,本姑娘才亲自下厨一次,你居然敢不给我面子!”
就知道拒绝也没用。
他很快举白旗投降,认命地拿起桌上的筷子:“我现在就吃。”
“不能咬断,要一整根吃下去,”白苏得意,“我做的可是正宗长寿面!”
面条入口,爽滑而有筋道,汤味渗进面中,分外鲜美。
居然味道不错。
连城璧很惊奇,一口气将这条长长的面条吃完,然后开始喝汤。
面汤的味道也很好。
一碗长寿面下肚,连城璧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看着他的神情,白苏更加得意了,简直有些眉飞色舞起来:“我煮的面味道不错吧!”
“是不错,”他没想到阿苏的厨艺居然挺好,但想起刚刚那面的样子,忍不住补充道,“但样子确实有些……”
好的菜肴讲究色香味俱全,白苏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很好,但充其量多占个“香”就不错了。
白苏却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好东西不能只看外表,重要的是内在啊内在。”她挥舞着右手,激情澎湃如同演讲。
此时,连城璧猛然想起一件事,心中觉得有些内疚,便问了出来:“阿苏,你的生辰是何时?”
白苏一愣,这副身体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还真不清楚。
但是,报前世的生日应该无妨吧,这具身体该是无亲无故的,唔,除了那个脖子上几乎被她忘记的勾玉,算是一个凭证。这样想着,她便道:“就算是腊月初一吧。”
“就算是”——这又是什么意思?连城璧难得茫然了一下。
而目前重要的是——
“已经过了啊。”他有些失望。
“明年帮我过就好啊,”白苏并不在意,前世过的生日不算少,过多了也就不那么看重了。想了想,她补充:“不要长寿面,要礼物。”
他笑:“好。”
窗外,梢头鸟鸣,春意正浓。
离开嘉应,两人一路策马而行。
在路上,他们听说了一件武林大事。
铜椰岛和海南派发生纠葛,海南派掌门率领门下九大高手前往铜椰岛邀战。
海南派的剑法以迅急诡秘闻名江湖,可能和剑法风格有关,海南派的剑客们多半都有些怪里怪气,素来不肯和别的门派打交道。这样一个孤僻的门派,竟然要和铜椰岛发生血战,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恰好,他们二人此行顺路,混在看热闹的江湖人中间,想必不会引人注目。
那场震动武林的“铜椰岛之战”,白苏和连城璧,就这样做了台上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