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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马的时候,除开杨贺稍微好一些,其余的人都是脸色青,几乎都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接着就躺在地上,再也不想动弹。从卯时到戌时,大半天的时间都在奔袭,这样的骑马强度,也只有杨贺能够忍受。
一行人没有直接进入苏州府城,他们的模样也不能够进去了,人人都是蓬头垢面,身上到处都是灰尘,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的,如此的情况之下,只能够在苏州府城外面找到一家客栈歇息了。
郑勋睿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逞强,让大家都累坏了。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本以为咬牙坚持一阵子,就可以适应了,可惜事实远没有那么简单,下马的时候,身体同样是麻木的,整个人几乎失去知觉,这是虚脱的表现,躺了一会,郑勋睿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硬是拉起了杨廷枢和郑锦宏等人,让大家跟着他活动身体,做一些简单的伸展运动。
在木桶里面泡了接近一刻钟时间,郑勋睿才感觉到体力慢慢开始恢复,四肢总算是有了感受,等到吃饭的时候,他已经端不起碗,更不用说拿筷子了,只能够将嘴凑到饭碗前面吃饭,就好比是猪吃食一样,为了能够很好的补充营养和体力,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
杨廷枢一样拿不起筷子,本来还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看见郑勋睿的动作,他忍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学着郑勋睿的样子吃饭了。
吃饭之后,郑勋睿还是准备出去走走,至于说杨廷枢等人,吃完之后就回到房间去了。
郑勋睿走的很慢,这一次杨贺陪着他走。
“郑公子确实不错,若是在军中,很快就能够适应的。”
郑勋睿苦笑着摇头,经过了两天的奔袭,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冲锋陷阵的传说,不是那么靠谱,就依着他这个身体,想要做到可能性不是太大,看来还是只能够坐镇指挥了,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杨贺,我比不上你,如今比不上,今后也不要想着能够比上,若是进入军中,能够跟随行军,就算是很不错了,冲锋陷阵是万万不敢想的。”
“公子客气了,行军打仗都是粗人的事情,公子是读书人,不需要做这些下苦力的事情。”
“杨贺,你这才是客气,若是没有军队的护卫,百姓能够过上安生日子吗,怕早就是天下大乱了,到了那个时候,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做什么事情。”
“属下说不过公子。”
“你是南京京营的武将吧。”
“公子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我听说军户很苦,难以养活家人,若是真的存在这等的情形,那是朝廷的大隐患啊,军士吃不饱穿不暖,不能够养活家人,还怎么去上阵厮杀。”
“属下想不到,公子居然还想着这些事情。”
“我也是想着知晓一下情况,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领取了官府下来的禄米,那就要实实在在想一些事情的,有机会的情况之下,为军士和军户呼吁一下也是可以的,若不是连续两日的奔袭,我也不会想到军士如此之辛苦。”
杨贺轻轻叹了一口气。
“公子有着如此之心思,那就是军户的福气了,有朝一日公子金榜题名,进入到朝廷之中,出将拜相了,希望还能够想到军户的苦楚。”
“杨贺,你这是不相信我,且不说什么出将入相的事情,我是真的担心,军户真的如同说的那般苦楚了,军队还能够有什么战斗力,遭遇到外敌入侵了,岂不是只有挨打的份,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后悔都晚了。”
“公子知道军户有哪些苦楚吗。”
“不是很清楚,你愿不愿意说说。”
杨贺犹豫了一下,军户和军士的苦楚,他是知道的,就算是南京京营,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说他来到南京京营的时间不长,原来是在其他卫所,当然知道实际情况,可是说出来这些事情,那是有很大忌讳的,弄得不好被追究责任,说是污蔑造谣,早就麻烦了。
看见了杨贺的犹豫,郑勋睿笑着开口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我是以真诚对待你的,若是你信不过我,大可不说,我是绝不会勉强的。”
杨贺哼了一声。
“公子都不怕,属下怕什么,军户的苦楚,那些当官的都知道,属下说说算什么,属下是个粗人,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形容。”
“那就说大白话啊。”
“属下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够说军户和乞丐差不多了,吃不饱穿不暖,养不活家人,女人嫁给军户,那是倒了八辈子霉,军士没有办法,偷东西,买兵器,这还不说,就是军饷都拿不到手,属下以前所在的卫所,兄弟们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拿到军饷,都要活不下去了,差点就要造反了,属下看到最为痛心的事情,就是一些兄弟实在没有办法了,卖儿卖女,甚至连婆娘都要卖出去。。。”
杨贺有些说不下去了。
郑勋睿微微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原来实际情况真的这样严重,难怪有那么多的军士哗变,这样的情况不解决,大明垮掉是很快的事情,神仙都救不了。
“军士的军饷是多少。”
“能有多少啊,普通军士,每月一两二钱银子,米价早就涨上去了,这点军饷,买米都不够,更不要说买盐了,就这点军饷,还要拖欠和克扣,这样下去,谁能够活得下去。”
一两二钱银子,按照市场价格,能够买四斛米,也就是八十斤大米,购买一两二钱食盐,这点银子维持一家人的开销,这可真的是要逼死人了。
大明维持军队的主要开销,来自于屯田制,也就是朝廷给地方驻军提供耕地,让军户耕种,收成的绝大部分都拿来养活军人,留下一部分给军户维持生活,按照历史上的记载,军户耕种土地,收成的百分之七十五都要上缴,而且上缴的数目是固定的,不管当年是不是受灾了,是不是颗粒无收了,粮食都是必须上缴的,有些军户遭受灾害之后,无法上缴粮食,只能够卖掉所有值钱的东西,凑足银两,抵作上缴的粮食,而且军队对军户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不能够上缴粮食,遭受的是最为严厉的惩罚。
军队之中的武将,只要是能够掌控权力的,几乎个个都是贪墨的,他们无情的盘剥军士,对下克扣军饷,对上谎报军士数额,套取军饷,截取到的银子全部都归自己了,更为严重的是,他们还大量的兼并土地,将朝廷划拨的耕地据为己有,根本不管军户和军士的死活,这些军官,甚至将军队也视作自身所有,专门培养数量不少的亲兵,护卫自身的安全,这些亲兵的待遇还是不错的,有着一定的战斗力。
这完全是逼着军户造反。
郑勋睿有些失神,慢慢走着,好半天没有开口说话。
杨贺的脸色很不好,说到军户的遭遇,他心如刀割,可惜他无力改变如此的状况,他也不相信郑勋睿能够改变这样的情形,朝廷又不是不知道,南方稳定了几百年的时间,没有出现什么战事,朝廷早就无所谓了。
“杨贺,辽东的战事,你知道一些吗。”
“知道一些,朝廷对辽东的军士还是不错的,听说辽东的关宁铁骑都是配备的蒙古马,这样的情形,南京京营都做不到。”
郑勋睿有些无语,信息闭塞到如此的程度,这是大明的悲哀,崇祯元年的时候,宁远兵变,就是因为朝廷拖欠了四个月的军饷,巡抚毕自肃自杀身亡,蓟门驻军也因为拖欠军饷的事情,生了哗变,要知道宁远驻军和蓟门驻军,是直接面对后金军士的,他们的军饷都不能够保证,何况南方卫所军士的军饷。
至于说朝廷引以为傲的关宁铁骑,不要两年时间,也将灰飞烟灭,明末三大军的其余两支军队,孙传庭领导的秦兵,卢象升领导的天雄军,天雄军刚刚开始组建,秦兵尚未出现,可惜两支军队维持的时间也不长,最终被后金军队和农民起义军所剿灭。
郑勋睿明白了,依照大明如今的体制,想着改造某支军队,可能性不是很大,唯有另起炉灶,重新打造一支军队,就如同秦兵一样,那样才有可能缔造出来百战百胜的军队。
继续交谈没有多大的意义,体力消耗过度,郑勋睿也感觉到疲惫,他慢慢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低头沉思。
杨贺的态度已经生了一些变化,尽管说他没有多少的学识,是军户出身,可是他能够感觉到郑勋睿的真诚,感觉到郑勋睿是真正关心那些军户的,若是军队之中有这样的将帅,那将是军户的福气。
可惜这一天还很遥远,再说郑勋睿也许是过于的年轻了,激昂之下,想问题太简单,以为仅仅解决了军饷就能够化解所有矛盾,殊不知要维持军队的强悍,不仅仅需要银子,还要有非同一般的气魄,更是要爱兵如子,军士悍不畏死,军队才有可能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