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夏定了定神,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一句是“你今晚别走了,陪我”。
虽然狗血言情剧看了不少,可是偏偏****爸爸管得严,一到了关键时刻,男女主就在一片油画般灿烂而暧昧的光晕里一拉窗帘,下一秒镜头一切,太阳就照常升起了。
所以到头来也没教会祖国广大的纯情少女们,这种时候到底应该故作矜持地说“不嘛不嘛”,还是一脸娇羞地说“好啊好啊”。
总之,这句话说得超纲了,让洪夏不知该怎么接。
即便对方是张小言,那个她曾经牵手过,拥抱过,接吻过的少年。
因为洪夏捉襟见肘的生物知识告诉她,人体细胞的更新周期是120到200天,这就代表着七年,可以将所有细胞全部换掉。
也就是说,她曾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早已时过境迁。
更何况彼时两人还都算得上根正苗红,清汤寡水地牵过手也能心跳不已,更别说蜻蜓点水地接个吻,都好像马上就要飞升上仙了。
张小言从转椅上下来,对上洪夏若有所思的愣神的脸,“你怎么不说话?”
洪夏定定地看着他,她想不通自己此刻心中早已翻江倒海,而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就能如此云淡风轻,仿佛一个情场老手一般。
她说:“张小言,你是不是跟挺多姑娘说过这句话啊?”语气里带着一丝幽怨。
张小言憋着笑,假装捂着牙:“哎呀,这话好酸啊……”
洪夏看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扬手便作势要打,巴掌还没落下来,被张小言结结实实又轻轻柔柔地抓住了手腕。
他抓着她的手腕说:“从来没有。”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摇摇晃晃地落在人的心上,下一秒,砰的炸出一朵明明亮亮的烟火。
过于真诚的语气让洪夏的脸蹭得一红,她说:“你求我。”
张小言说:“我求你,我怕黑,不敢一个人在家睡觉。”
说完还噘着嘴,轻轻吹了一把他额前细细碎碎的刘海,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孩子的可怜模样,专坑洪夏这种母爱泛滥的大龄少女。
洪夏指着小客厅里不到一米五长度的沙发,对着身高一米八多的张小言说:“看在你怕黑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大发慈悲,那你今晚睡这儿。”
张小言乐得从坐着的椅子上弹起来,随口大言不惭道:“行,只要你陪我,别说睡沙发,睡厕所都行!”
这话虽然乍一听挺动人的,但是洪夏回想了一下他家那个堪比生化反应堆的厕所,觉得这份深情,她受之不起。
“张小言,你要是敢睡那个厕所,我就敢报警你对我释放生化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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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半,两个人从小区拐角的全家便利店出来。
洪夏先是愤愤回瞪了一顿玻璃门里的店员,转头又瞪了一眼旁边的张小言:“你看刚刚那女的,本来都困成什么了,结果见着你,那俩眼蹭就睁开了,笑得那叫一个春光明媚啊,跟几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她难道就没看到你旁边还杵着一个我呢嘛!”
张小言附和着点头,“嗯,可能确实是几百年都没看见过,晚上十一点半来搬空便利店的男人了。”
说完晃了晃手里满满当当的八个大号购物袋。
左手的四个装的是零食,从花生瓜子冰激凌,到可乐薯片三明治;右边的四个装的是日用品,从牙刷牙膏洗面奶,到皮筋抽纸电蚊香。
全是洪夏一个人挑的,基本把店里有的都拿齐了,她说这都是在外过夜的必备品。
张小言问:“洪夏你知道现在是十二月么?”
洪夏说:“我知道啊。”
张小言又问:“那你买什么电蚊香?”
洪夏说:“我就是觉得咱们什么都买了,把电蚊香一个人留在那里,它肯定特别孤独,你说是不是?”
张小言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挺为电蚊香着想的,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没有。”洪夏轻声快语,脱口而出。
十二月的晚风陡然喧嚣,在人的耳畔吹得呼呼作响,她忽然有点儿恍惚,不知道张小言是怀着怎样的心绪,说出的刚刚那句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落荒而逃一般,直截了当地否定。
“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当时特别想对着张小言一顿劈头盖脸说:“我想过,不止一次地想过,想你在七年前的平安夜里对着我温温柔柔的样子,就让我往后余生的所有十二月都只能得过且过,都是因为你这个王八蛋,你有什么脸问我有没有想过!”
可是她心里清楚的:这个世界上的许多悲剧都来自于,没有人可以打开上帝视角。
所以她不知道张小言那时的束手无策,张小言也不知道她心间的愁肠百转。
他肯定以为自己在七年里找过两个男朋友,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甜甜蜜蜜,就像自己以为他的七年也走得无动于衷,不甚潇洒。
张小言看她不作声,笑着说:“哎呀,我开玩笑的啦,你想什么呢?不就是电蚊香嘛,买!冬天都到了,夏天还会远嘛!对不对?”
洪夏从他身侧走上前,挡在他的面前说:“我不想把电蚊香一个人扔下,就像我不想让你把我一个人扔下一样。”
张小言一愣,看着面前神色笃定的人,忽得一阵内疚和心酸。
他说:“洪夏,我现在好想抱抱你,可是我腾不出手。”
说完用提着八个购物袋的手臂轻轻撞了撞洪夏,然后低下头,把下巴贴在她的额头一顿乱蹭。
据后来的张小言回忆说,他特别后悔那天自己非要配合洪夏这顿深情怀旧戏码,这件事儿开了一个特别不好的头儿,从那以后洪夏看见什么想买又不舍得自己买的东西,就会晃着他的手臂说:
——“亲爱的,你说咱们把那个限量的口红套装一个人留在那里,她肯定特别孤独,你说是不是?”
——“亲爱的,你说咱们把那个包包一个人留在那里,它得多难过啊,你快救救她吧……”
——“亲爱的,你快看看那件衣服,一个人呆在那,她都要哭了,咱们带她走吧……”
每当这个时候,张小言就会想起那盒电蚊香,感叹一声:“唉,女人啊……”
然后颤抖地打开支付宝,去拯救那一个个不舍得被洪夏抛弃的五光十色的昂贵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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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张小言从他的两个行李箱里取出一套床单和被罩,然后拆开网上买的被子的包装,一把摊在卧室的床上。
他说:“洪夏,你知道怎么换被罩么?”
洪夏语气不屑:“张小言你什么意思?我看着像个智障嘛?换被罩不就把被芯拿着往里塞嘛?”说完就要上手去塞。
张小言说“不对”,让她站在一旁看着。
“首先,把被芯平摊好,然后把被罩的里面翻过来,铺在被子上面,接着,贴好这四个角,从这边开始卷到另一边,然后再翻过来,大功告成!”他一边说,一边手下麻利地收拾着那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