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居被一片澄绿盈透的湖水包围着,湖水被层层树木包围着。树木外是一座小小的矮山头,名为孤山。
孤山脚下一片人家。有客栈、食肆,有创意工艺品店、手工作坊,还有酒庄、咖啡厅、茶铺,有卖惹人口水的青团子、红豆馅儿的定胜糕,还有买豆腐花的百年老字号
人头济济,往来繁华,一片热闹景象。
“孤山脚下好人家。”叶谪仙喝了一口茶,劈着两条长腿,大喇喇地坐在道路旁的小凳上。
这是买散茶的商贩用来招揽生意摆设的,即便有人卖茶,也极少会坐在这张摇摇晃晃的陈旧条凳上。
往来的游客、路人经过茶摊,纷纷注目看着坐在那凳上的年轻人。茶贩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吸引客人的办法,所以也不去赶那人,即便他已经喝下了十几杯不同品种的茶。
由着他喝,能喝多少。这样想着,瘦弱的茶贩热情招呼着经过的人,也还真卖出了许多。正打算再沏一杯香桂过去,那一身白纱袍长发飘飘古装扮相的俊美青年却站了起来。
“帅哥,这就走了,不喝啦?”茶贩笑的谄媚。
“你的茶,不错,还能喝。就是水不行,得换。”说完,一转身抬着步子走了。
茶贩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摇摇头。这年头什么人都有,特别是这些古装剧看多了的年轻人。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尽靠死谱雷了。
叶谪仙完全不在乎路人投来的怪异眼神,间或者,还有年轻女孩递来的盈盈秋波,他拿眼看回去的时候,那些女孩就害羞低头窃笑,或私语着什么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拿手拂一拂束起长发的玉色发带,然后用力抛出一条优美的线条。
张扬,十分的张扬。
这么个人,一路大摇大摆走到一家旮旯角落处的小作坊门口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那块黑乎乎,破得掉渣的匾:三xx。
后面两个什么破字?
叶谪仙看了眼手心里的小瓶子,发光发亮就没错了。撩起纱袍,走进作坊。身后原本围观他的人群很快散去。
“有人吗?”他握着手里闪烁着的奇怪瓶子,看着身周的环境,一脸茫然。
他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处幽静的世外丛林,而不是那个三什么鬼的作坊。
他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四周。
这是一个茂密繁盛得有点不像话的山谷:从半空中飘落的瀑布,不算太大,水落在一块光滑的巨石上,随着溪道流向看不见的远处;一棵巨大的榕树覆盖了整片山谷,榕树粗大的树枝上密密生长着无数的气根扎向土地,就像无数颗较小的榕树,独木成林,煞是壮观;榕树众多根茎的地面上交织生长着成片望不到边的绵密紫草,踩在上面感觉就像是着力于厚实的棉毯之上,很舒服。
只不过这时候他可没心思舒服。跨进作坊正常来说肯定是个院子或者厢房什么的,但结果却进了这么奇怪处处透着诡异的山坳坳。
“出来个人啊!”
还是没有回答。
“没人,鬼也行啊。”停了会儿“鬼都没一只,什么鬼地方?”
“小狐狸,别吵。”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种苍老像似沉睡了亿万年的石头发出的粗砺、干涩之声,又像某种生了锈的金属磨擦声。听得叶谪仙心中一阵颤抖,难以抑制、无法形容的难受。难受得有种快要吐了的感觉。
师暄暄这娘们,尽没好事找我。为了罗芽,忍了!
他环顾四周,别说人影,鸟影都没有“别光说不现身呐,出,来呗。”说完这句话,他咽了口口水。嗯,有点紧张的。
对方知道他是谁,他却连人家的毛都没见着一根。
“小狐狸,没礼貌,叶孤仙怎么教的?”还是只有声音。
“前,前,前前前辈?大,大大大师。我。我我我我”叶孤仙是他的曾曾曾…曾祖父,被他称为老祖宗的、可怕的糟老头。叶谪仙成年礼那一天,北暝雪国举境欢庆,结果他自己却因为醉酒轻浮闹事不慎失手杀死了豹灵。为此,老祖宗依法度将他流放到了几千里之外的江南之地。简直一点情面、疼爱之情都不顾,叶谪仙一听到这个名字,心底里是实实在在的又惧又怕。
师暄暄托他在月圆夜的正午,带着萤灵去孤山找一家作坊,然后拿萤灵和作坊主人换一本书。
事情听上去很简单。可是,操作起来真没那么简单。
叶谪仙哭丧着脸在心里一面骂着师暄暄那个死女人,一面想着该如何脱身。
知道狐族那位老祖宗的这世上也没有几个,而且这个声音听上去就很不好惹的感觉,小狐狸叶谪仙心里嘀咕着这下真是惨了啊。要让老祖宗知道自己四处闲晃,回头一准是会被算帐的!!
“小狐狸,来。”声音从瀑布的方向传来。
话音将将落下,仍在流动着的瀑布水声消失了,周遭变得极其安静。
叶谪仙这下倒不再害怕家里的老祖宗了,而是有种被师暄暄卖了的感觉。
难不成,是拿我喂什么万年老妖怪吧??!!!
心里害怕得要死,但却管不住自己的腿。叶谪仙实打实已经控制不了寄己了,分分钟走到了瀑布旁。
瀑布的水帘打开,三个老头。三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比他家老祖宗还老的老头,走了出来。
不,不是走,是移。
用一种生硬的动作移了出来,落在叶谪仙身畔。
一个雪白的胡须极长,几乎拖地,一身破烂白衫;一个满头黑发却没有眉毛,脸上的皱纹堆在一块儿令到他的眼睛都几乎快要找不到了;最后一个身材矮小得像侏儒,一个巨大无比的脑袋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身体。
三个怪异老头围着叶谪仙转圈儿地看着,不时摸着下巴上的长须,要么努力拿手撑开眼睛,大脑袋则掀起他的纱袍吓得他赶紧拿手护了护某个部位。
时间过去很久,三个老头变幻着各种姿势观赏叶谪仙。叶谪仙害怕得不敢有任何动作,如芒刺在背,再也忍受不了了。
靠,死就死嘛,老子豁出去了。
“喂,臭老头,这什么鬼地方?”
“这是孤山呀。”白胡子戏谑地应道。声音哑哑的但不难听,显然不是最初搭腔的那个。
“屁,孤山我会不知道。孤山怎么会长这样?”极度的恐惧之后就是愤怒。这话一点没错,反正他此时已经彻底不要好了,豁将出去口不择言。
“这是孤山呀。只不过,不是人间的孤山。嘿嘿嘿”黑无眉声音闷闷的,像是从密封的罐子中发出。
也不是这没眼睛的老头,那就是矮冬瓜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叶谪仙彻底晕了。不是人间的就是阴间的呗。我靠,我这么帅,我才活了六百多年,怎么就要死了吗?
“不要怕,小狐狸。”怪了,大脑袋的声音也不对呀。“这是阿紫,被我们哥三藏在孤山。”
“阿紫???”这么可爱的名字,莫非是个姑娘?好说好说,有女的就好说。叶谪仙觉得自己还有救。
“小狐狸,没大没小,不怕死了,啊?”是这个声音,可是看了一眼,还就那三个怪老头,并没有多一个。
“小狐狸”大脑袋刚一开口,就被叶谪仙打断了。
“别小狐狸小狐狸的,我都六百岁了,还小狐狸。我有名字,叶谪仙。”他最讨厌别人说他老,但并不代表喜欢人家说他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谪仙感到整个地面都在震动,整个山谷在摇晃,他再次控制不了寄己了。
‘啪’跪倒在了软软的紫草地上。
“看清楚,这是我。我是岱舆山的紫阵谷。”叶谪仙整个人已经紧紧地帖在了紫色地面上,感受到某种未知的深遂而广博的力量。不由自主地感到折服,景仰。
“亿万年前我在岱舆山的怀中生长,后来岱舆沉了。我便来到世间。谷里的山花野草却是人间的奇珍异宝,所以,人们疯狂的四处翻挖。你的太祖公叶孤仙阻止我吞掉那些贪婪的人,和我打了一架”那个声音沉沉地缓慢地叙述着极其久远前的故事。
岱舆与员峤、方壶、蓬莱、瀛洲皆列上古神山,而这个低沉苍老的声音便是这神山中名为紫阵谷的谷灵。
“两千多年前遇到三位器老。我们便一道隐慝在了这座孤山中,不见尘世,只是不希望再看到人们的疯狂与残暴。三丌(qi ji)是三老设在人间的联结通界,凭信物可入。”声音此时听来柔和许多。
哦,原来那两个字这么念啊!这么生僻的字,我才六百岁当然看不懂了,不怪我不怪我。叶谪仙自我安慰地想着。
事实上,除了看不懂那两字,这个叫‘阿紫’的谷灵所说的他也没大听懂。上古神山是啥?器老又是啥?不过通过晦涩的话语,他了解到自己家的糟老头还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拿来吧,小狐狸。”大脑袋伸出一只极小的手,跟他硕大的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什么?”叶谪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
“萤灵。”
“啊??哦!!!”反应过来后立马恭敬地递过那只闪烁着亮光的瓶子。
“不对,不能给你。拿书来换。”突然想起这玩意除了找路,最重要的作用是以物易物。
“书?哈哈,小小这丫头啊…好吧,好吧。我跟你走。”大脑袋说。
“我不要你跟我走,我要书。拿书来。”叶谪仙紧紧攥着那只小瓶子。
“吾当重诺,无需多言。”大脑袋摆摆手,像似与何人商量事情一般。显然他执意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对方试图说服他。
叶谪仙觉得手中一滑,那瓶子便飞将出去,落在白胡子手中,黑无眉嘿嘿阴笑了一声用手撑开眯成一条缝的眼看了看他,尔后对大脑袋说了一句并不属于人类的语言。
“小狐狸,告诉叶孤仙。当年之事,他,是对的。”那个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或者,廖落。
“不送。”
一阵薄薄的烟雾飘过,叶谪仙眼前一黑,感觉像被人打了一拳重重向后飞了出去。
不过,不是他往常潇洒飘逸的飞,而是躬着身子,像只皮皮虾一样弯着飞了出去。
然后,重重摔到地面。他感觉屁股的骨头快要裂开了,疼得眼冒金星。
等他睁开眼,方才看清,没有星星,日头还在。自己身边又围过来一群路人,看热闹的路人。
还是刚才那条街,还是那个作坊门口,换了一批人而己。
这下好了,莫名其妙被打飞,丢了师暄暄的东西不说书还没拿到。如何是好?正发愁,叶谪仙起身站起来准备掸掸尘土,却发现身旁一块铜盒模样的东西。
他捡起那块东西,发觉份量极为称手,就是那种说不上来、感觉刚刚好的重量。
这并不是一块铜盒,而是一本铜皮铜页的铜书,打开之后,不过数十页,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没文化真可怕。呸,这鬼画符谁能看懂,嗤。
叶谪仙继续自我安慰了一番,在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中合上了铜书,大踏步离开了孤山脚下的市集人家。
拿萤灵换铜书,拿铜书换罗芽。什么都不用掏出来,换的都是他们的东西。
这么算来,自己不亏! 富品中文